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片叶子的四叶草》雪砂

17、风中的四叶草

　　“看啊，飞鱼！”我站在船边惊呼。冰笑着道：“大海里好看的东西还多呢，雪以前没见过大海吧？”
　　大海我当然见过，不过现代那被污染得厉害的大海，却又怎比得上如今在我眼前展现的、碧蓝的海洋呢？我摇摇头。
　　这已经是十月了，秋高气爽，海风吹上来竟然也有了一丝清爽的感觉。我张开双手迎风而立，幻想着自己就这样乘风而去，飘飘摇摇的与蓝天白云作伴。
　　寒走到我旁边，向前方的大海眺望，忽然道：“看，有个小岛！”
　　我极目远眺，海平线上，一个小岛若隐若现。
　　“海市岛？”我疑惑道。
　　“不知道。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可是，那海市岛似乎真的是海市蜃楼，无论我们的船开多远，开多久，远方的岛屿依旧在天与地的交界处诱惑着我们。
　　追了两天，我们都没耐心了。冰提议，如果第五日上还没有抵达，就放弃回程。
　　那天晚上，却出事了。

　　那天晚上吃过晚饭，我们坐在船头听冰讲星星的故事，寒却也像小孩子一样上来凑热闹，搞得冰哭笑不得。天上的星星我能分辨出的就只有北斗七星，而最让我难以忘怀的却是牛郎织女星。
　　“看到那条银河没？”冰道，“旁边两颗最亮的星星，是牛郎和织女星呢。”
　　“我知道！”寒像小孩子一样举起手：“牛郎和织女每年七月七日会在鹊桥上相会。”
　　冰笑道：“小寒不要插嘴。牛郎和织女的故事雪知道么？”
　　我点点头：“以前一直有听人说起牛郎和织女的故事，不过现在才能看到那两颗星星。”
　　寒叹道：“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故事一直被人们所喜爱……牛郎和织女的故事太悲了啊……”
　　“为什么呢？我觉得他们这样很好啊。”我道。
　　“哦？他们一年只能见一次面耶！每年只有一天可以见面，其他时间不是要郁闷死了啊……人生在世，没多少年好活的，一年只见一次面，等老了总共也不到一百次，那又有什么意思啊。所以我一直不喜欢这个故事。”寒噘起嘴。
　　“小寒，牛郎和织女是神仙，不会死的。”冰哭笑不得。
　　“是呀。他们虽然一年只能见一次面，但是他们年年都能见面，等我们凡尘中的人死了，投身轮回，他们还是一年一次的会面。千千万万年下来，他们仍旧拥有彼此，这不是比我们好的多了么？以前读到过一些诗词，有一句就是‘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神仙的爱情虽然坎坷，却远比凡人精彩呢。”我叹道，凝视着冰的眼睛。冰蓝的瞳在黑夜里熠熠生辉，仿佛天上的星辰掉了下来，落在他眼中，又仿佛是整片蔚蓝的大海凝成一点，整个碧蓝的天空聚成一圈，幻成冰的眸子。
　　“雪也希望这样？”
　　“我不希望。”我说，“我只是一个凡人，只希望像所有人一样敢爱敢恨，享受我的人生。神仙的事情，毕竟离我们还太遥远。牛郎面对王母划出的银河，只是在对面结庐而居，是因为他知道他的生命是无限的，但是如果是我，宁可在银河里淹死，也不愿意坐以待毙。我的生命有限，所以我宁可燃烧生命，也许还会有一线希望。”
　　三人一时间都没说话，只听见火把跃动的声音，宫灯泛着悠悠的黄光照耀着我们，天上的星星对我们扎着眼。每日每日看得都是同一片天空，我们却怎么也看不厌。

