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外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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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娶妻
【你呀，尘缘未了，不先修入世之道，怎修得出世之慧？】
【师父，那怎样才算是修得入世之道？】
【这嘛，先下山去还了你父母的生身之恩，历一历这俗世滋味。】
【俗世滋味？】
【七情六欲便是。】
【……像大师兄和二师姐那样？】
【呃，他们那是共修，咳，共修。总而言之，你该下山啦。】
傅青玉收拾了包袱，与师兄姐们稽首道别，拂尘搭肩，背负长剑，下山向着帝京而行。
身为玄清派最小的俗家弟子，她的道心可比同是俗家的云嫣师姐坚定得多【大师兄说的】，师父也说，只要再有进益，就可正式收她入道门，从此绝了俗世专心求道。
偏是这一年，不论武艺还是道心，都毫无进益。师父说，她自小在山中长大，终是俗世历练少了，所以总悟不到真正的出世之心。
不入世，便论不得出世。
也罢，此番归帝京去还了父母生恩，大概便算是历练了一点俗世，该有点进益吧？
循着当初缝在襁褓里的一张绢书路引，傅青玉敲开了礼部尚书府的朱红高门。
府内愁云惨雾。
陌生的母亲正在垂泪，陌生的父亲正坐在椅子上，颤抖着一叠声地骂跪在他们面前的人。那个俯首跪着的……应该是父亲嘴里的“孽障”，咳，她的兄长，像是刚领过一顿家法的样子，满面泪痕抖衣而颤。而角落的椅子上，还坐着一个被丫鬟扶着，频频拭泪的少女。
她回来得大概不是时候。
老管家就是在这样的气氛中向主人报告了傅青玉归来的消息。
厅堂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静心静心，这是俗世修炼的一种。
傅青玉淡定了表情，拂尘一甩，稽首见礼：“无量天尊。女儿青玉，见过父亲母亲。”抬眼时，便顺势扫了一圈众人面貌。
怪不得开门的家丁连一句都没问就匆匆跑去找老管家来……原来她与那少女生得一般容貌。
记事起，师父就没对她瞒过什么，很淡定地告诉她，当年尚书夫人生下双胞胎，被掐算出双子八字克亲，只可留一，父母于是将她送入玄清派求个平安。
比起当即掐死她，或是送到什么荒僻之地连个信物也不留，傅青玉觉得自己回来偿还生恩还是很应该的。
思及此处，傅青玉微微一笑：“父亲母亲，可是有为难之事？若有用得着青玉之处，青玉绝无二话。”
纨绔兄长闯下祸事，要闺秀妹妹来担下。
很不幸，这种云嫣师姐带上山来给她看的话本里的故事，现在正在尚书府发生。
兄长是尚书府唯一男丁，也是父亲未来的继承人，自小管束得紧，学业也在国子监名列前茅，只是一点，管束得太紧，一旦接触了外头的花花世界，就容易把持不住；而母亲疼宠之下，那些个斗鸡走马的习气，也就没及时拉好缰绳。
一帮子官宦子弟在一块斗鸡，赌的从散碎金银到书画古董，再到兄长名下的庄子，最后是亲妹子。
全部输给了一个人——当今皇上的外甥女，飞琼郡主。
契约手印齐备，兄长按了手印那一瞬酒就吓醒了，可是不论他再怎么恳求郡主，还是被一顿乱棍打了出去。
契约上写得明明白白，将傅家嫡女抵给飞琼郡主为妻。
若是可以，郡主大概是想写为妾的……不过世家嫡女被兄长抵赌债已经很不成样子，再为妾，皇帝陛下就是再偏袒这个外甥女，也扛不住尚书死谏。
民间江湖，女子结契成婚虽是稀罕事，却也不是没有；只是皇族之中，这还是头一例。
与皇族结亲，先不论这亲结的是否荒唐，本该是尚书府的喜事。
但傅家小妹一听说这件事，当即就晕倒在地，醒来后以泪洗面，发了毒誓宁死不嫁。
她是定了亲的人。青梅竹马的情郎如今高中探花，琼林宴一结束就不避嫌地上门求亲，连定亲的信物都交换了，只等着换庚帖下聘礼择日完婚。
