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间失国》usia

3、第三章，我在引导你

　　第三章，我在引导你
　　慕慈的家跟霍允想的不大一样——按照他对这位上司为数不多的了解，他的住宅应该是空旷干净得像“白鸟”一样，而不是有着螺旋楼梯、躺椅沙发，摆满了装饰品与各色物什的地方，甚至连地面都被随意放置的抱枕堆得无处下脚。霍允小心翼翼放下路上买的饺子皮和肉馅，四处寻找立足之地。在他的印象中，慕慈是一个在指挥室多添一张地图都会嫌逼仄的人，在太空驻守的日子里，一有空闲，慕慈就会关掉星图与指挥界面，让凸显为座椅书桌的可塑材料通通退回到墙壁的状态——在空无一物的洁白指挥室中静静悬浮沉思的背影，成为他在江淮太空军团基地中最常示人的一面。
　　而面前这动画片中才会出现的室内布局……霍允有些脱力地看着挂在父亲脖子上叽叽喳喳的慕斯陶，不得不感叹父爱的伟大……
　　“我认识你！”慕斯陶从父亲胸前探出脑袋，下巴颏搁在慕慈的肩膀上，“你是霍仲许！”
　　“对。”不等霍允开口，慕慈先含笑回答了这个问题，也原谅了女儿的无礼。
　　“你会驾驶太空战机！”慕斯陶的动作很快，霍允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前者就已经来都了跟前上下打量着他，“跟我讲讲战机的事情！银—歼01真的可以在不注入缓冲液的情况下达到第二宇宙速度吗？……”
　　“这个……”霍允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面前的女孩子太过活泼机灵，他有些应付不来。另一方面他偷眼瞟向慕慈，而后者好像并没有在意他们谈论的话题，一手扶着手杖一手拿着饺子皮与馅料走进了厨房。听到“太空战机”的时候他心里一抽，他不知道慕慈是不是还在意这个，毕竟他才跟着他不到一年，那些旁人口中的忌讳与众说纷纭的传说他并不知道是真是假。然而不受控制的，霍允的目光还是越过问个不停的慕斯陶，落在了慕慈的右腿上……不知道是太过敏感还是巧合，慕慈正好坐在这个瞬间回过了头。霍允心里一跳，尴尬地对上上司的眼睛，而后者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转而看向慕斯陶：
　　“囡囡过来一起包饺子。仲许，你也来吧。”
　　“好——！”慕斯陶立刻把银—歼01的问题丢到了一边，一闪身进了厨房。霍允迟疑了一下，也跟了上去。是巧合吧，他想。
　　猪肉蘑菇的饺子汤汁醇厚、热气腾腾，与屋外初冬的寒风与远远的城市夜景相比，有些逼仄的住所有了一种温馨的小窝的感觉。慕慈生于南、长于北，蘸料调得内容丰富；霍允相较之下就简单得多，一碟辣椒一碟醋就吃得酣畅淋漓头上起了一层薄汗。三个人都饿了，吃得分外高兴。兴之所至慕慈拿出一小瓶梅子酒，温了与霍允一起小口地咂，慕斯陶不时用筷子尖沾一点，吮得脸红扑扑的。渐渐的霍允也放开了，发现与慕斯陶聊天很有意思，见慕慈并不在意的样子，也讲了几个战机的故事。慕斯陶越发开心，觉得今天的好事数都数不过来，想着还要再尽兴再开心一些，想了想说了句“你们先等等”，转身跑回了房间，不多时拿着两张手稿跑回了桌前。
　　“这是什么。”慕慈抿了一口酒，笑着问。
　　“是我演讲的稿子。初稿。”慕斯陶有点害羞地笑笑，“我给你们读读，你们帮我听听看，好不好？”
　　“好，当然好。”霍允立刻答应，想想这可是南极峰会上的发言稿，自己就这样先睹为快，有一点暗戳戳的骄傲。慕斯陶对他笑笑，又看向慕慈，看见后者也微笑着点了点头，展开稿子，绷成一张严肃的脸，开始朗读：
　　“南极，地球上最后的一块净土，正在被恐怖主义的势力渗透着……”
