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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   想也没想,他翻手一推桌沿,整个人借力退了出去,而与此同时那匣子中弹起一抹黑影径直朝他扑来,速度快到他只来得及侧脸避开面门,肩头便是一痛,旋即反手一掌拍了上去,掌心传来黏腻腻的触感。
      正诧异自己何时得罪了五毒,耳畔已经传来几道破空而来的声响,他腰身发力,凌空折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堪堪躲了过去,一落地便抄起一旁的长枪,迎着又一波袭来的冷光朝着“周行”刺了过去。
      这会儿他再迟钝也知道眼前这人根本不是周行了。
      眼见六柄泛着寒意的匕首从六个方位而来,江泽去势不变,手腕一转长枪挽了个霸道的枪花,将匕首尽数隔开,又借着长枪走势拦腰横扫而出,汹涌的内里四散荡开,直逼周行。
      这间偏厅正好位于和饭堂相反的方向,站岗的小兵被他屏退了去,此时根本没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那个人脚下一点,向后上方斜斜掠出,避开内力的攻击,紧接着身子在半空轻巧转腾,衣袂翻动间,若不是那浓得像墨、红得像火的衣裳,真如同一片被风扬起的、薄薄的、将落未落的雪,丝毫阻滞都无。
      脚尖停在厅柱上,斗篷一振数道寒光倾巢而出,他则借力一蹬,立刻反守为攻,仗着长枪近身厮杀不便,极快地突破长枪的攻击范围,朝江泽压来,先他而至的锋刃闪着摄魂的光影。
      江泽一眯眼,不为所动,直到匕首攻至眼前,才左手虚空一划——那数道寒芒竟然半空中硬生生变了方向,悉数收入他裹着手甲的左掌。
      周行显然没料到,惊了一下,波澜不起的眸中闪过一丝暴戾,但也只是一刹那,前掠的身形并未因此停顿,依然直取江泽命门。
      两人对视的一瞬间有些恍惚,夕阳晃眼。
      当江泽回过神来时,才猛然发现一根从对方手腕处发出的极细极淡的银丝已经不知不觉中逼至眉心前不到三寸,若不是方才那一缕恰好投射进来的光线,他怕是已经中招,于是腰身猛地一下,险险错开,紧接着手臂一撑地,一个旋身,势在必得的一击落空后周行人在半空、避无可避,腰部受到重击,被大力撞飞了出去。
      周行稳住身形,刚一落地,还未及再出招,长枪已经尾随而至,他胸口一痛,喉咙里一阵腥甜,往后跌退了几步,再之后,两条铁链已经一左一后地缠了上来,将他牢牢地缚住。
      锁链另两端的人也走了出来。
      所幸是枪的末端,那一刻他想。
      江泽看了二人一眼,“你们怎么来了。”
      “我闻到鬼癞子的味道了。”老三朝他肩头血污处抬了抬下吧,又扫了一眼被捆住的人,神情有些怪异。
      “你认识这东西?”
      “看着有点儿像五毒的癞子蛊,不过闻起来不对。”说完忍不住又看了看那个一脸笑意的人,“有不少药材的味道。”
      那人在旁边阴阳怪气地叫了一声:“没毒。”
      江泽怔了怔,道:“能治老大的伤?”
      “老大的治不了,但是应该能治不少其它病,是个好东西。”
      “废话,我养了不少时间,就这么被你弄死了。”那人翻了个白眼。
      “你是谁派来的?”江泽皱了皱眉,走到他跟前,沉声问道。
      “藏剑叶家,一千两。”
      江泽目光暗了下来,似乎在想什么,半晌才又开口道:“为什么帮我?”
      他没理他。
      “方才你的银丝马上得手却忽然收住,”江泽死死盯着他,“为什么没杀我。”
      眼前的人伸出舌尖舔掉嘴角的血,恶劣地笑了笑,“因为你是叶家要杀的人,而我这个人偏偏没什么爱好,不巧就喜欢和他们对着干。”
      江泽看呆了。
      记忆中那个人拎着酒坛子,也是这样伸出舌尖舔掉嘴角边沾着的一圈儿酒渍,弯着眼睛,朝他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两张脸、两个动作,穿过冗长的岁月重合在一起,竟然熠熠生辉。
      如果那个人还能长大,也会有他这么好看吧?
