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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   五

      努哈儿是在饭点的当口发现郝率已经走了的,他站后院喊了好几嗓子都没得到回应,树上过冬的鸟儿倒是听得好奇,唧唧啾啾凑了几声热闹,就跟在说看见郝率什么时候走的。
      师父师父,郝率不见了诶。
      你管他干嘛。
      可是中午的饭就要剩下了。
      他不吃小黑吃啊,还包剩菜呢。
      小黑是隔壁家的一条小幼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逮啥吃啥。

      饭桌上努哈儿扒着饭跟桃李说郝率走了,桃李半点都不讶异,看起来格外镇定。
      桃李,我说郝率走了。
      我听见了呀。
      你不好奇吗?
      不急,反正过一阵交流大会,他肯定得来。
      努哈儿一听也是,却又有些沮丧,我也想陪我师父去交流大会,可是不知道我那时候还在不在这里。
      桃李闻言,不知想了些什么,含笑道,我听郝率说,他夜观天象,那河水得冻到开春,你且安心。
      咦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
      奇怪,那他都不告诉我。
      想知道为什么吗?
      想啊。
      交流大会自己去问他嘛。
      努哈儿点点头,有理。

      花爷发现最近摇头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努哈儿怎么光长个不长脑袋呢,桃李这种水平就把他哄住了。
      桃李,知道小哈不聪明就别逗他了,误了归营非同小可。
      师叔,我说真的。
      啊?
      昨夜郝率与我畅谈一夜,亲口说的。
      花爷一愣一愣的,他喝酒了吧。
      师叔怎么知道?
      还用问,要不是撒酒疯好端端跟你说这个干嘛。
      他说因为无处可说,只好和我说。
      嗯?花爷神思一动,无处可说?
      嗯,他是这么说的,我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花爷琢磨琢磨这四个字,碗就放下了。
      努哈儿没那细的脑筋,一看就问,师父你怎么不吃了?
      吃累了,歇会。
      哦那师父你不要休息太久,凉了不好吃了。
      渴了,去,给我弄点汤。
      桌上就有呀。
      我要锅里的!
      努哈儿撒腿就去。

      花爷看着桃李,问,他还说什么了吗?
      桃李摇摇头,没有了,说着说着就睡着了,怎么了师叔?
      没什么。
      师父你的汤。
      怎么这么烫。
      锅里出来的肯定烫呀。
      那我喝桌上的。
      ………

      郝率一直到过年了都没出现,努哈儿扫着院子对此颇为挂念,中原人都喜欢过年,能让郝率这么喜庆的日子里都不在的事,到底是什么事呢。
      师父你不要再玩啦!
      点着爆竹的花爷俨然已经把郝率抛诸脑后了,干嘛不让为师玩啊逆徒。
      你又不扫!
      年轻人扫扫地怎么了,哎退开,退开,要炸了小哈。
      努哈儿对着角落里堆成小山的烟花屑连连摇头,买爆竹的时候花爷可不是这么说的呀,他说小哈你都多大了还玩这个,不丢人吗,可是到现在他一个都没碰过呢!

      哈儿,你在做什么?
      洗猪肚。
      我帮你。
      你会洗吗?
      不会。
      ……
      桃李搬张凳子过来,坐在努哈儿跟前,别说洗了,今天我才知道猪肚长什么样呢。
      努哈儿看着他伸进盆里细白的手,想想也是,这手一看就是个小少爷的命。
      那你去干别的吧,这个好油,一会还留味。
      没事,你一个人干活也无趣。
      努哈儿就笑,那你陪我师父玩一会吧?
      桃李以为自个儿听错,什么?
      我还有好多东西没准备,顾不上我师父,你陪他玩一会,他一个人不好玩。
      桃李扭头瞥了眼院子里不亦乐乎的花爷,刚点的窜天猴正上天,手里的焰火棒才熄完。
      不是桃李推脱,他觉着花爷自娱自乐挺开心的,他过去就跟打搅了一样。

