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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东四北大街458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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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子投降了,这让洪成刚兴奋不已。他不顾生梅的阻拦,卖掉了一套梨花木家具和银制用具,也不顾当时的道路难行和路上的风险,凑了一笔钱带着洛生梅和儿子植礼越过海峡到台湾老家去探亲。
父亲已去世,后母也苍苍老矣,拄着拐杖带他到父亲的坟前。当他们踏上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坡时,在这青青翠绿的山坡上就他们一行人。洪成刚晃若回到了青少年时代,一切都那么熟悉,没有变化,只是父亲不在了。那堆坟圈里多了若干个新坟,也有老坟已无踪影成了坡地,只有光杆一个坟碑立在那块空地里。他看到碑文跪倒在父亲的坟前,生梅点了香,把祭品放在碑石前,洪成刚流着泪说:“爸,我听了你的话,学成后报效国家和老百姓,没给日本人做事。现在日本人被赶跑了,你可以安心了。”说完他磕了三个头,让生梅和植礼也跪下磕了三个头起身。他掸了掸大褂,拉起植礼同后母,生梅一道下了山。餐馆已经由大弟弟经管,后母居住在家。他把剩下的路费留好,余下的钱给了后母,带上妻儿匆匆回到北平。在他的心里再没有任何惦念。
《洪成刚诊所》的牌子已经挂了出来。看病的人陆续增多,他的经济情况也有所好转,前堂成了诊室,院子里的旧貌也得到恢复。楼上还租出,一般由熟人给介绍来的,给的租金也不错的,住的人也有文化层次。三妈管理着整个家,请来了一个厨子给做饭,兼管着值夜和杂务。小纪被洪成刚请回诊所。经过了这些年,小纪仍然还没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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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阳春病了,说着胡话,把三妈吓了一跳让小姐上去看看。洛生梅上了楼见乔阳春闭着眼躺在床上不动。她摸了他的额头,好烫。她让洪成刚上来看看。洪成刚听了心肺功能没有异常,先当感冒治开了药。洪成刚青少年尝到过一个人病倒的后没人照管的滋味,他同生梅说:“你过去照看他,尽量地让他多喝些白开水。”
洛生梅和三妈给他喂药,由三妈扶起乔阳春的身体,慢慢给灌喂。烧了三天的乔阳春终于睁开眼睛虚弱地说:“我给你们添麻烦了。”“没什么,您还得多喝水,再给您煮碗莲子粥。”说完三妈下楼去了。乔阳春苦笑着又闭上了眼。洛生梅给他喂了药后,又让他喝了些白开水。乔阳春拉着洛生梅的手不让走,洛生梅把手抽了回来,又摸了摸他的前额说:“已经不发烧了,慢慢养着,快好了。”说完下了楼。乔阳春听着咯噔咯噔的响声,数到二十三蹬,心也跟下去了。
三妈说:“小姐,您去瞅瞅儿,我送上去的粥他不吃。”三妈无法对付时会找洛生梅。洛生梅上了楼见乔阳春还躺着说:“乔先生,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身子虚得补补啊。你们南方人兴吃莲子粥,煮得烂儿和着呢。”乔阳春望着她不说话。“来,你身子虚,我给你垫高儿着点来喂你。”三妈帮着垫高了枕头让乔阳春靠在床头,洛生梅用勺子喂着他,三妈在旁边用湿毛巾给他擦嘴说:“怎么啦儿,大男人还兴哭的!”洛生梅说:“你的体质算好了,过两天会好起来,还会去开飞机的。”“小姐,晚上给乔先生做什么饭?”