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间失国》usia

4、第四章，扫阶人

　　第四章，扫阶人
　　共和/国32年11月14日的早晨八点，江淮太空军团基地督导慕慈准时来到总统官邸，敲定三天后的南极峰会之行的细节。站在八层的接待室，慕慈望着一街之隔的故宫，足够的高度让他能够看清楚朱红宫墙之内规整的结构，空旷的宫殿中一个移动的黑点引起了他的注意，黑点在太和殿的台阶上不急不缓地移动着，平行着台阶一级级向上攀升——是清晨打扫故宫的人，还有一个小时就到了接待游客的时间，他大概是在做最后的清扫，扫阶人的奇特之处大概是围了一条红围巾，在空旷的宫殿中分外显眼。慕慈可以调出电子望远镜看看这个人到底是怎样，但是不知为何，就是想远远地观望着。大概追随者扫阶人扫过了三条长阶，慕慈听到身后传来铿锵有力的脚步声，随即一个雄浑的大嗓门在身后炸开：
　　“慕督导，好久不见啦！”
　　慕慈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转回身时已是一脸微笑：
　　“孙将军好。”
　　沈/阳/军/区的一把手孙懿哈哈大笑着过来拍了拍慕慈的肩膀。年方五十的孙懿中将依然硬朗，一头短短的硬茬子一样的头发变得雪白，脸上只有几条刀刻一样的皱纹，其他部分的皮肤粗糙却依然绷得紧紧的，高高的鼻子，有棱有角的嘴唇和两道浓眉，个子不高却强壮，身上的深绿军装越发衬出中流砥柱的悍将形象。相较之下，穿着一身白色军装的慕慈，越发显得修长温文。孙懿有力黝黑的手握着慕慈带着淡金色军衔的肩膀，画面有一种奇怪的违和感，像是两个时代深深的鸿沟横亘在中间。
　　“还是这样客气！”孙懿听到他叫自己“孙将军”，笑着冲慕慈背后狠拍了一下，“我逗你的，你倒跟我摆谱！”
　　“孙大哥。”慕慈比孙懿高半个头，只能低下头含笑望着他。
　　“这才对嘛！”孙懿向来很喜欢自己老上级的这个儿子，拉着慕慈坐到一边的沙发上，平时狼一样狠历的眼睛笑眯眯地在慕慈脸上扫来扫去，“子怀，算起来，我们也有两三年不见了。”
　　“三年半了。”慕慈歪着头想了想，“我是29年春天‘上天’的。”
　　“嗯……三年了啊。”孙懿眯着眼睛，好像回味三年是怎样过去的，“三年了，我看你的样子到没怎么变——还是看上去不到三十的样子。”
　　“哪里这么厉害。”慕慈微微侧身躲开孙懿凑过来的脸，“还是老了些的。”
　　“你老，我成什么了！”孙懿详装生气，慕慈刚要赔礼，就听见接待室的内门咔哒一声打开了，章思甫一边系着西装扣子，一边走出来：
　　“这么早就到了啊。子怀，一大早就惹你孙大哥生气吗？”
　　“总统。”慕慈和孙懿赶忙收了声，站起来齐齐敬礼。
　　“不用不用。”章思甫一挥手，带着两人进了书房，一路漫不经心地问长问短，不过是孙懿的身体还好，家里孩子工作可顺利，慕慈回到地球可习惯，新送的荔枝可好吃之类……进到书房，三个人过了检查，慕慈的AI被毫无悬念地隔离在了门外。书房中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总统的秘书长文森特·陈，还有一个是北京/大学国关学院的教授莫枫。自动门关上，章思甫收敛了笑容，一张三维世界地图出现在房间正中，不但标注了在地球上的各国，也描绘出了错综复杂的太空势力。这里只有慕慈一个人是上过天的，太空中所有的地图都是三维的，作为督导有时他甚至得进行数学方面的多维度运算，现在看到这样的传统地图，一时半会还真有点适应不了的地方。但是，地图上的内容却是早已烂熟于胸，从横跨欧亚非的新罗马帝国（NRE），到老牌强国北大西洋合众国（USWA），再到冰墙之内的圣彼得堡与君士坦丁联合诸国（USSC），再到南亚次大陆，中亚诸国、加勒比海诸国，南非洲联盟等等，以及在夹缝中生存的中联共和国（URC）……形形色色的国家好像天上的星图，而在三维的宇宙投影中，各国的太空势力更加错综复杂，太阳系中的太空基地密密麻麻，而银河系之外也有了零星的几个光点代表银河空间站，随着宇宙的运动，这一切都在缓缓转动——慕慈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战略图，莫枫研究的就是宇宙视角下的国际关系，也看着图沉思，文森特只管操作其他一切不闻不问，苦的只剩下孙懿了——孙懿是典型的传统型军人，对太空战空间战的了解仅限于技术，思维上还是不能接受敌军的相对位置随时在上下左右变幻的阵地。
　　看着面前晃动的星星点点，孙懿觉得自己要被硬生生逼出老花眼了。
　　“不要什么都看，找好参照系——先看着太阳。”慕慈悄声在他耳边说。