　　突然，船没来由的晃了一下。瞭望的水手大声吼道：“快转舵！转舵！暴风雨！”
　　暴风雨？我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冰拖到舱内。
　　暴风雨似乎来得很快，等我们进舱关好门，暴风雨的威力已经波及到我们的船了。
　　我们的船顿时剧烈的摇晃起来，我从来没经历过如此天气的变化，只是双手紧紧抓住桌子边缘，脸色惨白。窗外，本来就已经很黑的天空现在更是昏天黑地，连月亮的光华都被掩得严严实实，高空的云层中不时有闪电划过，映得我本来就吓得惨白的脸更加诡异。我们的船对那茫茫大海来说，当真是沧海一粟。本来觉得很大很安全的船只现在就像是海浪中的一叶孤帆，随着一个接一个的浪头起起伏伏，危险万分。
　　又是一个大浪打过，船身倾斜了几乎九十度。我和桌子一起在舱室中滑来滑去，惊声尖叫，却是毫无凭依。
　　滑了两个来回，我再也支持不住双手脱离了桌子，人随着船的起伏往地上倒去。
　　突然，门被人撞开，两个人大声吼着，但我什么也没听到。寒紧紧抓住我的手把我拖入怀中，冰也随之进来，从后方抱住我的身体。两个人背倚墙角，施展千斤坠牢牢钉在船底，两双手臂把我牢牢固定在他们两人间的狭窄缝隙中。
　　人力终究是不能与天地相比较的。天地的威力下我们只能缩在一角，三个人相互扶持着，在狂风暴雨中，同舟共济。
　　浪越发大了，在有他们手臂围成的那个小天地内却是一派平静。我缩在冰的怀里，那是在恶劣的天气中唯一令我感到安全的地方。我不禁有点感慨，人们所追求的爱情，大概就是暴风雨中那一个给你信心，给你力量的坚强的胸膛了吧。我闭上眼睛感受着周围的一切，耳边是爆炸般的风声雨声，而我的内心却无比安详。紧张的心情一旦放松，疲倦便侵袭而来，最终支持不住在冰怀中沉沉睡去。

　　等我睁开眼，窗外已经云开雨霁，海鸥在船的上空盘旋鸣叫，温柔的海浪拍击着岸边的礁石，发出一声声“哗——”，“哗——”的低诉。
　　突然门被人推开，寒快活的跳了进来。“雪醒了啊~快来看看，我们到陆地了哦！”
　　“昨天的暴风雨呢？”我问道。
　　“早走了。这个岛很漂亮呢，大概就是我们要找的海市岛了，哥哥已经上岛查看，我自告奋勇在船上等你。”
　　“嗯……海市岛？”
　　“哎呀，一时半会的说不清楚，快点起来，我们找哥哥去。”

　　这岛很漂亮，但是并不大。岛中央是一座火山，西岸是一片草原，南北都是礁石。我们昨天晚上似乎非常幸运在西岸上搁浅了。如果不幸是从南北二来的，大概早已触礁，船毁人亡了。
　　西面的草原十分开阔，远处有几只野鹿、野羊之类的在觅食，一片和乐安平的景象。
　　寒带我往草原走去，草生长的很茂盛，踩上去十分柔软。远远的飞来一个人，素白长袍的衣角被风吹起，轻拂着脚下的小草，恍惚间我似乎看到一位仙人在向我御风飞来。
　　仙人飞到近前，是冰。他笑道：“雪醒了？来看看这岛吧。这里倒好，世外桃源一样的。”
　　“哎呀，这是什么草？怎么这么奇怪？”寒蹲在地上忽然对我们叫道，并举起一棵小草展示给我们看。
　　“这里的草都是三片叶子的。”冰笑道，“这大概是只有仙境才会有的仙草罢。”
　　“三叶草！”我惊呼。
　　“什么三叶草？是我手中这个么？嗯……名字倒是贴切呢。”冰仔细看着寒手中的草叶。
　　“这是苜蓿，不过我们通常称它为三叶草，因为它有三片叶子。”我道，“有的三叶草有四片叶子，四叶草非常神奇呢，可以给人带来幸福哦！快找找，这么大的草地，一定有不少四叶草！”我欢呼一声，率先趴在地上寻找那传说中的四叶草。
　　“我们还要去探索整个岛呢……”冰皱眉。
　　“可是，昨天晚上那一场暴风雨，清尘和惊鸿都起不来了……”寒道。
　　“为什么不把马儿拉出来？苜蓿是非常好的饲料呢。”我低头说道，眼睛却不停地在草地中搜寻。
　　只是，十万分之一的几率，又怎么是这么容易能找到的？何况地上的三叶草生的密密匝匝，从无数一模一样的三叶草中要找出偶尔闪现的一片有着细微差别的草叶，也是千难万难的。我们三人从正午找到日暮，仍旧一无所获。

