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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离别时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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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岚州终究非我们的家,虽然这里有生死相交的挚友,但我们还是要回去的,回到我们的江南,回到灵州的楚府。那里,才是他们的根,也是我们的最终归宿。
“姐姐,保重身子。”我顶着哭得红肿的眼睛拥抱茹朔,她没像我这样哭得稀里哗啦狼狈不堪,但也多了一双兔子眼。
“知道小茹身子不好,你还抱着她乱哭!”齐霄恨铁不成钢的道,将茹朔从我怀里扯出来。
“就借你老婆一下下,这都不舍得……小气。”我嘟哝,却惹得茹朔嗤的一声笑了开来,顿时满室生春。
“雪,东西都准备好了,上车罢。”冰进来牵住我的手,客气地对着他们打个招呼。
“冰……”我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该走啦!再拖下去,就赶不回去了。”冰无奈,但仍然坚持。
“一天,再多留一天好不好?”我扯着他的衣袖求饶。
“……不成,都多留了好几天了。”
我扁了嘴,一副又要哭出来的样子。他理都不理我,直接将我拖到门口。
“不要啊,姐姐!!!”我哀号,茹朔脸上表情那叫一个复杂。
“唉……娘啊。”墨墨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弟弟睡了,轻点啊!”
“墨墨!”我含泪一把将他扯住:“你陪娘两天好不好?”
死墨墨,居然在对我翻白眼,我是你娘哎!
“墨墨!”我叫,墨墨的脑袋伸了回去,不理我。
“一个蛋糕。”没反应。
“双层蛋糕!”照样没反应。
我咬咬牙:“双层蛋糕,多留一天每天两个。”这下有效果了,墨墨像一道黑影窜出来,笑嘻嘻的对我道:“成交!”
“冰爹爹,墨墨留下来陪娘好不好?墨墨飞得很快的,两天不到就可以到灵州了。”墨墨一脸谄媚,当然我知道这只是为了我的蛋糕。
“……”冰看上去无语了。墨墨平时虽然淘气并且好吃懒做,不过交待的事情却总是一丝不苟的完成。
“你确定从岚州回灵州不会迷路?”
墨墨一愣,缩着头没敢说话,我一呆,讷讷的不敢看他。
冰叹口气:“我就知道……走啦。”
“不要,我、我好歹也从灵州跑过来过,我认得路!”我犹自嘴硬。
“那是三年前!”冰脱口,我和他都是一怔。我的视线看向马车,冰的视线低了下去,盯着地上的尘土。
三年是我们之间的禁忌,我们从来就不敢去碰。虽然有的时候我可以显得大度,不去理会那些,但现在不行。回了灵州,就意味着我们回到了三年前时光,那里容不下罅隙,容不下心中的一丁点黑暗。
我终究还是和墨墨留了下来,齐霄向冰约定了,只让我们留三天,三天以后他亲自赶我们走。让冰做出决定的却并不是齐霄的承诺,而是他送我的一张地图,上面记载了青国、雩国的地图。凡是齐家的生意做到的地方,地图上就有所标示,所以地图从青国最北的尼亚一直画到灵州南五百里的滇州。这样的地图,在科技不发达的古代那可是个是无价之宝,齐霄也是天人交战了半天才乖乖上交的,并且说好了只是借用,一定要还的。
我撇嘴,还就还,还当你这地图什么宝贝一样的。当年玩CS的时候,我们装的那个还是盗版,连小地图都没有,我的路盲本质也被我带到游戏里。每次一开战,人就往一个角落里一钻,然后就出不来了。后来装了好一点的,多了小地图,却还是只显示人身周的那一块,看不到总貌,我照样迷路。常常他们战斗都结束了还没找到路回来,后腿拖的不是一点两点。
最后霜实在看不下去,手绘了一张地图给我,地图一到手我就逍遥自在了。这也直接导致了我的杀敌数一下子比霜还高,因为我最喜欢拿匕首跑人家后面捅刀子,而霜喜欢跟人明枪明刀的面对面杀,那死亡率自然比我高了不少。
可惜了,到后来我也只打了那一张地图而已,后来换了个地图,我又钻墙角,出不来了。
这样一个暑假下来,霜画地图的本事有了本质上的飞跃,现在复制一张下来,自然是熟极而流,老本行了嘛。
我微笑看着冰的马车渐渐走远,寒听到了我的决定以后一直闹别扭不理我,惊鸿这下真正像了它的名字。清尘迈着优雅的步伐,不起片尘地款款而行。这样的优雅不是清尘的本色,看得出冰心里也含了股怨气。
“墨墨啊,我们回云州好不好?”我笑眯眯的看着他。
“娘啊,一和两位爹爹在一起,娘就像墨墨的妹妹一样了。”墨墨噘起嘴。
“妹妹是被宠坏的孩子呢。”茹朔微笑。
“还有三天,别忘了。”风儿轻轻吹,齐霄笑得荡气回肠。
当天晚上我们就回了云州,墨墨自然成了飞机,当下叫苦不迭。我遵守了自己的承诺烘了个大大的双层慕斯,拿长长的竹竿吊着,垂到飞行中的墨墨面前。当我们落地的时候,看墨墨的样子,已经快到了爆走的边缘了。
还好,我庆幸,没给他说秀逗魔导士的故事。
白天拉着茹朔逛街看风景,晚上以就近照顾为借口赖在她房间就不走了,茹朔知道我对她的依恋,只是笑笑,也不来管我。但是齐霄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看我的眼神就像狗看到猫一样,就差没张牙舞爪了。
第三天晚上,齐霄终于扬眉吐气的对着我了,反而倒是我像躲鬼子一样躲着他,最后在茹朔的琴室死拖活拽的拉出了抱着柱子不肯走的我,茹朔最后弹了一曲我最喜欢但是从来没练成的《广陵散》,已经变成龙型的墨墨蹲在院子里,马上就将不大的无音院塞了个满满当当,黄金的瞳带着怜悯看着我。
竟然被儿子怜悯……我突然有种无力的悲哀。手一松,马上就被齐霄扯了下来,丢到墨墨背上。
“姐姐……”我叫道,手一扬一张纸片飞下,齐霄长身舒臂接住,一看之下,不觉愣住了:“这……”
“姐姐,以后我的朝露阁可就给姐姐来管了。”我在背上的包里掏掏掏:“墨墨,我的玉箫呢?”
