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大圣》花木柔

7、第七章

　　“你就在花果山这里等着我。哪里也不要去。”
　　“别忘了，我可是齐天大圣。地府幽冥，生死薄中，无我姓名——”
　　“我会回来的。你不要到处乱跑，到时候惹我担心。”
　　“——我不会死的。”
　　“我一定会回来。”

　　我一定会回来。
　　大圣抿着嘴唇，在溪边仔仔细细寻摸了好半晌，才终于选定了那个摸起来最坚实的石头。他将自己的手腕放在一旁的岩石上，另一只手握着刚刚捡起来的石块，比了比手腕上的法印位置，便狠了狠心，闭上眼睛砸了下去。
　　如来老儿！如今他重获自由，离开了五行山，就谁也别想再把他困住！
　　然而无论他捡来多少重石朝着自己的手腕狠狠砸下，最终的结果，都是他腕间的法印毫无损色。

　　如今距他大闹天宫已经快要过了五百年，不知花果山可还依旧，不知……不知那人……这些年来，过得可好。
　　想起他大闹天宫被压在五行山下多年，也不知怎么的突然被放了出来。一睁眼就瞧见一个陌生的小和尚，背后背着一个竹篓子，里面带着个小女孩。
　　身后追着一群山妖——
　　那些小角色，连给他提鞋都不配。然而轻易的揍翻之后，他在山林间纵跃长啸，正要唤出筋斗云赶回花果山，却一跃而起，又狠狠跌下，落在了这溪水之旁。
　　原来是当初如来在他腕上设下了法印，时至今日，仍然生效。
　　如今他法力全无，连如意金箍棒都召唤不出。

　　一念及此，大圣便忍不住怒从心起。
　　他猛地站了起来，扭头瞧见身后的石壁恍惚正是如来佛像，更是火冒三丈。
　　“如来老儿，我被你困了五百年，难道还不够吗！？你别忘了——我可是齐天大圣！！”
　　若是以为这样就能让他屈服，也未免太过小看他了！

　　然而谁知道这一喊，那如来不知有没有听见，天庭众仙不知有没有听见，那个他破冰而出，第一眼瞧见的陌生小和尚，却不知道怎么的，躲在石头后面听了个一清二楚。
　　“你，你真是齐天大圣？”
　　那个小小的孩童眼睛里闪烁着的光彩，不知道怎么的，令大圣突然觉得有些眼熟——
　　他就这么被他缠上了。

　　“大圣大圣，我刚才看见你跟佛像说话，那你一定见过佛祖吧？”
　　“那，我念经的时候，佛祖能听见吗？”
　　他瞪他，凶他，赶他，避他，统统没用，于是只好没好气的回答道：“一定能听见，那如来老头最爱多管闲事。”
　　那小孩细声细气的“啊”了一声，见他继续往前走，便连忙又追了上去：“那大圣，大圣，你一定会很多法术吧？”

　　他没有理睬，小男孩便自顾自的一路小跑，爬上了路边的一块大石。
　　他站在上面，没得到大圣的回应，却自得其乐的用唱戏的腔调，神气道：“我知道，我知道。”
　　“齐天大圣孙悟空，身如玄铁，火眼金睛，长生不老，还有七十二变。一个筋斗云啊，就是十万八千里……”
　　听到这里，大圣突然愣了一下，因为这样的唱词如此的熟悉，熟悉到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人这么在他身边，捧着脸，一脸向往的这么唱颂着：“……我的英雄啊，熔岩为甲，挥焰成袍。头戴凤翅紫金冠，身穿锁子黄金甲，刀枪不入，身如玄铁，火眼金睛，长生不老，还有七十二变……”

　　见他怔然，那小孩又连忙跳下石头，赶到他的身旁，绕着他好奇的跑了一圈，“还有还有，你还有一根如意金箍棒——”
　　“话说那金箍棒，重一万三千六百斤——大圣大圣，你的金箍棒呢？戏里说，你把金箍棒藏在耳朵里——啊，给我看看，给我看看吧！”

　　【“……如今我又去龙宫，得了这么一件宝贝，名唤定海神针……”】
　　他记得那时他把金箍棒从龙宫里取了出来。它遇见他时霞光阵阵，瑞彩千条，他却把它放在了她的手里。
　　他记得她好奇的垂下眼时，眉梢眼角带着的笑意。
　　他说：“这个给你。辟邪消灾。”
　　他说，“这是聘礼。”

　　过往的种种回忆犹如利刃一般撕扯着他的内心。大圣僵在原地，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五百年前发生的林林总总，她的音容笑貌，依稀清晰明朗，恍如昨日。

　　【“你昨天不是说，是师妹还是夫人，都没有什么差别？”
　　“既然如此，我想了想，不若你就当我的夫人好了。”】
　　那时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心里想着：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而她笑着对他说——【“你给我的聘礼，那就是我的了。现在，它就是我的嫁妆——给你。”】

　　“闭嘴！！”他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了恼怒的低吼，迁怒道：“你这小屁孩，叽叽喳喳跟了我一路，吵得我脑仁都疼了！”
　　“能不能让我安静会！？”

　　……结果最后，本来不过是个毫不相关的小屁孩，却为了帮他揭开山神身上的符纸掉下了悬崖。
　　欠人恩情不是孙悟空愿意的事情，他只好跳入水中，将他和他背篓里的小女孩一起救了上来。
　　……真是奇怪。
　　他对他的态度明明算得上是恶劣，小男孩却一直叽叽喳喳的跟在他的身后，眼神里满是信赖。
　　“我叫江流儿！那是傻丫头！”
　　“现在那些可恶的山妖到处抓人——我无意中看见她，然后山妖就一直追我们——！”
　　“可是，现在好啦！我们跟着大圣，就什么也不用怕了！”

