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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东四北大街458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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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成刚不懂礼数还不通人情。他算计着自己开诊所能多赚些钱可以用来还债。结婚留下的债务能够缩短一些时间还完。现在对他来说,学术成就已经不能排在第一位,钱是最重要的,因为已经成家了,以后有了孩子要生活。他不懂得也很不情愿地和各个官场的人打交道,办营业执照必须要和工商管理,税务,会所的各类人接触,上报各类表格,出示自己的行医证明,甚至还要到警察局去拜访。北平的官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见钱眼开的人员。在他跑得一筹莫展的时候,他家的管家,就是原先房主人留下的男仆,问了他情况,跟着他去办理诊所执照。好在这位管家见过世面,不仅左一趟右一趟地跟着,还能估摸着官场的这位大人大概在这桩事情上值多少钱。把红包递上去事情就会顺利一些。终于把该花的钱花了才办妥执照。管家又再次把大堂打成隔断,重新粉刷了,并在这时给打了一块牌子《洪成刚诊所》立在隔壁突出的南墙上。洪成刚在这个期间很信任这位管家,家里的里里外外全由他来管理,这才把诊所开起来。
洛生梅坚持要在同和医院当护士,洪成刚通过别人介绍请到一名护士小纪来到自己的诊所工作。小纪长得浓眉大眼,只是个子矮,皮肤黑,穿上白大褂,更显得腿短。当她听说洪大夫原是同和医院的有名大夫就接受了聘用。工作一段后对洪大夫的医术佩服得五体投地。洪成刚看病,开药单,划价,小纪抹药,包扎,打针,发药,收钱等事项,两人配合得很默契。每天结束,小纪报了帐把钱给了洪大夫,她见他连数也没数放进了兜里。小纪觉得洪大夫对她信任,对他更产生了好感。
北平的局势没有象洪成刚估计的那样好,军队抵抗不住,北平终于陷落了。
洛生梅已经身怀六甲,不能到病床前做服务,她还在护士室里搓棉花球,分剪纱布等做些辅助工作。真到了七个月,肚子凸显太大,医院让她休息。
在家里洛生梅是个闲不住的人,早起在院子里溜达,等洪大夫上班她也到前堂来帮着划价收钱,使洪成刚觉得轻松多了,如像在医院里只管看病开药,尽医生的责任。洛生梅对药品很熟悉,只要把价格记住就能很快上手。洪成刚有时想照顾她,终究怀着孩子身体还不很方便。
等洛生梅生完孩子从医院回来,洪成刚的眼睛发亮,看着孩子吃奶,打喷嚏,咳嗽,甚至于放屁,他好生奇怪。产科,儿科的病他也学过,从道理上明白可和生下来一个活脱脱的婴儿毕竟不是一码事。这么点的娃娃,生理结构俱全;吸吮□□不用教就会;消化排泄功能全然自动运行,比大人一点不差。有时候他在生梅旁边看着说:“好哇!这个粉嘟嘟的孩子将来长大肯定像你。”“现在还没有摸样儿呢。”他时不时摸着孩子的脸说:“啊,啊,乖,长大像妈妈,高高的个子,白白的皮肤,大大的,黑亮亮的眼睛。”“像你也好啊。”“不好,不好。我太黑了。”说完显出满意的笑容。洛生梅想:我没生儿子,他没埋怨我。管家被他原先的主人叫到南京去了,厨师也回南方,洪成刚托了岳母给从乡下找来个历练过世事的人管值夜,扫院子,运煤倒炉灰等外项杂务;而买菜做饭洗衣等项由三妈一手管起来。
自从有了孩子洛生梅也不到医院去上班,在日本人的管束下洪成刚小心翼翼经营着自己的诊所。等过了一年,他们又添了个女儿。洪成刚见仍然是个女孩,虽说眼睛也是大大的,黑而且亮,只是皮肤黑,嘴唇厚,有些地方像自己他不太喜欢。
