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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未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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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雪纷纷,满园素色。
青石小径上的积雪早被仆妇打扫干净,旼花扶着梨房的手往问塘轩去,步履有些匆匆。
“王上和中宫怎会突然来府里?大人可有递话进来?”旼花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见阴沉沉的云底下细雪缠绵,仿佛下不尽似的没个边际。她最反感这样的天气,总也不见太阳,夜里还尽是呜咽的冷风。
在这样的天气里,她还真不想从自己的小院子里出来,去见她有意无意躲着的人。
梨房将手里的伞小心翼翼地往旼花那边移了移,遮住凛冽的寒风,闻言恭声道:“大人只说陪王上中宫在问塘轩那边赏梅,让您过去一聚。奴婢想着咱们府上毕竟是中宫娘娘的娘家,王上一时兴起陪娘娘回来看看,也是有的。”
旼花看了梨房一眼,眉间染了些许笑意:“但愿如此,可别又是涟儿那个不省心的在宫里给我惹事,让王上亲自找我问罪来了——我又是个护短的,怕是到时候不好收拾,大人要生我的气。”语气颇是轻快。
梨房也露出一个适度的笑容。
她自小伺候旼花公主,后来……后来公主不再是公主,她有幸又回到旧主身边,却觉得她像是换了一个人。只有提到许涟少爷时,主子的笑容里才依稀有当年的影子。
按说当今王上是旼花的同母兄长,猜是兄长来看妹妹也未为不可,可梨房偏不提起,这其中的缘故,不是一句聪慧就能解释的。
是知心。
至于旼花提到的许涟,正是她与许炎的独子,今年将将满了十岁,一直是王世子的伴读。去年冬天这孩子和王世子打雪仗,不知怎的两人齐齐打到了破冰的湖里,回来以后不出意外的都染了风寒。
到底许涟这孩子皮实些,折腾了半个月,也就活蹦乱跳了,王世子却在床上将养了大半个冬天,直到开春才好全。为这,许炎没少教训许涟,旼花心疼儿子病了半个月,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隔三差五进宫里看看,向中宫赔小心,间接消消自家大人的气。
后来种种事实表明,许涟和世子小打小闹或者大打大闹实在是家常便饭,旼花便索性撂开不管,只是防着这熊孩子别被他爹吊起来打就成了。
旼花领着几个丫头一路踏雪而过,绕出最后一重假山怪石,入眼就是大片的白雪覆红梅,一带台阶蜿蜒而上,尽头处隐隐漏出斜飞的檐角。
问塘轩的梅花林据说是中宫娘娘出生的那一年,许老大人亲自吩咐栽种的,轩中收着七八架古籍,中宫少时最爱在此盘桓看书。因此上,许炎让这轩中一应物件不许搬动,只是吩咐人按时清扫。
原来女孩子们大都是这样被好好宠着长大的,她旼花是这样,中宫娘娘许烟雨也未必不是如此。可到底,她终归是被宠过头了,也终归是没有配得上那份属于公主的荣宠。
旼花低头看着台阶,一步一步往上挪。这是她小时候落下的毛病——那时候好动,大冬天里在御花园里玩,结果在假山的台阶上脚下一滑摔了个实在,且最重要的是伤了额角,差点破相。
当是时,还是小丫头的旼花哭得那叫一个凄惨,她父王和母嫔怎么劝都止不住,把一众宫人吓得腿哆嗦。后来还是她王兄李暄骗她越哭头上的疤好得越慢,小姑娘吓得,竟是真不敢再哭了。只是她上台阶爱看着地的小习惯就此落下。
可惜,少年时多好的往事,多好的宠溺关怀,到底是,往事不可追。
旼花低头一步一步走得认真,忽然视线里出现了一人青色的衣角。
那衣袍的料子,是她亲自挑的,那衣角的花纹,是她一针针绣上的。
旼花的少女时代,认真跟宫廷师傅学习刺绣的时候,就想过,以后要为自己的夫君裁衣制袍,裁最好的衣,制最好的袍。
“大人?”旼花怔了一个眨眼的功夫,回转思绪,调整呼吸,抬头。入眼是她最熟悉的许炎,芝兰玉树,君子无双。
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许炎自然的拉过她的手,让她躲进自己的伞下,道:“王上和娘娘来看梅花,你前阵子因为风寒许久没有入宫了,他们也甚是挂念,正好能聚一聚。”
旼花点点头:“我已吩咐下面置备晚膳,就摆在前面园子的正厅里,刚好赏赏夜雪,”一臂说着,又笑了,“大人知道我说自己风寒不过是为躲懒罢了,王上中宫问起来怎么不帮我遮掩遮掩?”
许炎也笑,学着她一步一步看着台阶走,一本正经地答道:“我遮掩了,所以才和王上说你好得差不多了,不然今天跟进府的,恐怕还有医正大人。”
旼花的手被他握在手里,手指有那么一瞬的僵。
这些年到了季节交替的时节,她的身体总不是很好,喜欢头疼咳嗽,所幸并不严重。
记得她父王调笑她:“孤的旼花刚生出来时,弱得跟猫似的,孤仔细养着,生怕养不活,没想到长大却闹腾得这样——”
“医正说,这样无忧无虑的旼花,我的小公主,能够长命百岁呢。”
长命百岁啊……无忧无虑的公主,是不是对不住那长命百岁的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