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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强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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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很久没有和何楚说话了,这一天我去上叶提老师的最后一节芭蕾舞课,我有种预感,我会遇到何楚。
我走近舞蹈教室的时候,苗齐正和着音乐在压腿。她换了一身新的芭蕾舞服,依旧是雪白的布料,款式却比市面上的更修身时尚。
“咦?好漂亮的舞蹈服!”我感叹。
苗齐微微一笑说:“我爸爸从美国带回来的,还有一件米黄色的,启德姐姐回头你去我家拿吧,我专门给你留的。”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她实情:“过完这个学期,我去南昌读书,以后练芭蕾舞的机会可能很少了。。。”
“什么!”她停下来,跑到我面前看着我的眼睛,“之前从来没听你说过啊?”
“今天是我最后一次上叶老师的课。”我低下头绑鞋带,没有直视她的眼睛。
“怎么突然决定要去南昌?”
“我爸爸的工作要调过去。”我没有说实话。
苗齐坐在地板上靠着我,一只手抚摸我手臂上的皮肤,上上下下,想说点什么,却沉默。悠扬的提琴声从收音机里袅袅地飘散出来,如烟如雾。
我与这个全校最漂亮的女孩的交情快满一年了。还记得第一次去叶提老师家,苗齐看见我很兴奋,拿出所有的零食和我分享,还拉着我在她温馨可爱的卧室里聊了很久她最喜欢的日本漫画书。临走前,依依不舍地送了我一大盒巧克力豆和几本她最喜欢的《天是红河岸》。我被她带着,也开始看漫画书,有时候租,有时候买,但是我自己不搜集,看完的书都转送给她,供她继续壮大她的书柜。
我与她的交情并不深厚,只限于每周一次的舞蹈课之缘,虽与她在同一个学校读初中,却不知道她的美貌在全校男生的心目中已是花魁的榜首。她谦逊,我却懵懂,兴许是我刻意回避,兴许还是源于我内心的自卑,其实,对于十三、四的男孩女孩来说,她这样漂亮的姑娘,其实是全校知名的。
她漂亮得这样耀眼夺目,我隐隐地想要远离她。她与何楚相识相交之后,我也不再隔三差五地和她交换漫画书看,因为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是见到她,我心里终究是难受的,我总是忍不住想要奔回家,关上门,关上窗,躲在我自己的小卧室里,蜷在窗台上,隔着玻璃,看着楼底下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十四岁的我,每当处理不了发生在我现实生活中的种种事情之时,总是喜欢把自己藏起来。这个毛病,一直到后来也没有改变。
“启德姐姐,以后我去南昌的时候,可以去找你吗?”苗齐眨着大眼睛真诚地问我。
我抬起头再次看着她的杏眼樱唇,笑了笑说:“当然,等我们安顿好了,我就告诉你地址。”
苗齐紧紧抱住我,把毛茸茸的脑袋埋在我的颈窝里摩挲。我木木地任她抱着,两手僵硬地环住她。
我处理不来这里的是是非非,我更加处理不来的,是十四岁的自己。我想尽办法让自己低调和隐蔽,但是我没法控制自己不去喜欢别人,不去做傻事,不心痛,不自卑。我以为,只要去南昌,换一个全新的环境,一切都会好起来。
大概烟叔已经知会了叶提老师这会是我在这里的最后一次芭蕾舞课,这一堂课叶老师教得格外尽心,把之前一年里我学过的技巧又细细地对我交代了一遍,再三叮嘱我以后要勤加练习,每天要坚持压腿下腰,不能懈怠。
课程结束后,我谢过叶老师,接过她送我的一双芭蕾舞鞋,换上校服,散了头发,骑上自行车,便离开了这座曾经让我欢喜雀跃的艺术楼。我小学的时候无数次想过能在这里练习舞蹈或者声乐,做一个飘然如仙的淑女。初中与何楚相逢之后,我幻想过,翩翩起舞之时,何楚恰好路过,看见我正专注地跟着音乐踮起脚尖旋转身体,从此这一幕深深印入他的脑海,成为他喜欢我的导火索。
