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叔》愚人阿痴

27、美好破碎

　　我极少穿裙子骑车，所以这一天骑得小心翼翼，唯恐夏日的微风吹起裙角，泄了十四岁的春光。

　　骑过最后一个小山坡临近学校的时候，我已经汗湿T恤，浑身乏力，腹部一股热流突然涌出，我心内暗自着急，不好，今天要丢人了！

　　我赶紧骑到小花园的树荫下，找了一个隐蔽的石凳旁停下，回头一看，座椅上已经渗透了红色的印记。我着急忙慌地赶紧从书包里翻出纸巾来擦拭座位，头又晕，肚子又一阵阵绞痛，我蜷缩在石凳上痛苦地思索：选哪天不好，非要选今天穿裙子！这还怎么上学啊！

　　抱着肚子汗流浃背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到我跟前，尹诚。

　　他脱下外套，递给我：“穿上吧，我的外套是大号的。”

　　腹痛之中顾不得那么多，我接过外套穿上，果然成功地盖住了裙子。

　　“谢谢你。”我说。

　　“要不你把车锁在这里，我带你去学校吧？”

　　“不用了，我自己能骑。”我摇摇头，毫不犹豫拒绝了他。

　　他咬咬嘴唇，欲言又止的样子，终于还是开口道：“还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我知道他说的是“面包”，我确实没随身带面包的习惯，眼下也没法自己去买，这一路到了学校，不知道该成什么样子了。

　　还没等我说话，尹诚急急地说：“等我。”便骑车一溜烟不见了。

　　不一会，他满脸通红地递给我一个黑色的塑料袋，我打开一看，里面各种品牌的面包都买齐了。

　　我抬头感激地看向他，他却扭身挎上单车说：“我先走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暗暗地猜测他是什么星座的，什么星座的人会是又闷蛋，又善良，又懂人心的？

　　我在小花园的洗手间里整理完毕内务，便又骑上车往学校赶，今天是中考的第一次非正式模拟考试，我不想迟到。

　　骑过校门，匆匆推车奔向停车棚找车位的时候，没想到遇到了何楚与陈鹂正有说有笑地从车棚里出来，我一低头，想隐蔽在人潮中从另一个口进，陈鹂却喊住我。

　　“启德，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好久没见到你了呢？”很有大姐姐的口气。

　　我知道她不是伪善，只是天性大方，但是我这样一个敏感的人，当然做不到像她那样落落大方，这大概也是我一直做不了大女人的原因吧。我不需要姐姐，我也不喜欢任何一个人以姐姐的身份自居来关心我，我一直就是这么一个别扭的姑娘。

　　“天天忙复习。”我很艰难地笑了笑。

　　旁边何楚看我的眼神是以前所没有的，我尽可能地去读，发现比以前似乎多了一丝困惑和探索。是了，他大概是绝不会想到我会拒绝他的。

　　陈鹂向身后指了指说：“西侧还有车位，快去吧，晚了就满了。”

　　我点点头，随即便跟着又一波人潮向西侧奔去。

　　走到教室去的路上，我在想陈鹂这样的女孩，她是怎么做到一直端庄大方，不疾不徐的？我和她，好像就是两个物种，她温柔，得体，懂事，知进退，有分寸，与何楚一样仙气飘飘，又多了一份随和，简直就是仙女姐姐这几个字的代言人。而我，自始自终都是一个臭脾气的人。我们是这样两个世界的人，以后，还是少打交道吧，何楚让给你，我不要了。

　　走进教室的时候，老师已经开始发考卷了，林菲用嘴形问我：“怎么迟到了？”

　　我轻声回复她：“一言难尽，回头再说。”

　　蠢赵世从铅笔屑中抬头说：“哪来的男版外套啊？启德你有情况！”

　　“滚！”我赶紧坐下，拿出笔袋。

　　“我靠，启德你今天穿超短裙！”

　　我回头白他一眼：“你再说话我就用小刀割了你。”

　　试卷发下来以后我就很快超然物外了，什么都是假的，妈妈爱我是真的，我要好好学习，好好考试！

　　一上午考了两场，中午大家一起去食堂打饭的时候都饿扁了，林菲拉着我，悄无声息地在客勇前面夹了个塞，她贴着客勇身前站着，又把我拉到她身前。

　　“我特地让他提早一点过来排队的。”林菲说，小脸满是幸福小女人的喜悦之色，红彤彤的。

　　客勇对我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随后两只手便轻轻地放在林菲的肩膀上。

　　“考得怎么样？”客勇问，嗓音是初中部男生没有的那种低沉浑厚。

　　林菲目视前方打菜阿姨忙碌的身影，说：“挺好的。” 嘴角微微上扬。

　　“那就好。”客勇捏了捏她的肩膀。

　　林菲微微向后靠，辫子摩挲着她心爱的男朋友的胸膛。这样公然秀恩爱的场面，我已经看不下去了。

　　食堂里人来人往，不时有人洒了汤饭，保洁员阿姨便直接从水槽里拎出湿漉漉的拖布就开始拖地。天气闷热潮湿，食堂的大理石地面汪了好些水。

　　“等会走路的时候小心点，别滑着。”客勇叮嘱我们俩。

　　很快，我们几个人便打上了心仪的粉蒸肉和鲫鱼豆腐汤，慢悠悠地走向座位区。

　　这时，苗齐和几个初二漂亮的女生进了食堂，欢歌笑语，引来大家注目。只见苗齐又穿着一身白色的网球裙走在前面，头发拢成一个公主头，巧笑倩兮，秋波粼粼，她一手拿着饭盒，一手拿着一个精巧的玻璃杯，和相熟的人打招呼。

