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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紫色木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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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报到
张郎头天到邮局上班,他就被冲门花池里的花吸引住了,这植物枝条柔长带刺,叶子绿莹莹,如同翡翠,枝条上生花,如婴儿拳头大小,姹紫嫣红,煞是喜人。就问拄着拐杖矫矫奔厕所而去的老钱:“钱大爷,这叫什么花?”老钱脸皮深黑,下巴光光地,眼珠乌黑,而且凸出,说:“这叫木槿。”咯咯噔咯咯噔,拄着拐杖去了。
张郎想起在学校听老师讲函数,听得云山雾罩,魔门不着。他随手翻同桌的抽屉,没有武侠言情,没有画报杂志,却摸出本外国人著的《敬老院的谋杀案》,这破书册页都变黄了,保存得却很完整,没有几个人看过,学生们对这个都不感兴趣。老师讲一堂课讲完,张郎也把那本书翻完。书冗长无聊,依稀记得那敬老院就叫做木槿花敬老院,那是他懒得翻字典,木槿的槿字,随口读做金子的金音,没想到这花在中国也有种植,而且还是常见的屋中,喃喃地哦了一声,说:“这是木槿。”
却听得北边当院的门里扬出格格的笑声,仰脸去瞅,一角粉红的衣衫倏地缩到门里,隐约瞧到半张白脸,自己不禁窘了一窘,知道有人窥看自己,伸手摸摸头发,整整衣裤。头发刚刚理过,是流行的板寸,茎茎都精神地朝天挺立,临额留的几根稍长。衣裤是由娘陪着在谷镇集市上买的,崭新干净,有什么可笑的呢?
张郎微微咳嗽一下,就走进收发室,继续报纸的分发工作。支局长赵孟起刚刚来过,给了他几张单子,密密麻麻写得都是报刊杂志名和村名人名,说:“这工作很简单,可是要坚持长久却不易。要学得有长性,有耐劲儿!”还亲自分了几份报纸,教他依样画葫芦。张郎就学着慢慢地分报纸。
收发室放两桌两床,屋角按着个小铁皮炉子,铁皮已经是锈迹斑斑,紧挨着旁放着百十块蜂窝煤,染得白灰墙也乌黑。赵孟起指指光板床说:“明天你带了被褥来,就睡这张床。”又指着铺着床单棉被的另一张床道:“这是小高的床,他已经把报纸分完,送下去了。”
这个支局长赵孟起,张郎早就听他爸爸说过。张郎的爸爸张连铸,是麦镇邮电支局的营业员。张郎那年初中毕业,考的是一塌糊涂,数学考卷他如读天书,愤愤地在试卷上画了个小乌龟。张连铸看到成绩叹口气道,你真不念书的材料。就奔县局找局长,找完一把手,又找二把手,花了几千块钱打点,把张郎安排到谷镇邮电支局当投递员。
张郎报到之前,一家人吃晚饭,张郎的母亲喜滋滋地,叮嘱儿子要懂得礼貌如何如何。张郎烦躁的不行,却不答话,只是胡乱应承。张连铸喝了一杯白酒,脸泛红光,瞅瞅张郎说:“赵孟起是个孬种,你可得提防着他。不过也不必怕他,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吵过两架,他忌惮我三分,绝对不敢把你怎么样。”
张郎跟张连铸来到谷镇邮电局时,心里比考场还有点紧张,考试时什么也不会,搞小动作又常挨老师白眼,干脆泰然处之,反而比别人安闲了许多。成绩公布后就会挨老师一通批评,每次考试结果都是如此,老师对批评他也丧失了兴趣。说到谷镇,张郎极其熟悉,中学就在谷镇西侧的开阔地里,兴建的时候是占据的谷镇的农田,紧挨着修建了镇政府,镇医院,对过则是养老院。张郎有时候和同学逃课,就到谷镇各个角落乱窜。他和同学放学骑自行车回家,路过邮电支局门口,仰望着高耸的信号铁塔,心里总有点自豪感,他的爸爸就是在邮电部门工作的啊。但他却从没踏进谷镇邮电局一步。
张连铸领着他走进营业厅。柜台后面坐着两个中年男人,一个少女。一个留着背头,脸膛胖乎乎,腮帮上疏疏地几根长胡须,五十来岁年纪,就是支局长赵孟起;另一个则是高颧骨瘦脸,黑眼珠子咕噜乱转,极为精神,他是老钱。低头忙着办理营业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白胖白胖,眼睛很大,原来是老钱刚毕业的姑娘。
张连铸脸露微笑,叫声:“赵局长,我把我儿子给你送来了。”那留背头的赵孟起,哈哈笑着从柜台后站起,打开侧面一个小铁栅栏门,过来牵住张连铸的手,说:“我接到局长通知了,听说你儿子今天来报到,到我屋子里坐一坐吧。”
老钱冲张连铸点头,瘦脸上皱起许多皱纹,笑道:“你们去吧,这门市上离不得人。”他忙着办理汇兑。几个庄户人家在柜台外站立,听这父子说话,明白是送孩子上班的,都露出羡慕的神色。
张郎离开营业厅又瞥了小钱一眼,她穿件俗气的红牡丹花裙子,腰身臃肿,哪有个花季少女的味道?胡思乱想着,就随父亲跟着赵孟起进了他的办公室。营业厅坐西朝东,后面两排排红砖北房,前排是办公室,后排是机房,那座庞大的信号塔就落在房前,里面不断传出隆隆之声。
张郎坐一边只是不语,张连铸和赵孟起说的什么,他都记不得了。他发现赵孟起屋内一件紫漆的旧木箱子很是扎眼,再就是闲桌子上摆了个长方的大鱼缸,几尾色彩斑斓的金鱼悠闲去来,一只小小的网抄子横在鱼缸边上。张连铸站起来告辞的时候,说:“我儿子就交给你了,需要你好好照顾。”赵孟起打着哈哈道:“好说,好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能把小子安排进来,办得不错。”张连铸笑道:“给他们扛了这么多年活了,能不给安排个孩子?!”
张郎分好报纸,按顺序放进草绿色的袋子里,拎起来,搭到自行车后加上,锁好门转身时,天井的水龙头旁边站了个身材苗条的姑娘,她正把一只红色的塑料桶接到水管下面,拧开截门,哗哗哗,清水急促地冲溅到桶底。那姑娘笑盈盈地看着他,问:“你是新来的张郎吧?早听说你要来了。”张郎腼腆地笑了,道:“是我,你打水啊?”姑娘点头嗯了一声,她脸上着了淡妆,雪白娇嫩的耳垂上一对金耳环随着她俯身看水,轻轻摇晃起来。张郎觉得她这么娇媚可人,比画报上的明星模特还动人心魄,他傻愣愣地不知道想说什么话,只是望着姑娘出神。那姑娘被他盯得有点慌乱,桶里的水还未满,抬手就把截门关闭,拎起水桶,快步回屋去了。
张郎瞅着姑娘婀娜的背影,心里翻翻腾腾,乱成一团。急忙推着自行车出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