　　江流儿那天真稚嫩的脸上，满脸都是熠熠生辉的神采，他看着他，就像是在注视着自己梦中的英雄。
　　不知怎么的，那仿佛不管多么困难的事情，只要有他在身边，都仿佛一定能够做到的神态，总是让大圣不停的想起她。
　　他抿起嘴唇，冷冷道：“……我有说过，要保护你吗？”

　　他只是一只妖猴，一只桀骜不驯，野性难驯的妖猴。
　　他自封齐天大圣，大闹地府龙宫，破坏天条，大闹天宫……跟人类有什么关系？他从不曾为人类做过什么好事，不过都是为了自己。
　　他不觉得自己是个什么好人，也不需要旁人把他当做英雄圣人来崇拜。
　　他有想要保护的人。
　　但也只有那么一个人。
　　——他自私的很，自私的只愿做她一个人的英雄。
　　所以他对江流儿说：“出了这山，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然而谁知道……这山这么难出。
　　还没开始往外走，江流儿便不知从哪里引出了一头猪。
　　一头……
　　自称是天蓬元帅的猪。
　　他抱着烤给江流儿和傻丫头的大鱼，吭哧吭哧一顿乱啃，吓得江流儿抱着傻丫头，抖着声音恐吓道：
　　“妖怪！！齐天大圣在此！你，你不要乱来！”
　　“齐天大圣？”那猪妖闻言抬起头来，哈哈一笑，“你看他一头杂毛，还齐天大圣呢？我当年还是天蓬元帅呢！”

　　但还没等他笑完，原本漠不关心，正要转身离去的大圣，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回过身来，瞪大了眼睛，几步便赶到了猪妖的身边，揪着他的衣衫，将他拎了起来，急声喝问道：“你是天蓬元帅！？”
　　“怎，怎样！”
　　“那你知不知道——”大圣微微一顿，“那你知不知道，我被压在五行山后，花果山如何了？”
　　她又……如何了？

　　“花果山？”那猪妖却微微一愣，悄眼打量了一下大圣，“……这我可不知道，当初我被齐天大圣拽着胡子打下天庭，落在猪圈里变作了一只猪，比他被压在五行山下的时间还早！如何知道花果山的事情？”
　　“啧。”
　　那就是半点用处都没有了。
　　大圣烦躁的将他掼倒在地，便懒得理会了。
　　那猪妖却惊疑不定的跳了起来，在身后追着叫道：“喂——你，你真是齐天大圣啊？！”
　　大圣瞥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

　　只是说好出了这山，井水不犯河水，却不知为何，又多加了一个猪妖。
　　刚出了那山，他们便路遇白龙，结果说好要分道扬镳的事情，却也说不出口了。
　　江流儿要带着傻丫头回长安，送她回家，然后去找师父，于是莫名其妙，他们三人就这么一起结伴上路了。
　　走了好几日，他们才终于穿过丛林山谷，见到了一户人家。

　　他们前往投宿，屋里头一男一女两位屋主，却极其可疑。
　　大圣冷眼观察，引而不发。入夜之后，他跃上窗台，看着屋外的月亮，却打定主意，今夜大约不该入睡。
　　如今他没有了法力，便只能处处小心，这久违了的警惕与防备，却让大圣猝不及防的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
　　那时候他跟她还在到处寻仙问道，如现在一般，毫无法力。他还背着“欺拐陆家小姐的妖猴”的恶名。
　　她容貌颇美，抛头露面，便难免有人心生歹意。
　　有时候路途艰辛，路上只有黑店可供栖身。她身为人类，天天风餐露宿，总归伤身。所以即便是黑店，只要有热水软榻，也只能照投不误。
　　他那时也常常不吃不喝，不眠不睡的为她守夜。

　　从认识开始，他们从未分开这么久的时光。大圣凝望着手腕上的法印，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否还能够相遇。
　　他又想起那年她带着他，偷偷地溜出陆府，去看花灯。
　　她以为他马上就会离开，而她却只能留在原地，与他分离。
　　她说：“……就算仅仅只是曾经遇到过，也就够了。”

　　那时候他不曾理解她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就算你离开了，我只要想着，你仍跟我在同一个世界，在同一片天空下，看着同一个月亮和太阳，一起呼吸着一样的空气……想着你就在世界上的某一个地方，我心里就已经非常满足了。”
　　“你对我来说，是最为特殊和独一无二的存在。你要记得这一点，不要忘了我。”】

　　现在，他似乎懂了——
　　他坐在这与花果山相距万里的地方，凝望着天空的月亮。
　　这世间只有这么一个月亮，也许她也会在这时，凝望着这同一个月亮。
　　可如果他们之间的联系，最后只剩下这么一点安慰，那该是何等悲伤的一件事情。

　　大圣沉默不语，床上的江流儿，似乎也睡不着。
　　在丛林里，夜晚耳边常是虫鸣阵阵，乍入人世，他突然觉得安静的不大习惯起来。
　　“大圣……”男孩爬了起来，悄声的喊他，“我要是找到了师父，傻丫头也回家了，你去哪儿啊？”
　　大圣遥望着满天繁星，不假思索的回道：“当然是花果山。”
　　一听这话，江流儿顿时激动的跳了起来：“花果山！”

　　“我知道！花果山！戏文里说，花果山福地洞天！漫山遍野都是花草果树，山水环绕，四季如春！是不是？”
　　“那是自然。”大圣回答道：“花果山是这世上最好的地方。”
　　“那，”江流儿继续好奇的问道：“花果山除了树木水果，猴子猴孙，还有什么？”
　　“……还有人。”
　　大圣顿了顿，“还有一个人，她在等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