      江泽哑着嗓子,甚至是有些急迫地道:“你叫什么?”
      哪怕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得到想要的答案,他还是想问问,虽然只是有几分相像而已,但这个和他有着相似眉眼和神情的人现在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跟前,站在自己可以触碰到的地方,长久以来靠着越来越模糊的记忆和梦魇中无论如何都够不到的影子活着的他快要坚持不住了,他怕哪一天他忘掉他,这让他不可抑制的想要抓住眼前这个人,哪怕只是一个名字也好。
      可这个人并不愿意施舍给他。
      “我姓申。”他眯起的眼中微微露出些许诧异,简短地答道,分明不想透露更多关于身份的信息。
      “你就是那个飞贼?”一直没说话的老四忽然问。
      “说飞贼多难听,道上都叫我无常申。”
      “我见过你。那次任务,我的目标和你是同一个人,不过被你先得手了。”
      “嗯……我知道了。话说回来,能让你们几个排名前十的职业杀手毕恭毕敬的,江将军倒是头一个人。”
      “将军大仁大义,我等佩服。”
      ……
      果然不是,江泽苦笑,那点希望得到印证、落空后,胸口痛得他想弯下腰,勉强撑着,平复下心情,随口道:“你就这么放过我,怎么和藏剑山庄的人交代。”
      姓申的啧了一声,道:“还交代什么,拿钱跑路才是一个合格杀手兼江湖骗子该有的职业操守。至于这一千两,藏剑山庄财大气粗,不会在乎,就当劫富济贫了。”
      江泽根本没听他的话,深深地看着他,仿佛在竭力透过他看另外一个人。
      和老三老四套了半天近乎也没用,束缚没下,捆着他的锁链勒得生疼,现在又被江泽这么诡异地盯着,浑身不自在。姓申的舔了舔嘴唇,笑道:“要是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江泽没愣了愣,反应过来。
      老三老四一惊,扭头便看到无常申肩膀一抖,脚下一跃、像条蛇一样从束缚中溜了出去。
      临走前,褪去大氅和红衣的他一身黑衣,笑眯眯地回头朝他们眨了眨眼睛,罩上那个毛茸茸的狐狸面具,黑无常一样的身影消失在重重飞檐掩映下的落雪余晖之中。

      这里的雪好像停了。
      他伸出手接了接,确实停了。
      面具下的脸看不清神色。他挺喜欢下雪的,也许是因为自己的名字,又也许是因为下雪后天地之间那种冷冷的感觉很舒服,和胸口的温度一样。这时候雪停了,心底便升起一股异样的情绪,就好像一切都开始暖和了,只有他被抛弃了。
      那种情愫一转眼就消失,如同一瞬间的脆弱根本不曾出现过。
      他长身站在楼外楼最高的挑檐上,俯视着乍入夜的山庄,吐出一口白气,然后脊背微微躬起,像一支蓄势待发的箭,积蓄好力量后,便悄无声响地窜了出去。
      这里——这座院子、这间房间,一直是没人住的,上次只不过是巧合。所以现在当他出现在屋子里,站在有些泛潮的地板上时,没有人注意到他。
      床还是在左手那边,挂着发旧的帷幔。屋子中央摆着一张饭桌,上面放着一套有些蒙灰的茶具,沿上还有烧黑的痕迹,他隐约记得被他不小心打碎了一只杯子,只剩了四只。他好像还记得他母亲亲自酿的桂花米酒,只不过具体是什么味道,他早忘了。房间另一边是一张长方书桌,年幼时莽莽撞撞的他无数次磕在尖锐的桌角,疼的他龇牙咧嘴。他走了过去,一眼便扫到了墙壁上挂着的大扇子。
      原来那场大火后,叶巽又让人重新修葺了一番。不过这一切他做给谁看呢,火是他放的,也是他灭的,事后修房子到底是用来缅怀,还是怕他们母子二人的冤魂不散、前来索命,用来辟邪,让自己心里好过的?