更何况，能组织一帮子官宦子弟斗鸡赌钱的郡主殿下会是个什么人物，帝京皇族谁人不知？
比纨绔还纨绔的飞琼郡主，母亲是最受皇帝宠爱的幼妹，父亲是战功赫赫的将军，如此门楣，哪里有不得宠之理？皇帝自小就将她接入宫中与皇子公主一同教养，更是宠得无法无天，二十岁，已休了三个没过门的郡马，皇帝也不当回事，任她每日里穿街走巷，眠花宿柳。
傅青玉不好意思问正说得捶胸顿足的父亲“眠花宿柳”是什么意思。但听了半晌，也知道了来龙去脉。
今日才见面的姊妹自是不能嫁给郡主的。她虽不涉俗世，却也知道女子婚姻乃托付终身之事，重要程度与同修无异，若不是你情我愿，终难得善果。
简而言之，姊妹不嫁，尚书府大祸临头——飞琼郡主只要有契约书在手，告到皇帝面前也是傅家理亏；姊妹若嫁过去，这辈子便算是毁了。
眨眨眼睛，傅青玉将拂尘搭上肩膀，稽首一礼。
“父亲，母亲，青玉可代姊妹嫁去，以完此劫。”
解决尚书府的危机，这就是偿还了生身之恩了吧？傅青玉不禁为自己的机智悄悄得意起来。
让她没料到的是，一家四口瞪了说出这话的她好一会儿，再度涕泪横流。
呃，这办法不好吗？被母亲一把抱进怀里哭喊着“我苦命的女儿啊”的傅青玉有些苦恼，她求助地看了一眼父亲和兄长，父亲正在试图重新提起家法教训“累家害亲的孽障”，而另一边的姊妹跌跌撞撞扑过来，跪在她身边频频磕头，要她别自蹈火坑。
可是，没有别的法子了吧？傅青玉看了看眼底藏着狠绝死志的姊妹，有点头疼。
师姐给她看过的话本里写过什么来着？对了，被恶霸强抢的闺秀总是要自杀的……虽然话本里都有大侠来救。
眼前就是个陌生女子，遇到这种事情，她傅青玉也是会出手相救的，更何况这还是血亲姊妹。
想了一会儿，她使了一招云影动，柔劲推开母亲，再一拂尘拉起跪地的姊妹，衣袂飘举，身姿悠然。
“青玉自有安然法，还请父亲母亲放心。”
于是这般如此，如此这般，上了花轿，入了郡主府门。
从盖头的缝隙里看去，与她拜堂的郡主也是一身大红嫁衣，少不得听到四周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叹息尚书府名门闺秀从此假凤虚凰的，议论飞琼郡主仗势欺人强占人家女儿的，讶异一双新娘拜堂的，告诫自家子女从此不得斗鸡走马的，可怜探花郎被横刀夺爱的……
连来祝贺的词句，也听得出是假多真少。
突然觉得，即使面对这么多非议，仍敢大张旗鼓娶妻入门的飞琼郡主有些值得敬佩之处。
傅青玉在喜床上闭目打坐。折腾大半日，她早就想清一清周天浊气，这会子总算得了机会。
不到一个时辰，她听见了郡主踏入房间的声音。
然后，径直来到她面前，涂着蔻丹的柔荑握起镶嵌珠玉的秤杆一掀，盖头落地，傅青玉与一张如花雪颜面面相觑。
跟二师姐比，竟也不差呢。
黑玉琉璃似的眼睛眨了一眨，俯首下来，细细盯着傅青玉，素手探出，拂过她面颊。
“不哭？”飞琼郡主开口，清清亮亮的嗓子，很是好听。
傅青玉摇首：“为何要哭？”
“哈，”飞琼郡主一弯唇角，却是几分冷色凝在眼底，“不哭，那是打算自尽？”
“并无。”
“胆子不小。”飞琼郡主狠狠捏住傅青玉的下颌，抬起她的脸，似是要咬一口，“说，你是谁？”
有点痛……不过现在出手，大概会让她更生气，那会很麻烦。
傅青玉深呼吸一下，把习惯的“无量天尊”吞回肚子里，认真回答。
“傅氏青玉，尚书府嫡女，见过飞琼郡主。”
她说的是实话。
光是那张并非易容的脸，就很有说服力；再说，飞琼郡主更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帮皇帝舅舅做了这么多年暗部的事情，没有谁能在她眼皮底下撒谎。
子女八字克亲，为趋吉避凶一留一去，甚至倒转阴阳，并非什么新鲜事情——她自己不就是这样吗？八字太阴又克母，才让舅舅接到宫中去充作男儿教养，直到及笄才能换回女儿身。
亏得如此，她才能为舅舅接下暗部的事情，而不是像其他皇族女眷一般，作为联姻的棋子被早早嫁掉。