      小哈,你怎么还磨磨蹭蹭的。
      就快好啦师父。
      洗干净点,别偷懒。
      师父你爆竹够吗?
      干嘛?
      不够再去买点。
      嗯…再来点花炮吧。
      好,明天给师父买。
      不是现在啊?
      我忙呀师父。
      多大点事看把你忙的,花爷回过头,不以为意,还有什么没弄的,赶紧说,为师助你一臂之力。
      猪大肠。
      我玩累了,歇会。
      桃李噗嗤就笑,努哈儿连连摇头。
      摇什么头?
      想唱歌。
      唱什么?
      郝率唱过的。
      花爷念了句野小子,悠悠然一笑,置身事外,窝摇椅上翻个身午睡去了。

      桃李问努哈儿那究竟是什么歌,郝率居然还会唱歌。
      努哈儿眼睛里含笑,就是不说,只说如果桃李是郝率的徒弟,他就唱,那歌要放桃李身上那也名副其实。
      桃李听了就叹气,我也想拜他,可他不收我。
      这可把努哈儿吓一大跳,他不过是开了个玩笑。
      你不是有师父吗?
      可你虽然是天策府门下,不也叫花师叔师父吗?
      那怎么一样,我没拜过孙老先生呀。
      那我不拜李老前辈不就行了。
      李老前辈是谁?
      你不知道吗?纯阳宫的掌门人呀,李忘生老前辈。
      努哈儿心想他还真不知道,去找郝率玩时也从没见过这等高人,再一寻思又觉着桃李说的真有道理,他能拜花爷为师,桃李怎么就不能拜郝率呢?

      郝率为什么不收你呀?
      他说我已经有师父了,他不收二手徒弟。
      奇怪。
      怎么?
      努哈儿换着盆里的热水,不得其解,那他以前老要我拜他做二师父做什么。
      桃李就不说话了,看起来有些不开心。

      努哈儿低头剪着猪肚上白花花的油,没发现他的情绪,问了句,你为什么想拜郝率为师呀,万花谷的师父不好吗?
      那你呢?
      什么?
      你怎么会拜花师叔。
      非要说的话,可能因为我进天策府之前先遇到我师父了吧,那时候我有点…
      有点什么?
      傻呀!
      桃李一怔,跟着哈哈一笑,那点闷闷不乐立马就没有了,努哈儿听见他状似感慨说了句。
      那没准我没入万花之前遇到郝率,他也能是我师父。
      你很喜欢郝率噢。
      桃李没想努哈儿突然这么问,一时无言,反应过来时脸颊竟有些发烫。
      难道你不喜欢花师叔吗。
      努哈儿说得一本正经,那怎么一样,他是师父以后我才喜欢他的。
      桃李想想,沉默了。
      时至今日他才忽然发觉,原来他和努哈儿对花爷郝率之间,还有这种区别。

      你怎么了吗?
      没什么。
      噢,那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桃李笑笑,岔开话题,我在想猪肚还得洗多久。
      快啦,油我都剪掉了,再洗两遍就干净了。
      真奇怪,你也不是伙头兵,怎么这些事情这么上手。
      哈,我在军营里不是,在医馆是。
      难怪花师叔看起来总是那么高兴。

      努哈儿筛着水,习以为常,我师父年纪大啦,做这些事情腰酸背疼,以前我还没当兵的时候,能帮他做的比现在多多了,那时候他才是高兴哩,说起来你还是没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想拜郝率做师父呢?
      桃李看着他手脚麻利的模样,总归是羡慕,我也想两个人。
      努哈儿没懂,两个人?万花谷不是有很多人吗,你怎么会觉得自己是一个人。
      不一样,桃李低下头,收拾地上的剪刀,我想和他一样,知福祸,探天命,看常人所看不得之事。
      努哈儿听得一愣一愣的,你想去…算命啊?
      桃李笑道,有何不可?
      为什么啊?当大夫不好吗?
      并非不好,只是不够。
      不够?
      桃李到这不再多言,低声说了句,有些事说出来你也不一定能明白的。