      他嗤笑一声,视线没做过多停留,便落在书桌上的剑架上。
      他恶心这里的一切,这次来,只想拿走自己的东西而已。
      摘下面具,手覆上剑身,掌心传来突兀的寒意,刺激得他一凛,被刻意压制在深处的某些记忆慢慢苏醒——他曾经在这里停留过,曾经拉着爹娘的手走过断桥,曾经一个人对着木桩说话,曾经用细瘦的手臂抡着这把重剑在剑冢不分酷暑严冬地练剑,也曾经逼着大狗子带他到山庄外面转悠。
      他曾经在这里度过了五载春秋,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的五年。十岁那年,他死里逃生,不再承认自己姓叶。十岁之后他变了一个人。
      这把剑是他短暂童年中为数不多的“朋友”——大黑狗早就死了,大狗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他连大狗子的名字都不知道,手上这幅狐狸面具还是他们九岁那年一起做的。院子里的木桩带不走,如今能带走的也只有这把刻着他名字的剑了。
      有些东西不该记着,但是有些记着就记着吧,至少这样他以后酒足饭饱之余,在那些狐朋狗友面前还能吹嘘一番:我无常申小时候那也是富贵人家的少爷!
      他咧开嘴笑笑,想了想,又补上一声口哨,从剑架上捞起剑,扭身就要走。
      “哎,幸好我们赶回来了,这雪怎么忽然下这么大……青锁,你去吩咐厨房煮一碗姜茶来。”
      “来,爹,先披上我这件衣裳,别冻着了。”
      “哈哈哈哈,不碍事,我那老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庭白啊,你有心了,不像藏青容华那俩小子,整天胡闹,确实是有个大哥的样子。”
      “正因为您这病不是一两天了,才不能大意,娘走前可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把您照顾好。”
      “可惜啊,你娘早走了几年,没享上你的福。”
      “爹,先到这间屋子避避雪,等雪小些我再送您回房休息。”
      听着那两道溢着暖意的声音由远及近,那一刻,他忽然不想躲起来了,就那么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您快进——”
      叶庭白推开门,还未说完的话在看到屋里黑暗下立着的那个身影时猛地刹住。
      随后进来的叶巽也愣住了,待看清那个年轻人的面容后,已经有些浑浊的双眼露出一种读不懂的极其复杂的神情。那种神情,挡在前面的叶庭白看不到,那个人却恰好能看到,只是他只轻飘飘地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带出一个极其冰冷的笑。那笑仿佛来自地狱,裹着深深的恨。看着那一对似曾相识的眉眼,叶巽彻骨冰寒。那一瞬间他是真的以为她的魂魄来了。
      叶庭白最先反应过来,冷声质问道:“申老板,你怎么在这里?”
      他姓申……叶巽颤了一下,目光顺着他往下移到了他身旁拄着的剑上。
      似乎察觉到叶巽的视线,他嘴角一歪,扯起一抹嘲讽,“要报官吗,入室行窃。”
      不知怎么,看着他环着手臂、交叠着双腿,身子后倾斜斜地靠座在案几上,整个人隐在黑暗中,叶庭白觉得这一幕就好像是阎王在审问新来的小鬼,他们是小鬼。怔了片刻,正要问他事情处理得如何,便听到身后的父亲声音喑哑地开口:“你,你……你是,覆雪?”
      叶庭白整个人如遭雷击。
      躲在某个黑暗处的人同样一惊。
      没错,申覆雪长得像母亲多一点。不同的是,母亲在他记忆中是冷冰冰的,不爱笑。
      他看着叶巽苍老的脸上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甚至有些扭曲的表情,又看着叶庭白眼中掩饰不住的震惊,慢慢地绽开一朵奇异的笑容。他的到来,又一次打破了一家人片刻前还温馨和暖的氛围,就像十几年前那样。他忽地腾起一种久违的、报复过后畸形的快感。
      “我就知道,我的覆雪还活着。”叶巽竟然笑了,笑得有些难看,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当年没有找到你的尸体,我……你看,爹把这里都翻修了一遍,一切都按照原来的样子,还把你最喜欢的剑……”
      “那就谢谢叶庄主了。”申覆雪笑着打断他,“剑我带走了,你们藏剑山庄应该也不差这一把,就权当扔废铁了。我还有事,两位继续。”
      说完留下那对父子呆立当场,带着笑从他们一行人中穿过,走进凛冽的风雪中,黑衣翻卷,发梢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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