“娘啊,小心别摔下去了。”墨墨叹,爪子一挥一管玉箫凭空落下。
“这……”他挥舞着手上的纸片:“怎么就被你搞成这样了?”我丢下来的正是朝露阁的房契地契,三年前齐霄给我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一张契约,现在看他手上,皱皱巴巴的像是被蹂躏过的一样。
我心虚的不行:“哎,这个……这个是我在放子衿尿布的柜子底下找到的啦……”当年到手了也就随手一放,后来子衿出来了,那柜子就理所当然的放了尿布什么的,我还是翻了好一阵才找到的呢!
齐霄手抖得不行,是气的。我伸伸舌头:“墨墨,走罢。”
墨墨应了一声,拍打巨大的膜翅,鼓起的小小风暴吹动茹朔的衣裙,纤弱的茹朔从龙背上看来是那样的飘飘若仙。我心头一酸,举起玉箫凑到唇边,悠扬的曲子从风暴的中心传出,随着一龙一人的身影渐渐变小,曲声也渐渐悠远,最后寂不可闻。
我以为这样的离场很潇洒,够拉风。但是当我回头,看到茹朔伏在齐霄怀里泪流满面的时候,气息突然滞住。那箫,是怎么也吹不下去的了。
几天来,茹朔一直表现的温柔有加,只是为了不让那个依恋她的妹妹更加伤心。但是当她看到妹妹的远去,当她听到离别的箫音,当她想到此次一别,不知何日再见的时候,她还是压抑不住的哭了。
一个熟悉的怀抱将她围绕,齐霄在这个时候显示了他身为丈夫的温柔。
“冰儿是多半,不会回来了。”齐霄叹,她连地契、房契都给了茹朔,走得这样的决绝。她自己在这里,是一点都不留下什么的了。
“霄,想不想听我唱歌?”茹朔抬头,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别累着了,身子要紧。”是什么歌,可以让小茹这样伤心?……她们姐妹还真是相似,一悲伤都喜欢唱歌——难怪,会这样的交心。
茹朔摇头,坐回琴几前。那首离别的歌,她们也曾经笑着弹奏,以为歌中唱的从来就不会成为现实。然而当真正的离别来临,往日轻快的歌也染上了浓浓的离愁。
行云流水般地抚着琴,悠扬轻柔的音乐,歌词却是带着悲伤。
终于还是走到这一天,要奔向各自的世界
没人能取代记忆中的你,和那段青春岁月
一路你我曾携手并肩,用笑和泪写下永远
那一路欢笑换一句誓言,夜夜在梦里相约
放心去飞,勇敢地去追,总有一天我带着梦回归
放心去飞,勇敢地挥别,说好了这一次不掉眼泪
从来话语和感情都是相反的,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茹朔一遍一遍地唱着“说好了这一次不掉眼泪”,又一遍一遍地泪洒琴弦。茹朔的不舍,我听不见。墨墨飞得很稳,他仰起头为我挡去了迎面的气流,我趴在他背上手扒着乌黑的鳞片顺带清洗一把,可怜的玉箫就这样被我丢弃,落回了墨墨的空间袋。
怕墨墨的存在会给这个世界的人带来不必要的恐慌,我们晚上赶路,白天才找一家民居休息。我只想说,不愧是龙族,还是最强大的黑龙,墨墨虽然现在只有三岁,那飞翔的速度可不是一般的快。想当年从灵州去往岚州,惊鸿跑了两天两夜;如果是乘马车,路上就更慢了,起码也要五天才行。而用飞的墨墨,竟然奇迹般地只花了两个晚上。
当回到阔别三年的楚府,看着周围的一切和三年前的毫无二致,我心中百味杂陈,说不清心里的感受,或许有些高兴,或许有些感伤。
然,我终究还是回到了这里。
我们抵达的时候正是凌晨,鸡还未叫,狗也没起来。我熟门熟路地和他摸回凝霜阁,就连守夜的侍卫都没打扰。
墨墨飞了一夜,早疲惫不堪,几乎是沾到枕头的瞬间就睡着了,小小的狐狸蜷成一团躺在我的枕头上——那还是我三年前亲自缝制的,塞了羽绒的抱枕。三年来抱枕的样子没有一点变化,上面绣得歪歪扭扭的花却黯淡了不少,似乎是被人经常抚摸而造成的磨损。
大概,碧瑶还经常会用罢。
拂开泛着淡淡荧光的珠帘,外厅的一切依然没变:我曾经最喜欢的周鼎,还在桌子上沉默地安放,走过去,打开,里面积的香灰也和我离去的时候一样,浅浅的铺满了底部。
那灰里,不会还有“烟魅”的残骸吧?我突然想起最后点香的那一晚,失笑。
随后便是一阵不知名的惆怅。我笑着,笑得没心没肺,却感到心脏在猛力收缩。
是近乡情怯,还是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抑或是雕栏玉砌犹在,朱颜未改?