　　“哪里会有四叶草哦！”寒嘟哝着。
　　“就是有的嘛……四叶草可是代表‘幸福’的呢！你想幸福是这么容易能找得到的嘛……”我也有点气馁了。
　　冰在旁边奇怪地沉默着，有几次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也不知过了多久，随着肚子里开始咕噜咕噜的叫，我一下子泄气了，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狠狠抓起身周的草叶往天空扔去，草叶在我身周纷纷扬扬，飘下一阵阵草雨。
　　“找到了！这个！”寒惊喜地叫道，突然伸手自空中抓起一片草叶，放在掌心。
　　他的掌心中，四篇心型的叶子整齐地围着中央小小的草茎排列着，嫩绿的草叶在夕阳的照射下泛起一层金光。
　　“真的有四片叶子的三叶草呀！”寒赞叹道，忽然又伸手向我：“喏，给你。”
　　我怔了怔：“这不是你的四叶草么？”
　　“是呀，不过你不是想要么？”寒讨好地笑道，拉起我的手把四叶草放在我掌心。

　　我取过草叶，放在手中无意识的柔捏着。心中却没有任何幸福的感觉。
　　四叶草应是给人带来幸福的草呀，为什么……我的心中却有些失落呢？
　　寒是从天上的草雨中找到的，它是被我丢上天空的罢？它也一定曾经在我手中待过。

　　当“幸福”短暂的在我手中，我却把它弃如草芥，倒还是要让旁人来提醒么？
　　我曾那么接近幸福，却终究失去了它。

　　曾经拥有，却被我亲手丢弃的幸福啊——
　　再回我手，是不是仍如过往呢？
　　那是别人给的幸福……不算是我的么？
　　望着鲜亮的四叶草，眼睛里忽然有些不知名的液体在涌动。

　　蓦地，一阵风吹来，已经被我揉捏的很久的四叶草忽然脱出一片叶子，随着风的轨迹转折回旋，在空中恣意飞舞。
　　“哎呀！”我失声惊叫。泪珠划过脸颊，散落风中。
　　“怎么了？”寒似乎被我吓到了，忙不迭的问道。
　　“四叶草……”我惋惜道。手中，是仅余三片叶子的四叶草，风轻轻拂过，剩余的三片草叶微微颤动，凄凉而哀婉。
　　“四叶草没了？在去找一片好了。”冰道。
　　我望着那草叶，惘然若失。那草叶终于在风中飞累了，又似乎是响应大地母亲的号召，在划出无数个瑰丽的轨迹后，静静回归尘土，湮没在无边无际的草海中。
　　“找不到了……”我双目失神，喃喃得道。
　　“找不到就找不到，不过是一片草叶嘛，我再帮你找一片就是了。乖，别难过了。”寒拥我入怀，轻声安慰着。
　　我心不在焉的听着他的话，只是怔怔看着手中仅余的三片叶子，忽然把它丢向空中，用力推开寒，随即爆发出一声恸哭：“笨蛋！你不懂的……你不懂的……失去了第四片叶子的四叶草，是永远无法找到它的第四片叶子的啊！再也长不出、找不回那片叶子了，那片属于它的‘幸福’的叶子了啊！已逝的幸福，永远永远无法回来的，你知道么？你懂什么？这片草叶，我也曾经抓在手中的啊！……被我亲手抛弃的幸福，再也回不来的，谁要你好心好意去找了？我亲手抛弃的幸福，再也回不来的。再也回不来的，你知道么？你又怎么会知道……你不会知道的啊……”我把头深深埋进膝盖里，任由泪水肆无忌惮的汹涌。四个月来一直没有如此哭过。现代留下的伤痕，五个月来的种种委屈，全部在这次爆发出来。
　　“雪……”寒不知所措，为什么只是轻轻的一句话会招来这么强烈的反应。他蹲下来想扶我，却被我狠狠拍开。尖锐的指甲划过手背，顿时起了五道红印。
　　冰在旁边静静看着，忽然叹了口气，上前拍拍寒的背：“我们先回船，让她一个人静一静……这个心结只能由她自己解开，我们全都无能为力。”说着把担心不已的寒拉回船。

