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棺》殇若

5、第 5 章

　　那日事后，我这里着实热闹了起来，除了大夫人，其他几房的夫人都送来很多的东西，梅老头却离奇地很少来，即使来了，也只是看我一眼，然后带着满脸忐忑的表情离开。我想，他也知道我对他的厌恶吧，又何必自找难堪呢，他还算是个聪明人。
　　“小姐，四夫人又送来衣料了。”环儿捧着一匹粉色的绸缎无奈地说，“再送下去，咱们这里可以开个布庄了。”
　　我已经懒得去看，这几日光看这些便看得麻木了，这些家伙通通都是墙头草，哪儿风大往哪儿倒，然而，她们却不知，自己是在赌一个永远都不会赢的局。
　　“你们收拾吧，我想出去走走。”禁令已经解除了，但是我依然住在这个简陋的小屋里，不知道梅老头是忘记了还是怎么着，丝毫没有要给我换个地方的意思，也罢，反正我在这里也待不了多久了。
　　“我陪您去吧。”环儿放下手里的东西，急急地跟上来。
　　“不用了，你帮着原婶收拾东西吧。”我摇了摇头，只觉得没由来的烦闷。

　　漫无目的地沿着池塘边闲逛，心里却充满了茫然。也许，我是真的想为娘报仇的，但是为什么随着进宫时间的临近，我越来越觉得不安？似乎遗漏了一些很关键的东西，就是那么毫无理由的揣度。没有什么根据，我凭得只是直觉，前世作为杀手的直觉。
　　缓缓地坐在池边，我怔怔地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眼神里的迷惑浓得让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是怎么了？闭上眼睛，我用力地甩甩头，试图把那些想不明白的问题都甩出去。
　　再次睁开眼时，却发现身后站了一个人，映着水面望去，是大夫人。
　　她没说话，只静静地在我身后站着，面目平静，没有表情，似乎也通过水面看着我。我没有起来主动搭话，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对她，我不爱不恨，因为我根本就不了解她，作为一个当家主母，她确实是合格的，起码，除了我娘以外，其他的几房夫人表面上都处得不错。
　　“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她终于开口了，语气中居然透着那么多的疲惫。
　　“既然来了，不就说明夫人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么？”我淡淡地回答。
　　“可是，我却知道，我说了你也不信。”她似乎笑了，又似乎没有，只是慢慢地挨着我坐下。
　　“你没说，又怎么知道我不信？”我歪着头打量她，是个很有气质的女人。
　　她微微一笑，突然问道：“你恨我吗？因为我让你们住在偏院，还要做苦工。”
　　“不恨，”我摇摇头，“或许，你只是执行着你夫君的命令，再或者，你担心把我这么个杀人凶手放在身边会不安全，但是无论是哪种原因，你都必须要这么做，无可厚非。”
　　“月蓝如果像你这么看的开，也不会弄成现在这样子。”她说话的表情令我心头一紧，如果没有看错，她在谈及我娘的时候那么忧伤，可是，那日，她对娘说话的表情是那么严厉啊。
　　“你是在诋毁我娘么？”我静静地问，没有一丝气愤的情绪，或许，我在等着，等着她告诉我一些我想不明白的东西。
　　“你认为呢？”她眼里含笑，居然也是妩媚动人的。
　　“有话就说吧，我不喜欢猜谜语。”站起来拍拍裙子，我故作无意地看着她，“或者，有些事情就应该烂在肚子里？若是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如果不是你执意入宫，我真的计划把这秘密带进坟墓。”大夫人也站了起来，“如果你肯，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说完，她没有理会我是否答应，转身向庭院深处走去，我跟了上去，我倒要看看，她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穿过一片稀稀拉拉的竹子，出现在我眼前的，居然是一间被上了锁的庭院，许是时间久了，锁身镀了一层层地铁锈。
　　大夫人拿出钥匙，费好大劲才打开了门，然后拉着我走了进去。
　　院子里，野草丛生，显然这院子已经被荒废了很久，但是即使这样，也能从房檐精致的木雕上感觉出这里曾经的美丽。
　　大夫人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径直带着我来到右手边的房屋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的摆设很全，但都蒙上了厚厚的灰尘，房间里弥漫着阵阵发霉的气息。
　　“带我来这里做什么？”皱起眉头，我讨厌这陈腐的气味。
　　“别人都说你失忆了，我起初不信，但是现在信了，你竟然连以前住的地方都忘记了。”语气似探试又似感伤。
　　这里就是娘以前住的地方？我仔细地打量了一圈，看来爹以前对娘是极好的。想起现在住的那间小屋，我冷冷一笑，还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很感叹吧，”大夫人随手拿起一个首饰盒，不嫌脏地拂去表面的灰尘，递给我，“这个首饰盒就是在全城，也找不出来第二件。嵌在上面的宝石，随便一颗都够寻常百姓活个十年八年。”
　　我愕然，原来娘曾经被宠到这地步，梅老头居然舍得把这么昂贵的东西送给她。
　　大夫人似乎知道了我的想法，又说道：“这个不是老爷送的。纵使他当朝为官，也送不起这么贵重的东西。”
　　“你到底要说什么？”我放下盒子，直直地盯着她。
　　“你娘作为妾侍，当年却也是八抬大轿抬进正门的。”她似乎没有听到我的询问，自顾自地说着。
　　“那又怎么样？”我漫不经心地说，“也许他当年确实是爱极了我娘，不会去顾及那些礼节。”
　　“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大夫人幽幽叹了一口气，“你娘进门后，老爷专门修建了这座院子给她住，而且放出话来，任何人都不可以接近这里。”