      努哈儿看着他,挠了挠头,心说他确实不明白,谁让他笨呢。
      摇椅上背对他俩入睡的花爷缓缓睁开了眼。

      做年夜饭的时候桃李才见识到花爷最了得的也许不是医术,而是厨艺。
      煎炸炒烤,蒸炖煮焖,无所不能,刀法了得,不起眼的萝卜都能雕盘花开富贵,寻常小菜让花爷摆出来就跟脱胎换骨,一眼看不出原样,入口才知原味,着实叫桃李大开眼界,忽然有些明白花爷在谷中无所畏惧不是没有道理,这要哪天给赶出万花谷,开家饭馆也是可行。
      花爷拎了几坛酒,鲜见地要与他们共饮。
      努哈儿有些好奇,师父,你会喝酒啦?
      我就喝一杯,多了不行。
      噢,那师父你先吃东西,不要空着肚子喝。
      努哈儿说着将碗筷摆好,替花爷把椅子拉开,给花爷盛了第一碗。
      桃李在医馆呆了一阵已然身心自在,不似当初拘谨,几杯酒下肚,畅谈古今,花爷今儿话不多,听着他与努哈儿言谈甚欢,眉开眼笑,心中也跟着愉悦了许多,窗外爆竹声声,门前烟花灿烂,小酒怡情,年味正浓,忽有一群小儿嘻嘻闹闹,从外头结伴呼啸而来,嘴里念着过年了过年了,欢天喜地,这个说花大夫过年好,万事如意,那个祝花叔叔新年福寿安康,好不热闹。
      花爷忍不住扬了嘴角,俨然没有平日里吊儿郎当不近人情的模样,将备好的糖果糕饼端出来,嘴里念着拿走拿走,一群小屁孩就会吵吵,脸上却是藏不住的欢心。
      小儿们讨到了糖吃,那可高兴,欢呼道谢,一拥而上开始瓜分,几下抓不稳,掉下了桌,落在桃李脚前,桃李下意识俯身去捡,拾好了想问这是谁的,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个小瓜娃,剃着个寿桃头,掉了两颗牙的嘴正咧开冲他笑,谢谢哥哥!
      桃李冷不丁有些恍惚,也不知是酒劲,还是其他,愣愣地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瓜娃从他手里接过糖,又道了声谢,临走又补了句,新年好哥哥!
      小屁孩们吵吵闹闹走了,屋里一下就静了,光听见天上焰火都声音此起彼伏,绵绵不绝。

      哥哥,你在干什么呀?
      桃花?你怎么又偷跑出来了,快回屋里躺着。
      没关系的哥哥,我就出来一小会。
      那也不行,快回去,这里风大,你会着凉的。
      你们天天都不让我出门,都没人陪我玩,我不喜欢一个人。
      桃李看着扑在他怀里撒娇的幼弟,拒绝的话顿时都堵在了嗓子眼,桃花与他年纪相同,却生来带病,长年服药,比起他的健康体魄,桃花足足矮了他一个脑袋,瘦瘦弱弱,就是对门比他小两岁的春雨都要强壮得多,面色也总是很苍白,像块易碎的白瓷。
      桃李脱下外袍,披在桃花身上,那你不能呆太久噢。
      不能太久是多久噢哥哥。
      桃李摸摸他的头,伸手一指,桃花抬头一看,是只停在屋檐落脚的燕子。
      燕子归巢你就得回房,好不好?
      好啊好啊。
      桃花不懂,天将下雨,鸟儿稍作停歇就会回家。

      桃李坐回桌前,将桃花抱在怀里,桃花坐在他的膝上轻得就像一只小犬。
      哥哥,你在看什么?
      这是医书噢。
      医书是什么?
      只要学会这本书,就能帮你治病了。
      桃花脸上的疑惑顿时化成一个不可思议的笑脸,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
      那哥哥要多久才能学会啊?
      嗯……桃李沉吟片刻,十年,最多十年,哥哥一定能把你的病治好。
      可是大夫说我的病好多,哥哥会不会很辛苦,桃花小手一举,拍拍心口,他说我这里不好,说到这手掌又往下移了移,落在肚子上,还有这里,这里,他说……
      桃李听得难过,不等他说完便出声打断,你要相信哥哥,哥哥可是很厉害的。
      桃花一愣,看着桃李的眼睛,片刻后开心一笑,说的对,先生也是这么说哥哥的。
      桃李摸着弟弟的脸,跟着一笑,你要快点好起来,才能和我一起听先生讲课,桃花才是最厉害的。
      嗯!

      桃花…才是。
      嗯?你说什么呢桃李。
      小哈。
      啊?
      花爷站起来,静静地看了眼趴在桌上无声无息的桃李。
      他喝醉了,扶他回房吧。

      桃花才是最厉害的。
      吃那么苦的药,受那么多的痛,从不喊疼,也不哭泣。
      你比哥哥,厉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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