　　“子怀，有事情就拿出来大家一起讨论。”孙懿还不及答话，章思甫就不满地开了口，“不要私下里咬耳朵。”
　　慕慈收声垂首，孙懿赶忙解释：“总统，我看不大好这个地图，子怀教我呢。”章思甫没说话，只是点点头。孙懿忍了一会，又说：“总统，照理说我不该这么说，不过我实在想不明白，我又不懂太空战，不懂能源，也不懂反恐——为什么让我加入峰会参谋团？”
　　“让你来总归是有用的。”章思甫在显示屏上点了几下，多余的部分被隐去，只剩下NRE，UAWA，中联与南极洲，“你先听着。”
　　南极洲在错综复杂的地图上是一片格格不入的空白，即便技术已经发展到能把南极洲翻个底朝天，《南极公约》却依然被各国严格遵守着。四十年前的战争时期，战火也烧到了南极，至今南极洲海岸还有着冰雪掩盖不了的炮火痕迹。等到战火平息，全世界人民都在网络看到了触目惊心的海豹尸体、炸成碎块的企鹅与被大片毁坏的苔原，纷纷呼吁重启《南极公约》。现在，《南极公约》的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在人类已经尝试着探索银河系之外的今天，在地球上保有最后一块“神秘”的净土无疑有着一种仪式般的虔诚。然而，恐怖分子并不在国际条约的约束之下，各国军事力量都无法介入的南极洲成为了恐怖分子最好的栖身之地。这次的南极峰会重启，就是为了讨论是否能进入南极反恐的问题……
　　慕慈看着南极洲上标出的模糊的小点，那是根据卫星偶尔拍下的图像猜测的恐怖组织据点。想到昨天慕斯陶的演讲，女孩子稚嫩的声音呼唤着“地球的最后一块净土”，慕慈居然也觉得心被狠狠揪了一下。
　　“进入南极洲的战略意义不必赘述。”章思甫严肃地说，指点着南极洲斜上方的三个绕同步空间站——江淮基地附属一号空间站南京站，NRE的波塞冬空间站，UAWA的白鹰空间站……说是三个空间站实际是很不合理的，跟波塞冬与白鹰相比，南京站简直显得太小、太远了，孙懿甚至是在慕慈的提醒下才看到的南京站。而两个巨型空间站，白鹰与波塞冬看上去像是绕着地球对称运行的两颗卫星，几乎保持着一样的相对距离。
　　“抢占南极点这点，我们做不到，也不会去做，我们要保证的两个目标，一个是保证军队能开进南极，一个是帮助NRE夺得极点，之后紧跟上去，离极点能多近就有多近，最好能跟NRE进行合作，建立附属站也可以，之后让南京站以辅助的身份跟紧波塞冬……”
　　孙懿还是搞不懂这一切跟他有什么关系。慕慈在一边沉思，等章思甫说完轻声说：“我建议在地图上标注出USSC……”话未说完，门口响起了脚步声，一个身材高大、灰发蓝眼的西方人走了进来。慕慈只得缄口。
　　“总统阁下。”威廉·施耐德略略鞠躬，“很荣幸见到您。”施耐德锐利的蓝眼睛淡淡地扫了屋中人一遍，最后依然落在章思甫身上：“我仅代表新罗马帝国与贵国商讨，清除南极洲‘中华自由党’叛军势力的事宜。我想再重申一遍我们的约定，进入南极洲之后，首先以占领南极点为优先——南极点失守，我们之间的合作将全部失效……”
　　孙懿终于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
　　随后，双方又就着秘密协约的细节再次进行了敲定，简单地用过餐后，文森特安排诸人午休。慕慈走出书房，依旧到了能够看见故宫的接待厅。外边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飘小雪，雪中的紫禁城有着令人心颤的雍容的美丽。慕慈打开窗子，冷空气一下子涌进来，他不禁打了个哆嗦。雪中的游人依然很多。他却一眼看见了那个围着红围巾的扫阶人——也许是，也许不是。慕慈朝着那个方向挥了挥手，令他吃惊的是，扫阶人也举起手向他挥了挥，或是怕他看不见，甚至蹦了起来，挥舞着手中的红围巾。红色的围巾在如织的游人与漫天的细雪中，像是一朵欢快的火苗。
　　“神奇的经历。”身后传来施耐德沉沉的声音，“像在宇宙中扔了一个漂流瓶，被人捡到还回了信。”
　　慕慈吓了一跳，人高马大的施耐德走起路来悄无声息，专注于对方的政治作为几乎让慕慈忘记了他原本杀手的身份。慕慈身体一僵，随即恢复了平时漫不经心的样子，开着玩笑：
　　“是呀，简直像叶芝的情诗写的一样。”
　　施耐德笑笑，用带着轻微德文口音的英语，半开玩笑地背出叶芝第一次见到毛特冈时吟诵的诗句。
　　不远不近的长安街一头，程安收起那条红色的围巾，遥遥看着那个穿着白色军装的人离开了窗口，撇撇嘴，走出了紫禁城的大门。

作者有话说

　　求评……我好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