　　我没有打断她，心里却在想象着当时的情景，大概梅老头也知道，娘所受的宠爱会给她带来很多的麻烦，所以才会这么说，他为娘想的这么周全，应该是真得疼惜娘才对，又为什么忍心看着娘受那么多苦呢？
　　“你娘进门后很长一段时间，我连她的面都没有见到。”似乎根本不去考虑我是不是在听她说话，她仿佛陷入以前的回忆里，自言自语道，“我恨她，我总想见她一面，我想知道那个让我恨之入骨的女人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够让老爷为她做那么多。直到7个月后，那个下雪的夜里，你出生了，我终于踏进了这个门。”
　　七个月？居然提前了这么多？
　　“见到你娘的那瞬间，我惊呆了，她那么漂亮，尽管才生产过后的面容很憔悴，可是依然是我所无法比较的，那时我就知道，我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了。”大夫人的语气很是平静，仿佛诉说得是别人的故事的，但是我却体会得出她当时的心情，别的女人抢了自己的丈夫，可是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甚至连恨的情绪都无处立足。
　　“我就那么静静站着，直到你被抱到我面前，我却发现你一点也不像个不足月的婴儿，知道老爷和我说，你不是他亲生的孩子。”她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无异于晴天霹雳，我不是梅老头亲生的？那我爹是谁？
　　“你骗我。”这怎么可能，如果梅老头一早就知道，怎么还会养我到这么大？
　　“有必要么？”她的目光是那么清澈，连一丁点的杂质都没有。我掩住胸口，这个消息让我完全不知所措，我不是梅老头的亲生孩子，那我是谁呢？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好大的陷阱，可是我却不知道设陷阱的人是眼前的大夫人还是已经逝去的娘。
　　“你娘是先皇赐给老爷的。”又是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听到的这一切，我的天，我投胎到了一个怎样的环境？梅兰朵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身份？
　　“你娘曾经受到过先皇的圣宠，本是该纳入后宫的，但是你娘的身份却是尴尬，她是太祖太后身边的宫女，太祖太后绝对不会允许先皇册封你娘的。”
　　“那我....我是.....”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里成型，我需要答案。
　　“你应该就是先皇的女儿。”嗡...脑袋像炸开了一样，是这样，居然是这样，我几乎无力支撑身体，娘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瞒得我好苦。我绞尽心思要进宫复仇，现在却让我知道了这样的真相，我该怎么办？
　　“先皇无法正式册封你娘，原本想拖着，等太祖太后走了再办，但是你娘却有了身孕，先皇担心这事外泄，所以找了个借口将你娘赐给了老爷，嘱咐老爷好生照顾，待太祖太后瓮了以后，再做打算。谁知道，这一等就是六年，这六年里，除了老爷、我、原婶和环儿，其他人都没有见过你娘。你娘每天痴痴地盼，好不容易盼来了太祖太后病重的消息，可是没过几天，宫里传来消息，先皇居然先一步驾崩了，我们担心你娘会崩溃，就瞒下了这个消息。就在你推字元落水的前几天，太祖太后的懿旨也到了，懿旨上说，你娘永世不得入宫。”
　　我惊呆了，好残忍的太祖太后，好可怜的娘，等了漫长的六年，却等到了一个没有结局的结局。
　　“太祖太后在临死前密诏了老爷，只吩咐了老爷一句话——斩草除根。”大夫人的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表情变得凄楚，“我们不敢告诉你娘，只能瞒着，直到你把字元推进了水里，我终于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把你们赶到了偏院，为的就是彻底断绝你娘的念想。”
　　“你们瞒得那么辛苦，就不怕我们到了偏院与人接触，得知这一切么？”如果有心要瞒，又何必非要让我们住在偏院，我甚是不解。
　　“知道了不是更好？先皇已经不在了，你娘更应该死心了吧。”我愣住，也有几分道理，自己盼的人都不在了，还奢望什么呢？想起娘看梅老头时凄苦的眼神，原来那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怨恨，或者，她透过梅老头，看到了那个让她朝思慕想的人。怎么能不恨？自己的年华，就这样消逝，终换来的，是一场虚无。
　　“那字元也是你们密谋杀死的么？为的就是让我娘自杀？”
　　“怎么可能？老爷可就那么一个儿子。难道不是你？”大夫人诧异地看着我，表情瞬息万变。
　　“不是。”我肯定地回答。
　　“那是谁？你娘为什么自杀？”大夫人的疑问也正是我的疑问，我皱起眉头，难道有别人知道了这个秘密，想我娘死？难道是.....
　　“原婶为什么可以见我娘？”我问，不是说谁都不能见么？
　　“这个是你娘要求的，说是以前便相识的故人。你不会怀疑是她吧？”大夫人难以置信地问。
　　“也许是，也许不是，我不知道。”
　　这个消息对我的冲击太大了，但是也正因为这样，好多事都有了答案，这个房间里所有价值不菲的摆设应该是先皇通过梅老头为娘置办的吧，梅老头就是因为知道这件事，所以才不让我进宫，那日在正厅，他突如其来的关心，也是为了能留下我吧？一切都是我的误解，娘的悲伤，梅老头的不闻不问，原来根本就不在一条水平线上。那么原婶呢？她应该是知道这一切的，但是她为什么不说，还努力要将我送进宫去？她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我和大夫人默默地看着对方，许久，我说：“谢谢。”
　　“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她淡淡笑了。
　　我转脸望向窗外，天似乎凉了，否则，我怎么看到了几片黄叶在风中孤单地飘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