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魔共舞]哺我以风》荒伦

10、收留

　　变成人形的魔犬坐在地上休息，杏奈坐在不远处，向他陈述了她所处的尴尬局面。对于在人界所做的事，杏奈基本全部隐瞒，既没有透露莱娅交代她的具体任务，也没有提起遇到立华林多的事情，只说莱娅没教过她传送地点发生偏差该如何解决。

　　“罗恩，请问你知道我该如何回到莱娅的身边吗？”杏奈的态度比较客气礼貌，她很清醒地意识到，她的提问本质上是在向魔犬求助，她希望对方能看在刚才她出手击退魔物的份上回答她，毋庸置疑，如果没有她，这场骚动会延续得更久，他会受更多的伤。

　　尽管她不清楚在魔族之间会不会存在像人类一样的报恩概念。

　　杏奈发现，她仍然在不由自主地将自己划到“人类”的范围内，她会以人类的常识解释两位女性恶魔与男性人类的纠葛，因此得出了三角恋的第一结论，或许以魔犬的视角来看待的话，会得出截然不同的观点；人世的道德观规束着她的言行，所以她会觉得堕天使的某些行径令她百思不得其解以至于心惊肉跳，而同样的事情在四季本身看来根本不值一提，他反倒会觉得是杏奈在小题大做。

　　这类思考一旦开了个头就没完没了，就像一脚踩进沼泽，越陷越深，无数的问号淹没了她。幸好还有他者在场，及时将她拉了上来。

　　“我带你回去，走吧。”利用魔力自愈的罗恩逐渐恢复精力。他此刻的模样虽然看上去格外狼狈，但实际上受的大多是皮肉伤，没有伤到骨头和内脏，此外，在长时间车轮战的轰炸下，疲劳转化为睡意，他眼皮发沉，注意力的集中变得困难。魔力强大不代表他不需要休息。罗恩想尽快为这次意外画上圆满的句号，然后去睡觉。

　　对罗恩的爽快回应，杏奈自然觉得相当震惊。她在开口前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或许魔犬会甜甜一笑然后说些冷嘲热讽的话，或许他会像某些电影里的反派小人一样让她跪下求他……在杏奈的种种假想中，并不包含如此简洁明了的答案。但若更深入地揣摩一下，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谢。”杏奈立刻站起身回答，她决定不说废话，毕竟她并不能排除罗恩临时改变主意的可能性。

　　罗恩扬起嘴角露出奇异的微笑，这是他脸上今天出现的第一个笑容：“你又在忍耐了。既然获得了新生，机会难得，为什么还要活得这么压抑？”

　　话题跳转得太过突兀，杏奈没能及时跟上罗恩的节奏，她用困惑的目光看着他。

　　“我的意思是，你明明有一大堆问题，你的眼神，你的小动作，都在告诉我，你有很多想知道的事情，在学院里散步的时候是、在露天婚宴上聊天的时候是、刚才也是，可你居然连一个字都不说，克制好奇心是你的习惯吗？”

　　“不算是……”杏奈低头避开罗恩的注视，她看着鞋尖，但很快重新抬起头，因为这个问题的难度不高，“我只是会顾虑到用以满足好奇心的行为会导致的后果。举个很简单的例子，在未经过当事者许可的情况下透露极其隐私的信息，很可能会激怒对方，所以我不会告诉你莱娅交给我的工作详情，然后再向你打听她这么做的原因……否则的话，感觉不太妙。”

　　“不累吗？”

　　杏奈迅速摇头：“我本来就不需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搞清楚。再说了，人类社会之所以能够井然有序地运转，从表面上看来是由于规则的约束，但说到底还是对于欲望的克制，克制杀戮的欲望，克制偷窃的欲望，克制对隐私的窥探欲……难道在魔界，大家都整天放纵自我吗？不太可能吧，会乱套的。”

　　而且你和钩贯雷姆看上去还比较靠谱。杏奈憋下这句话。尤其是钩贯雷姆，他的举止中所体现出的逻辑相当接近正常人类，他能够轻松地混入人群而不引起任何人的怀疑，至少在校园舞会上看到他时，她不会产生拨打报警电话的冲动。

　　“没错，恶魔并非毫无规矩，但是……”罗恩沉默下来。

　　杏奈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补充，于是追问：“但是什么？”

　　“我不告诉你，反正你迟早会体会到的。”罗恩的表情就像恶作剧成功的孩子。

　　“我……”杏奈噎住，她觉得无言以对，于是决定转移话题，“那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突然跟我谈起这个问题呢？”

　　“想问，所以就问了。”罗恩轻飘飘地说，见杏奈一幅“你在敷衍我”的不满模样，他继续补充，“真的，看到你的表现，觉得挺有趣的，所以就随口一提，并不打算从你的话中获取任何好处，也不是非常好奇，更不想唆使你放飞自我，我没有堕天使那么闲……其实你如果刚才选择拒绝回答的话，我也不会怎么样的，我没想到你会考虑得那么认真。”