“他是南边儿的人。三妈,你去看看鱼货市场有没有鱼卖,干货也成。回来把鱼给剁碎了,给他做个鱼羹粥。”“是洪大夫爱吃的那种?”“对!多放些姜,搁点油盐和葱花,小火熬着,等熟了,撒上点胡椒面儿。”洛生梅说着话还喂着粥。“好了。吃完一小碗了。”三妈忙着给乔阳春擦了嘴,洛生梅放下碗用毛巾擦了手又说:“三妈,等会儿打盆温水来,给乔先生洗洗脸。乔先生你好好养着儿。”三妈拿了碗和盆跟着小姐下了楼。等到了楼下三妈说:“看,大男人跟孩子似的,动不动还哭。”“差不离儿,男人病了就和大男孩儿没什么差别,得由当妈的哄着。”三妈看见乔先生的眼睛一直不肯离开小姐,而小姐的眼中也没有乔阳春所期待的眼光。病人的这种眼神,洛生梅在同和医院当护士时看得多了去了,没什么新鲜的。
正如洛生梅所预料的那样,两天后乔阳春洗了澡之后精神好起来。他到楼下谢了洪大夫,谢了洛小姐又去上班了。洪成刚愿意留下这种单身住户,不仅举止得体还非常安静,更主要的是并不每天住在这里还能照样给钱。这个后院仍然归他的一家使用并无外人掺和。住在楼上的民航驾驶员已经换了三位,这位先生和前两位不同,和自己一样,不爱说话。
这以后有那么半个多月乔阳春才回来。人很精神,一身的白西装,在北平的蓝色,灰色马褂的人群中显得很扎眼。到晚上吃晚饭时,他提了个大竹篮子下来,从里面掏出个织锦缎的盒子说:“我母亲非得让我带来谢洛姐的。”洪成刚只微微一笑。他打开盒子,两颗珍珠闪着熠熠的宝光,洛生梅一看就喜欢说:“让先生破费了。”“不知洛姐喜欢不喜欢?”“这是一对耳坠啊,真漂亮。”洪成刚瞥了一眼。“洛姐,你试试吧。”“我戴上了自个儿看不见。”“洛姐长得漂亮是让别人看的,戴上的首饰也是让别人看的。”洛生梅把耳环戴上,“成刚,你看怎么样儿啊?”洪成刚正看着报纸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说:“唔,不错。”接着继续看他的报纸。洛生梅朝乔阳春笑了说:“谢你了。”“上次发烧,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亏得洪大夫和洛姐救了我,要不。。。”“唉,治病救人是医生的天职。乔先生,我们吃晚饭吧。今天有清蒸鱼。”“好哇。”三妈一听赶快把菜端上来摆好,洛生梅从耳朵上取下耳坠放进织锦缎的盒子里。洪成刚放下报纸吃饭。吃饭时两个男人没话,倒是洛生梅说:“这次你走了有一个月吧?”“我请了假回了一趟家。家里给提亲,相亲,罗嗦得很。”“订下了吗?”“定下了。家里给订的。”生梅有点酸酸的,说不清楚是什么个滋味,她还是说:“你也该成家了,总漂在外边也不是事儿。”洪成刚吃了饭回屋了,还剩下他们两人在那里聊。
这之后乔阳春在这里住时,会下楼和生梅聊一会儿,也和三妈说几句,有时候他邀生梅上楼看看,相处得比较熟悉;有时他会站在楼上看着生梅抱着男孩还牵着一个女孩,他会愣神地看好长时间,心想:这些要是我的孩子就好了。有时洛生梅有所感觉抬起头来朝他笑笑,然后办自己的事。他怅然若失,总希望她能出现在自己的视线内。
一天洛生梅给乔先生送上一盘苹果和梨,她知道南方人不爱吃柿子。刚放下盘子,乔阳春抓住他的手,“洛姐,我是不是又发烧了。”洛生梅把手抽出来放在他的额头上摸了摸,然后说:“是有点热。来,我用额头试一试。”洛生梅把额头低下,来碰乔阳春的额头,这时乔阳春一把抱住洛生梅,找着她的嘴紧紧地吻住,两只手紧紧地钳住她。洛生梅没有防备,用手推着他,“我。。。我没这个意思。”“洛姐,我要你。”乔阳春紧紧抱着,用身体紧紧贴住她,火辣辣的眼神要把自己的光线射入她的心里。“我。。。我都三个孩子了。你。。。你也定亲了。”“这些都不算问题,只要洛姐愿意。”“我。。。我。。。”没等她说完乔阳春又在遍吻着她,用手抚摩着她。“一会儿,三妈要上来的。”“我不管,我只要你。”洛生梅还是推开了他,抻了抻衣服看也不看他匆匆地下了楼。乔阳春想:要她真不愿意,这个地方住不成了。他一下倒在床上。