　　不得不说慕斯陶很让霍允吃惊，一开始还有些忸怩的小女孩子渐入佳境后带着一股感染力，好像天生就应该在众人之上振臂高呼一样。霍允慢慢不再注意演讲的内容，转而被她的喜怒哀乐所感染。平心而论，文辞华美的演讲稿还带着矫揉的煽情，但是偏偏是这样青涩的煽情，让霍允觉得演讲背后那颗努力表达自己的小女孩子的心更加可爱。
　　“……为了让孩子能无忧地玩耍，为了老人都能安享晚年——我们将含泪踏上这片净土，我们将沉痛地背弃曾经的誓言，但是我们不会后悔，因为这是正义的一战！”
　　“好！太好了！”霍允站起来鼓掌，甚至在最后他都被感动得鼻子有些发酸。慕斯陶又回归到了那个有些害羞的小女孩形象，冲霍允吐了吐舌头，有些期待地望向在一边不动声色的慕慈。
　　“能做到这样，很不错了。”慕慈点点头。
　　“那就是还有不好的地方了。”慕斯陶显然渴望更激烈的赞颂，撅着嘴暗里邀功。
　　“你这个的风格，有点像我知道的一个人。”慕慈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晃动着酒杯，看淡青的梅子酒在灯光下晃动。
　　“谁？是谁？”这是霍允和慕斯陶一起问出来的。
　　慕慈拉拉霍允的袖子，示意他坐下来，眯起眼睛像是在回忆着什么有滋味的往事，说：“像索雷尔·哈耶斯基·佐别列夫。”
　　霍允和慕斯陶同时迟疑地摇头。慕慈意料之中地笑笑：
　　“我也只听过一次他的发言而已，还是内部资料——毕竟，他是‘冰墙’之内的人。”
　　“哎呀！”两三秒的寂静之后慕斯陶不依不饶地叫起来，“那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啊！”
　　“好。”慕慈终于说出了那个字，“但是你没有说服我。我们都被你感染了，但是没有被说服。”
　　慕斯陶一时还不能理解这个意想不到的批评，皱着眉头思索。
　　“你充分调动了自身的优势，不管是外界的还是内部的，感染我们，让我们相信你。但是这不会是持久的，越激烈的感情消弭得越快，越强烈的信念越容易瓦解。人们是不会听人你摆布他们的感情的，除非你说服他们，用道理去说服他们……政治不是煽情与命令，政治是理性的言说，记住，政治是理性的言说。”
　　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慕慈的批评与要求都有些过于严厉了。慕斯陶从快乐的顶峰陷入了沉沉的思考。霍允有点心疼地看着闷声吃饭的小姑娘，不明白对于慕慈，单纯地夸夸自家女儿到底有什么难处……
　　“斯陶小姐，这是您睡觉的时间了。”AI的声音凭空响起，吃完了饭窝在靠垫里沉思的慕斯陶不情愿地打了个哈欠。与慕慈与霍允道过了晚安，回去了卧室。客厅里只剩下慕慈和霍允两个人，咂着还剩一小半的青梅酒。
　　“天晚了。你留下来吧。”慕慈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身子，把衬衫袖子卷到胳膊肘。
　　霍允没有答话，过了一会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一样，说：“您不该教她这些……我觉得。”
　　“教谁哪些。”慕慈对于这个问题好像不是那么吃惊，靠着墙壁居高临下地看霍允。
　　“那些……东西……我是说，你好像在教斯陶小姐……政治？什么的……”
　　“我只是在防止她一开始就把政客当做自己的摹本。”
　　“但是她才……你打算让她从政？我觉得你没必要说的那么，嗯，深刻？你好像在引导她怎样走政治道路和，玩弄权术，嗯……”
　　“我没有引导她。”
　　“哦……”
　　“我在引导你。”
　　“哦……啊？！”
　　霍允一个激灵，而慕慈已经转身离开了，只留下一个背影和一句不咸不淡的话：
　　“我歇息了。晚安。有什么要求同‘Re’说就好了。”
　　“明白。”
　　AI的声音再次响起，霍允才知道慕慈的AI叫做Re。Re的声音，与“白鸟号”的AI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