不过这一切都过去了。我长大了,十四岁了,不再是一个耽于幻想的女孩子,不再允许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把一个诗一般的少年拉到我的梦境里来。
刚从艺术楼骑过拐角,就看见了何楚一袭白衣黑裤在便利店门口扶着自行车站着。他伸手拦下了我。
“走吧,去小公园附近的池塘转转。”
“我不去。”我直接了当地拒绝他,骑上车继续走。
“诶,你等等!”何楚也跨上车,跟着我。
路过一个小坡的时候,何楚超过我,自行车一个甩尾,我不得不停下。
“为什么最近不理我?”何楚问。
我没回答他:“苗齐还在舞蹈教室,你接错人了。”
“我找的就是你,启德,我想和你聊聊,咱们好久没说话了,我怎么招惹你了?”何楚一脸迷惑。
也是,我心里千回百转,他并不知晓。他只是看到他的老同学,我,怎么突然和他不怎么说话了。
“捧着你的人够多了,还非得我也捧着你吗?”我没看他。
“语气挺冲啊。”他缓和下来,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看样子是准备和我长聊,“上次我爷爷住院的事情还得多谢你和你妈妈,我爸一直说找个机会请你们一家人吃饭的,我好几次想跟你说,都没遇上你。”
“不必了,你一个大忙人,这点小事情不必放在心上。”提到妈妈,我的心又揪着疼起来,口气一下冷淡了。
“启德,你怎么像话里有话?我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惹你生气了?你告诉我,我一定改。现在和你说说话就这么难?你们女孩子真是很奇怪。”何楚摇摇头。
“那就别说了。”我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谈话,骑着车走了。
我们女孩子?真有意思。谁们女孩子?女孩子和女孩子是一样的?我活活憋出一肚子气来。
骑过市中心的花园,我冷静了一会,想想自己,觉得挺可笑的。“我们女孩子”其实也很残忍,喜欢他的时候,他一笑一颦,都牵动我的心,他无论做错了什么,只要他赖着我、要和我说话,我怎么样都会给他机会由着他缓和气氛。可是一旦冷了心,放下了这桩事情,任凭他十头牛,也很难再让我停留一步。
想到这里,我回头看看,他竟然还跟着我身后!
这个家伙!
我心软,右拐骑进了儿童公园旁的梧桐树林,把车倚着树靠妥,在小木凳上坐下。
“姑奶奶,你好歹是停下了。”何楚长叹一口气,坐在我对面。
我没说话,冷冷地看着他。
“想喝什么汽水?”何楚问。
“不想喝。”
“天气热起来了,喝一点吧,我去买。可乐好吗?”
我微微点点头,没说话。
两瓶汽水摆上桌,何楚仰头大喝一口,又摸了摸嘴,装作很硬汉地说:“你在躲我吗?”
我冷冷地笑了笑:“我为什么要躲你?”
他看着我的眼睛,嗓音微微地变得低沉了些,说:“那就要问你自己了。”
“不是说有话要对我说吗?给你时间。”
说完这句话,我顿觉方女士性情中寡淡清净的那一面,被我全盘地继承了个彻底。
何楚被我说的有些尴尬,他的手指在汽水瓶口划圈圈,仿佛是鼓足了勇气,终于开口:“启德,别和我斗气,我想问你一个事情。”
我看着他,不置可否。
“启德,你是喜欢我的吗?”
我的血液循环似乎都顿了一顿,大脑嗡的一下。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冷的笑出来。
何楚也是个聪明人,问完这句话,他便一直盯着我看,再也不多说一句话。看来他今天一定是要个答案不可的。
“不,不喜欢。”我说。
何楚的眼神颇值得玩味地继续看着我。以前,我喜欢他这种混杂了痞气、不屑一顾、机灵、自恋、志在必得的眼神,而现在,这个眼神只会让我觉得他幼稚和轻狂。
我当然不会告诉他,暗恋这种事情,我是要一辈子烂在肚子里的。
“你撒谎。”何楚说。
我拨了拨头发:“随便你怎么想。”
“你以为我是傻子吗?”