　　“真漂亮。”林菲在我耳边说。

　　“嗯。”我点点头，书里说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大概就是为这样的女孩准备的吧。

　　苗齐只顾着和大家聊天，却没有看见脚下的一摊摊水渍，一个不留神，她摔倒在了大理石面上。只听得“啊”一声尖叫中断了食堂里忙忙碌碌的气氛，大家都停下来看是哪里出了事。

　　苗齐的几个朋友很快围住她，想要把她扶起来，却不知哪个姑娘惊叫了一声：“血！好多血！”

　　从苗齐的身体里慢慢地涌出好多血弥漫在她的身周，她摔晕了过去。

　　“快叫救护车！叫校医！”同在食堂吃饭的几个老师立刻围上前去。

　　“同学们照常进餐，不要围观！不要围观！”一个中年女老师挥着手大声喊。

　　食堂里立刻便议论纷纷，喧闹起来。

　　有一个词跳进了我的耳朵，“流产”。我的心立刻狂跳起来。什么？苗齐怀孕了？何楚？！我跌坐在旁边的座位里，耳朵里嗡嗡的。这么大的事，他们竟然。。。

　　很快，几个校医抬着担架进了食堂，将血泊中的苗齐抱起来，送上救护车，何楚也从人群中跑出来，面色苍白，一同登上救护车。整个食堂瞬间都在谈论这件事情。

　　“真是人小鬼大，什么事情都敢做啊！”

　　“这可把人家姑娘给害苦了。”

　　“不知廉耻！”

　　“我靠，何楚不错嘛，百发百中啊！”

　　“牛逼啊，泡上了学校最漂亮的妹子！”

　　“禽兽不如的东西！”

　　污言秽语接踵而至，明明和我无关，明明我已经彻底放下了何楚，我却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就好像那些语言的巫毒是在向我发起袭击，可是，这些和我并没有关系啊，我又弄不懂我自己了。

　　林菲的面色也十分肃穆，她看看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客勇这个时候发话了：“别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也别参合议论，什么都别想，好好考试，该知道的一定会知道，不该知道的那就是不必知道的。”

　　“好。”林菲乖乖地点头。

　　“我吃完了，先回去休息了，你们慢慢吃。”我扣上饭盆，起身告辞。

　　“那你先回去，等会我就过来陪陪你。”林菲体贴地说。

　　“不用了，你们俩好好聊聊吧，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别担心我。”说完，我便匆匆走了。我知道林菲担心我，但是此刻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我只能一个人呆会。

　　在学校花园里找到一处僻静的木椅，我迎着阳光坐了下来。阳光会让我不再感觉寒气侵骨，冰凉入心，阳光会驱散我在潮湿的食堂里靠意志力才勉强克制住的颤抖，我把头埋在胳膊里，心仍旧通通通地直跳，眼泪随着剧烈的肌肉抽搐几乎像是喷射出来。

　　不是说好了不在乎的吗？不是说好了放下的吗？不是干脆地推开他了吗？那我怎么做不到心如止水呢？那我怎么心里嫉妒愤恨成这样呢？我真是一个奇怪的姑娘。我哭个什么劲？为了一个何楚，我哭了多少次了？值得吗？我是个傻瓜吗？

　　我看向花园中央水池里刚冒出来的几朵莲花，粉色的，白色的，一朵朵浮在绿水上，怡然自得，淡淡的香气随着风飘到我的鼻子里来。它们真是淡然，什么时候我才能像它们那样淡然？

　　我暗恋一个人快要三年的时间，直到现在，我仍然记得初中开学的时候他走过来对我说，启德，你还记得我吗？我们小时候在一个幼儿园。那年我十一岁，我第一次品尝到世界的美好。我舍不得这份美好。而何楚，他就是这份美好。可现在，这份美好没有了。我的精神世界中最重要的一根柱子像是轰然倒塌，溅起满世界的尘土。

　　是的，我得承认，谁都不行，只有何楚行，那份美好就那样不由分说地架在了他的身上，必须由他承担，由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橘子味洗衣粉的味道承担。

　　上课铃声响起，我必须得去接着考接下来的两场模拟考。我好像还没有对自己这么狠心过，我使劲擦了擦眼泪，在小喷泉旁边捞了点水囫囵抹了一把脸，奔回教室。

　　什么都别想，考完再说！我一边跑，一边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