　　霜……霜。犹记得，你给我那块琉璃四叶草的时候，你说过，你会给我幸福。
　　“我还要什么幸福呢？霜在我身边，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我笑得没心没肺，霜在一旁，脸上除了宠溺，还是宠溺。他亲手为我带上项链，承诺着给我，我要的幸福。
　　霜的承诺从来都会做到，我相信着他。

　　不知哭了多久，等渐渐收泪时早已明月高悬。十四的月亮已经非常亮了，月华静静洒在草地上，船的方向传来的一点火光就像是黑夜中的启明星，在月光的照耀下指引我前进的方向。
　　“怎么还在？”我愕然抬头，冰的笑容和霜的重叠起来，温暖而令人心悸。
　　他伸出一只手给我：“我们回去罢，哭了这么长时间，不累？”
　　我点点头：“累啊。”
　　他失笑：“那就早点回去。走得动么，要不要我抱你？”
　　我不知怎么的，居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用，才不会给你占便宜。”

　　“找到你了。”霜笑着，伸出一只手，“小雪，回去罢，爸爸妈妈都担心了。”
　　“可是……我迷路了。”我低头，拉住他的手，“大霜……我累了，又饿。”
　　“回去罢。我妈已经烧了桂花糖藕了，用的是我们去年做的桂花糖，去晚了可没得吃了。”
　　秦伯母做的桂花糖藕又香又糯，我只是想着想着，口水已经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要去要去……可是，我找不到路了阿。”
　　霜失笑，手指轻轻刮过我的鼻子：“傻瓜，有我在，你还怕迷路？”
　　我笑着，牵起他的手：“那就快点回去啊。”
　　“要不要我背你回去？”霜扯着我：“哎，慢点，小心摔着。”
　　“不要！”我回首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虽然那时候脸上满是泥，一脸的狼狈，但是我看到了他的脸瞬间就亮了起来，黑夜中如同月亮一般耀眼，“才不会给你占便宜，大霜！”

　　进得餐厅，桌上早已摆满菜饭，寒在摇曳的烛光下等待着我。我看着他们，忽然有种漂泊天涯的浪子，终于回家的感觉。
　　有一种叫“温馨”的东西，正从寒身上，从冰身上，从摇曳的烛火中，从已经冷却的菜肴中渗出来。
　　原本以为已经干涸的我的眼泪又一次控制不住了。只是这次的泪水流到口中，是甜的。

　　半夜，我依然睡不着，起身抱膝坐在床边任由月光梳理我混乱的心。我的心结早已在哭泣中发泄完毕，现在令我思绪起伏的，却是冰来接我回船的路上，对我说的一席话。
　　枕边，一片四叶草在月华中轻轻舒展着柔嫩的叶子。
　　并肩回船的路上，他忽然向我伸出手：“给你。”
　　他的掌心中赫然放着一枚四叶草。
　　风又起，轻摇枕边的四叶草，也顽皮的拨弄我垂下的长发。
　　我把头发拢到脑后，看着四叶草，冰随后对我说的一番话似乎又在我耳边响起。
　　“我知道你不开心，你有心结，只是这只有你可以解开，不管是我，或者寒，都无能为力。”
　　“这片草叶，我中午就找到了，一直不敢给你。”
　　“因为你说，四叶草代表着幸福。”
　　“整个下午我都在问自己，能否给你你要的幸福。我不敢给你，因为我怕，我怕我没这个能力，我怕让你失望，我甚至怕…有朝一日，你会离我而去。”
　　“只是，在等你回来的时候，我想了很多。”
　　“也许，属于你的那第四片叶子已经失去了，但是我的还在手中。并且我希望，能与你共享我的幸福。”
　　“这片四叶草，我终究还是给你了。它代表了我的一个承诺，代表我所答允的，给你一个长远的幸福。”
　　“我相信，只要你开口，不管是我还是小寒，都会心甘情愿取出自己的幸福，双手奉上。”
　　“这片四叶草，你收着罢。不管它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给过你的答允，永远不变。”
　　“无论你最终选择的是我还是小寒，我的‘幸福’，早已属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