洛生梅年青时幻想过自己所要求男人的条件,乔阳春洋洋具备,而她却没经历过这种冲动的情感,她的心里没有准备,有些慌,也有些甜。被一个男人紧紧抱住,想挣扎又挣扎不出去,被吻着,抚摩着的感觉真好。洪成刚对自己可没过这种激动的情感。
“小姐,楼上的乔先生可能病了,我叫也叫不起。”“三妈,您拿体温表给他试试,看发烧没有?”“饭呢?”“洪大夫下班我们先吃。他要是病了,单给他做点热汤面儿。”过了一会儿三妈匆匆下了楼拿了体温表给生梅看。“您看看。我摸了脑门儿是有些热。”洛生梅拿了体温表看了说:“啊,是有些烧。”洪成刚牵了儿子过来问:“谁病了?”“楼上的乔先生。”“他的扁桃体大,上次我后来按白喉给治的。让他多喝点开水。吃点稀的养养。”“要不要给他打一针,消炎要快些。”“我去看看。”洪成刚到诊所拿了听诊器上了楼,很快下来说:“生梅,你给打一针,不要像上次好几天也起不来。”洛生梅拿了听诊器放回前堂,拿了药和注射器上楼。乔阳春躺在那里闭着眼一种很痛苦的样子。洛生梅温和地说:“乔先生,来,打一针。”“洛姐,我心里难受。”“胡说!烧糊涂了。”“洛姐,你亲我一下,我好得快。”“怎么净说孩子话呢。”洛生梅给打完针,用棉球把针眼摁住。乔阳春把他的手捂在她的手上,“洛姐,你别走,我离不开你。”“说傻话。我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她把手抽了回来,收拾了器具,低着头在乔阳春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好了,别闹了。等会儿吃碗热汤面,明天你还得去上班。”洛生梅拿了托盘下了楼。这一夜,乔阳春睡得很安稳。他感觉到她已经接受了他。第二天早晨喉咙生痛,连喝口水也象刀子在喉咙上割上一刀一刀地难受。他强迫自己去上班。
不知怎的,洛生梅惦记起乔阳春来了。她数着天数该回返了,怎么仍然不见踪影呢?是病了还是有什么事情给绊住了?进了后院,她总无意识地抬头看看楼上,想看到乔阳春的身影。有时候她也恨自己,嫁给洪成刚该满足了,他有本事又有学问,连娘家的人都很得意有这么个女婿,而自己不满意在哪里呢?他没有激情,没有爱抚过她,脸上的表情给人总是一种冷漠的感受,好象她应当给他当妻子,当助手,生孩子。他说的话她永远得听,他的意愿也总得成为她的意愿。要说没有爱吧,已经为他生了三个孩子,西方说孩子是爱情的结晶;要说有爱吧,现在她更惦记和渴望的是要见到乔阳春,这种心情是跟了洪成刚从来没有过的。她心中涌现出的这种情感跟谁也说不出口来。
乔阳春回来了。吃饭的时候送给洪成刚一把英式的剃胡刀和两小盒刀片;给洛生梅一块手表;给三妈一块杭罗绸,说是夏天穿着凉快,三妈乐得合不拢嘴。三妈没想到,自己这辈子尽为别人做事了,没料到乔先生还能为下人买东西,而且是在大街上有钱的人才穿得起的那种杭罗。
洛生梅松了一口气,看来乔阳春没骗她,给予她的感情是真的,是她想要又怕要的。她不敢上楼问问他为什么耽误了这么些时间,又怕这样不管不顾被别人发现。她犹豫着,乔阳春笑吟吟地下了楼。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上说:“洛姐,你看这天多好,应当带孩子出去玩玩。”洛生梅笑了一下,“是啊,乔先生,比不得你有这份儿闲心,这份儿闲情。我是忙完外边忙里边,不得闲暇呢。”“北平的秋天多凉爽,白天太阳高照,该到西山玩玩。让洪大夫放你一天的假我陪你去。”“那敢情好,只怕等不着儿呢。”晚上洪成刚问:“生梅,那位乔先生和你有这么些话。”“可能身体没毛病了,心情也会好一些。”房客一向由生梅接待,同生梅说说笑笑的时候也有,只是乔先生不太讲话,也不轻易下楼,话一多,让洪成刚有些奇怪。问完了这话洪成刚也没放在心上,他一直认为生梅在医院里见这类人多了,她会应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