“你怎么想,是你的事情,和我无关。我不明白你今天费劲把我叫过来到底想要说什么?”
“我听说你和尹诚走得很近?他虽然成绩不错,但是在我们男生中的风评却不太好,具体的事情也不方便告诉你,反正你就记得,你们女生一定得小心点,你们根本不了解男生,我建议你不要再和他接触。”
“笑话!我结交什么朋友,和什么朋友说话,为什么要你管?你有什么资格?”
我肚子里还留了一句“你的风评难道很好吗?”可是我按耐住,没有说。再怎么样,这样的事情是不能说的。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喜欢我,启德,我很感谢你,可是。。。。其实我很早就认识了陈鹂,我们两家的爸爸以前是大学同学,我和她算是从小长到大的,我上了初三以后,我们俩就很自然地相处起来,像朋友,也像姐弟,她让我觉得很踏实。。。而苗齐,她是。。。是一个奇妙的女孩。。。我和她。。。”
有意思,他们都喜欢找我倾诉衷肠,也不问问我是否想听。
何楚继续说:“启德,你是一个特别的女孩,大家都很喜欢你,我当然也喜欢,只是,这种喜欢不是那种喜欢。。。你应该明白的。。。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希望你开开心心的,继续和我做好朋友。。。别刻意冷淡我。。。你知道,结交一个好朋友是很不容易的,更何况我们俩从幼儿园的时候就是同学。。。我不知道你到底对我有什么误会,我今天就是想和你说,别和我闹别扭,我一直把你当最好的朋友看待。”
看,我们都是早熟的孩子,才十几岁,说起话来却这么沉重。我头疼欲裂,听不下去了。
“何楚,你说的我都知道了。我并没有喜欢你,别想多了。尹诚的事情也不用你操心,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知道。”说罢,我起身就要离开。
何楚一把拉住我的手:“再坐一会,别闹,乖。”
“不!”我使劲甩手,想要挣脱他。
“启德,你知道吗,我以前傻乎乎地一直觉得你是我的。”何楚一使劲,我被拽进他的怀里。
“你疯啦!松手!”我拳打脚踢地想要挣脱,却没有成功。
“你能不能安静地听我说几句?”何楚抱紧我,任凭我猛踢他的小腿骨也不放松。
“你放开我!”
不知道什么时候,何楚突然亲了过来。
他的舌头轻易地撬开我的口腔,找到了我的舌头,使劲吮吸。
我从他的怀里使劲抽出手臂,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
趁他愣神的片刻,我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骑上车便走。
我用手背不停地擦嘴,想要除掉何楚故意留给我的痕迹。
我已经绝然要放弃,你才来找我,晚了,何楚。我很高兴我使劲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扇了他,没有给自己留下回转的余地。我启德不是脓包,不是你可以随意摆弄的小玩偶,更不是你的后宫。你当然是优秀的,你当然是招人喜欢的,可是我说不要你,就是不要你!你强力掰我,只会让自己的姿态更加难看。
我一口气奔回家。烟叔正在书房里一边抽烟一边画画,我推开门,他正专注地在调颜色。
他叼着烟,看看我,笑了笑,又继续画。
烟叔的笑容温暖沧桑,好像我这里发生了天大的事情,在他那里都不值得一提。
我的惊魂未定,在烟叔吐出的烟雾中,渐渐淡去。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初吻没有了,是被人强吻抢走的。即使这个人是何楚,那也是我不乐意的。
我鼻子酸起来,担心在烟叔面前哭,我走进了浴室。
花洒打开来,哗啦啦的水流声可以遮掩呜咽,我双手放在水柱下,想让它洗净我混乱的大脑和生活。
我抱着腿,在水柱下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