　　微妙的不悦令杏奈稍稍拧起眉头：“这是在隐晦地讽刺吗？”受到羞辱要适当回击，否则对方会变本加厉。

　　“是赞扬。认真是一种好品质，不是吗？”浮泛于罗恩面庞上的笑意像是往水里投了石子一样荡起涟漪，接着，不等杏奈有所回应，他又说道，“我只是单纯地感到好奇，你在人类社群中所养成的品格，在遭遇立场的对调之后，还能够保持多久。假使你处在我的位置，你也一定会产生这种好奇的，但也仅仅是这种程度的而已。”

　　“什么程度？”

　　“旁观者的程度。对我来说不存在好结局或是坏结局的概念，结果如何无关紧要，我只是看着而已，不会介入其中。”罗恩迅速回答，“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杏奈大胆猜测：“解开魔王的封印？”

　　罗恩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杏奈自认为说错话了，没有吭声。过了好久，罗恩才开口，但说的内容令杏奈摸不着头脑。“有时候，我会觉得挺无聊的。”他的音调低得犹如自言自语，或许他真的是在对自己说话，他暂时忘记了杏奈的存在。

　　杏奈以为罗恩要挑起一个新话题，他却只是摇摇头：“抓住我，我带你从这里直接到花园外。”

　　罗恩的衣物上沾满污物，大部分是来自其他魔物身上的血液，杏奈连视线都不知道往哪儿投，更别提手了。她举起手臂在空中停顿半晌，然后发现自己的手并不比对方干净，她再度回忆起了手掌被灼烧的钻心疼痛，以及某种心灰意冷的精神打击，但与此同时她又有些释然，原本纠结过的几件事如今已经不再需要纠结，答案昭然若揭。

　　见杏奈一幅神游到外太空的模样，罗恩等得不耐烦，便揪住她的衣服后领，像拎着一只小狗似的，带她跳入空间转移的黑暗裂缝中。杏奈惊呼出声，仿佛被人冷不防从楼顶抛下，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她的双脚失去着力点。

　　“到了。”抵达目的地后，罗恩松开她的领子。

　　发现魔导书前，他曾经来此地找过莱娅·埃斯波西托，为了向她征求意见，寻找解开玛吉斯封印的方法。罗恩失败了很多次，在奔向失败的过程中，他在各地奔走、查阅各种资料、拜访强大的恶魔，起初的热情建立在忠诚与责任感的基础上，但时至今日他怀疑，动力来源其实大多是他自身的执念。

　　罗恩站在既陌生又熟悉的花园外，陡然间感觉到一阵晕眩。他用手掌撑住额头，阴影遮挡住眼部，接着他用力地眨眼。

　　“你还好吗？”他的异常举动引起了杏奈的注意，“你需要帮助吗？”

　　使命，执念，失败……罗恩的脑中突然涌出数不清的事物，就好像火山喷发，浓烟滚滚，岩浆覆盖住他的视野。他的两眼一黑，失去意识，摔在地上，疲惫地昏睡过去。

　　杏奈立刻蹲在他身边，检查他的呼吸、脉搏、心跳，确定对方没死以后她愣了一会儿，随即架着罗恩的肩膀，用拖麻袋的姿势将他拖进花园里。

　　“回来得太晚了！”莱娅的指责声顿时从天而降，“咦，你从哪里捡来的小野狗？”

　　睡了足足一天的罗恩最终在饥饿中醒来。他躺在床上，破损的外套已被洗净晾干，叠放在枕头边。他很快通过周围的环境分析出了眼下的局面：这里是园子里的木屋，他被收留了。

　　罗恩下了床，推开木门。他听到了支离破碎的长笛声，完全不能把这种声音形容为音乐，无论是从人类的角度还是恶魔的立场来看，它都是纯粹的噪音。他越听越觉得好笑，长笛也像是被逗乐了一样，发出短促的笑声。他在花荫下发现了杏奈的背影，于是朝她走过去。

　　“下次记得带本教程回来，等学好长笛了，以后给我当伴奏，我负责唱歌。”莱娅的声音犹如广播一般响起。她的交谈对象是她的使者。

　　“我知道，我现在就是随便玩玩，闲着也是闲着。”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似的，杏奈再度举起长笛，制造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噪音。

　　趁她停下休息的当儿，罗恩鼓了鼓掌：“真是糟糕的个人演奏会啊。”

　　“你什么时候醒的？”杏奈扭头看他，慢慢地站起身，“我只是在练习，离个人演奏会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呢。”说不定是这辈子到下辈子的距离。

　　罗恩微笑：“哦，那你继续练习吧。”

　　“我本来就打算继续练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