傅尚书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保住了儿子，留住了女儿顺势还拉住了女婿。只是不知，这个傅青玉，是不是也打着拉个郡主女婿回家的算盘？
“青玉，”飞琼郡主送了手，退后几步取了合卺酒来，“你可明白，你是你兄长抵给本郡主的？”
“嗯。”
“本郡主高兴，你才是我的妻。”倒上酒，端了两杯，却不忙着递过去，“本郡主若不喜，你不过是个抵债的姬妾。”
别想占着主母的位子为所欲为。
“哦。”点头掩饰住一个呵欠——规律的修道日子过久了，到睡觉时间久有点忍不住困。傅青玉想了想，很是认真，“郡主，青玉想安歇，明日早起，可以吗？”
飞琼郡主像是一拳打进波澜不惊的水里，有点怒，却又有几分好笑。
大概是因为，这个傅青玉的眼睛，实在很干净。
是自己许多年都未曾见过的干净。
于是递上了合卺酒，与她交杯而饮，然后看着她本就因胭脂而酡红的脸蛋瞬间云蒸霞蔚。
飞琼郡主不禁想起这桩婚事的源起。
【探花郎是个人才，可惜脾气太直容易得罪人。让他受点教训，磨磨锐气……可别弄残弄傻了，舅舅还等着他将来挑大梁呢。对了，最近王公子弟中纨绔之风见长了，给朕好好整整……废话，真用不上的留着作甚？怎么清还用朕教你？】
夺了探花郎的妻，尚书府的千金，就可以等着他们上门来闹腾，趁机教训。
现在倒好，他们为息事宁人，多半就顺水推舟了。
另外想法子再教训也不是不行，不过这傅青玉……
借着自己飞扬跋扈的壳子，明日里写个休书就送她回去？
“嗝。”傅青玉捂住嘴唇，有点不好意思地冲她笑了一笑。
云嫣师姐没少带酒来给大家喝的，只有她的酒量一直没见长，一杯就上脸打嗝，三杯就睡倒。
飞琼郡主看着她弯成两道月牙的清澈眉眼，默默把休书这个主意打了个叉叉。
娶妻，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嘛。
“青玉。”低低唤她一声，诱哄着，“抬头。”
傅青玉仰首，手里的杯子被收了去，嘴唇却被轻轻地压住了。
辗转反侧，馨香流转。
“闭上眼睛。”一看就是未经风月的，这么看着，哪里下得了手？
“……噗嗤！”傅青玉突然捂住嘴唇歪到一旁，肩膀不停颤抖。当飞琼郡主拉她起来时，她笑得更厉害了。
飞琼郡主终于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她笑得喘不过气的原因。
嘴唇上的胭脂花了一大片，连下巴都染红了。
的确是，好笑得很。
掐着傅青玉的下巴给她擦脸的时候，她仍然笑得浑身发抖；直到洗干净两人的脸，这太过放肆的笑才收了去。
洞房花烛夜，终究是没有成的。
不过，听到她一声低低的“夫君晚安”，飞琼郡主的心情便没那么糟糕了。
也罢，她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后来，飞琼郡主发现，她打不过自己的妻。
后来，傅青玉发现，她的夫君原来竟然不是纨绔。
后来，飞琼郡主发现，她的妻原来一心向道，成亲不过是为了经历一回七情六欲。
后来，傅青玉发现，七情六欲原来是很麻烦的事情，会心怀舒朗也会疼，而且，会上瘾。
后来，飞琼郡主很小气地尾行自己的妻上玄清派，并且带着一队禁军准备随时抢人。
后来，傅青玉在师父面前叩首坦言，自己心染红尘不能出世，只能修俗世之道。
后来的后来，傅青玉被拉上飞琼郡主的大白马，紧紧抱着回家去，禁军和玄清派的道士们纷纷表示不忍直视，闪瞎眼。
后来的后来的后来，傅青玉打算写话本送给云嫣师姐作为那些年大家一起看的话本的回礼。
《霸道郡主爱上我》
最终，话本被飞琼郡主以名字太恶俗需要润笔为由私吞了。
从此绝版。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外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