我不知道。
轻轻推开门,我发现一切的一切都和我三年前离去时一样——就连窗户纸上,我为了证实古人是怎样吹迷香而戳出的小洞也还在那里,只是洞畔的纸张已然发黄,卷曲。
沿着熟悉的小路在□□中穿行,我曾经赏雪的那个亭子还在,周围种的稀疏的梅树长高了不少,此时梅花已然落尽,片片嫩叶正抽芽。我轻轻拨开拦面的树枝,却发现眼前绽开了华光万千。
就如同那一夜,冰蓝的剑气映着同样是冰蓝的眸子,交相辉映,闪亮如同天上的星辰。矫若游龙,蹁如惊鸿——剑光击碎月光,化为漫天流霜,飘飘洒洒。雪白的长发飞舞,和着流霜,缠着花香,瑶台洞天的景色,正在我眼前展开它的画卷。
我不知凝望了多久,只觉得,这样的情景,我希望是,它一定是,永恒。
三年前,我只能看着他独舞,但是现在不同。我从未放下过手中的剑,即使我没有出剑的机会。
双足一点,再落下时,手里已经握了一把梅叶。忽地扬眉,甩手,那一把梅叶被我用暗器手法掷出,随后血薇出鞘,人剑合一的像他直刺过去。
青蓝的剑光在第一片叶子到达的时候倏地大涨,不过一个照面,叶片尽数绞碎,化为漫天叶雨。虽然现在是深夜,那样的叶雨被点点星光照耀着,还是幻化出了瑰丽的图画。
即使在叶片的掩护下偷袭,对于眼前之人而言,我的剑术实在是太差。没办法唉,剑术是他教的,剑是他给的,剑法是他家的,徒弟打师傅,还是个拥有绝对压倒性优势的师傅,这徒弟怎么打得过嘛!我恶狠狠的冲上去对他而言也不过是隔靴搔痒,只是几个回合便已被他完全的压制住,那还是他放水的前提下。
见连偷袭也没用,我一气,不顾一切的合身扑上,左手捏了剑诀,右手将血薇持平,直刺过去。
“呵呵,傻瓜。肘部提得太高,出手僵硬,左手剑诀低了一寸……”他轻笑,相左斜跨一步,青蓝的宝剑自左至右一绞一缠,我只觉得一股大力从他的剑上传来,虎口巨震,一下拿捏不住,脱手飞出,而人也由于惯性作用往后倒下,惊得我尖叫出声。
他自然不会让我就这样倒下去。甚至是在我还没感觉倾斜,一个强有力的手臂就拖住了我的腰。只见他手一扬,玉穹脱手飞出,与血薇交叉成X状斜插花丛。得了空的右手伸下来环住我,我只看到眼前的一片蓝色越来越近,扩大,再扩大,直到我眼前尽数是那片冰蓝的海洋,深邃幽远,带着让人深陷的魔力。
“总算到了。”长吻过后,我趴在他怀里喘气,他的脸贴着我的颊,呼出的气流直冲向耳朵,痒丝丝的缱绻。
“嗯。”我心不在焉地拨弄他的头发,白色的长发呈现隐隐的半透明,月色下这样魅惑的颜色更加的动人心魄,“怎么,大半夜的不睡,跑这里来练剑?”
“你不也没睡?”楚冰焰微微笑着,俊美如月华的脸上似乎泛起了天神般的光芒,“心烦,练剑能让我安定。”
“我……回来了。”我侧过头,盯着他的眸子:“我回来了,冰。”
环在腰上的手臂紧了紧:“欢迎回家。”
月色太美,花香太浓,白发太闪,剑光太亮。
这一瞬间,我相信天上一定划过了无数流星。每一道流星,就是我的一个幸福的心愿。
不用依托四叶草的祝福,不用去怨天尤人晦日的诅咒。我的幸福,就在我身边,就在我呼吸的空气里,就在我看到的风景中,就在……拥抱着我的手臂上。
冰,你可知,当初海市岛上的约定,完完全全的,成为了现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