一日,两个挎刀的日本人来到诊所,候诊的人都很害怕。洪成刚并没起身仍旧在看病。其中一个挎刀的人叽里咕噜讲了一通话,翻译在旁边翻译说:“听说你是日本大学医科毕业的。我们要检查你的文凭和医生资格,现在审查证书。”洪成刚不慌不忙站起来说:“最近换了执照,当局已经审查过了。”“是的,我们要再次进行审查。”翻译又译成中文告诉洪成刚。洪成刚匆匆到了后院从柜子里翻出自己的文凭和到同和医院颁发的医生资格审查书和聘书。日本人看了文凭和聘任书,因为聘书是用英文写成,他们看不懂,日本人不耐烦了要洪成刚回答问题,必须用日语。洪成刚不仅用日语回答了他们所有的问题,而且语气特别强硬,日本人的肃杀气反而变得温和了,让洛生梅松了一口气。洪成刚直接用日语同那两个人谈话,连翻译也插不进嘴,这时日本人很有礼貌地退出诊所。
从那以后没几天有日本装束的女人前来看病,偶然也有孩子跟着来看病。他们之间用日语交谈,洪成刚开了药方。不知是因为语言沟通的方便还是洪大夫的医术高明,之后,也有日本女人不断来看病。在候诊室里中国人自觉不自觉地让她们先看。洪成刚很无奈,他也听到了一些闲话,说他是日本人的一条狗。他苦恼过,这才体会到父亲在台湾开个小饭馆的处境是多么艰难,既要养活家庭,又要屈辱地为日本人服务。他也曾想:日本女人和孩子并没有过错,对她们友好并不算讨好日本侵略者。在不好应付的环境中洛生梅生下了第三个孩子,是个儿子。洪成刚乐了,在这种压抑生活中得到的欢乐,而且是从心底里发出的欢乐,可家庭负担更重了,他得更加努力多挣些钱来。他下了班不再到楼上去看书,而去看儿子。奶妈说这个孩子能吃,他给三妈多了些钱能让奶妈吃到些鱼、肉来补充营养,以便让儿子的身体能强壮一些,可这点点愿望也实现不了。
自从有了日本妇女和孩子来看病,诊所的中国人减少,熟识的病人不再光顾,收入也有所下降。洪成刚早已经把债务还清,还有些积蓄。可日子越来越难过,收入减少后只能把生梅给娘家的钱削减一半,以后慢慢又全部免除,连自己的日子也过得紧巴起来。棒子面和混合面使他很难咽下,而且药品也紧张起来。他决心关闭诊所,削减人员,只留下三妈给看孩子做饭,剩下的活计自己来做。全家挤在楼下的房间里,其余的房间出租。
楼上来了一家人带着两个孩子,他似乎在什么地方供职,还能按时给钱;而前堂住着的两家人不时要拖欠房租。他们的孩子来后院找洪家的孩子玩,生梅是在大杂院住惯了,孩子们之间的嬉笑打闹她不觉得什么,洪成刚却不胜其烦。烦也没有办法,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要换了住户,还不知道会碰上什么人呢,凑合着吧。洪成刚搬煤劈柴生炉子倒渣土,做这些杂务不是碰撞了什么便是划了手,洛生梅不让他做,而三妈过来帮着他让他歇着,他反而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个废物,做什么不能像个什么。三妈安慰他说:“您是大夫,哪儿能做这些粗活儿呢。瞧书吧,兴许什么时候会时来运转了还能自个儿开个诊儿所呢。”家中连吃的也非常紧张,三妈冒着危险到农村老家给淘换些小米和白面单给洪大夫做点,让他能下咽。洪成刚为此非常感激三妈。
大女儿植茉已经六岁了要上学。不管生活过得再紧,说什么洪成刚也得让女儿去上学。他联系了小学校,早上中午接来送去。植茉长得白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黑眸子晶亮。一天他碰到了同和医院的同事让他回到同和医院继续当大夫,说他的医术这样闲置可惜了。洪成刚开始心里也有些动,等他打听了医院的艰难处境也感叹了一阵,打消了回同和去的念头。听到同事的话后觉得自己也不能把业务荒废了变成一个无所事事的人。他又看起书来,院子里有个头疼脑热的他也给看了让到药堂去买药,吃了好了。这事传了出去,左右邻居找到后院来让他看个病,他也给看,开了个处方,由于没挂牌子他也没收钱,只当帮个忙。这事洛生梅好烦,不断有人来看病,扰乱了她的生活。而光办好事,没有收入,她也有些气,可又说不动让洪成刚挂上牌匾正式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