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叔》愚人阿痴

23、大雨

　　我叫烟叔退了每天送我的轿车，省下的钱好供妈妈看病。烟叔依言照办，转手又给我买了一辆城里少见的变速自行车。

　　“好奢华！”我听到价格以后向烟叔吐舌头。

　　“女孩子嘛，应该用好一点的东西，免得被小瘪三惦记。”

　　“势利眼啊你啊。”

　　烟叔拍拍我的脑袋，催我赶紧上学。

　　妈妈病后，我和烟叔的关系慢慢融洽起来，我又发现了有烟叔的很多好处。比如说，烟叔每天早上都会早起给我布置早餐，煎鸡蛋、熬小米粥、煮阳春面，我从来都不知道烟叔会做这么多花样小食，还都是女孩子喜欢吃的。偶尔，我会想，如果烟叔真的是我爸爸，他也是一个合格温柔的爸爸。

　　自从我改成每天骑车上学，拐过我家门口的花店后，离我十米远的地方准会出现一个理着干净平头，身着白色衬衣的熟悉身影，踩着单车默默跟在我身后。

　　不用回头看，我知道那是尹诚。

　　我已有计划地默默开始记下这座小城的点滴，供日后回忆。尹诚，这样一个与我有默契的男孩子，我也把他算了进来。我模糊地感觉到，在我的人生中，无论何种相遇，都值得被记录。只是命运的车轮行走不定，十四岁的我怎么也想不到，我的人生在不远的将来会与他的人生有那么深刻的纠缠，以至于我欠了他一生一世，不知到哪一世才能报答。

　　因为和烟叔约定要考南昌的好高中，再加上想要让妈妈开心，我对学习空前地热爱起来。九点下晚自习，我常常会拖到九点半才走。夜深露重，我也不是很担心，因为尹诚总是会等我的。

　　南方的初夏，常常大雨滂沱，满城皆水。

　　一夜我收拾书包回家，发现大家都聚集在校门口望天：原来老天爷突然间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哗啦啦地就下了下来，简单的雨具根本不足以抵挡这来势汹汹的雨汛。

　　我没有犹豫，披上雨披就蹬上了单车。我还得赶着回去做数学题，要不然就不能去南昌和妈妈在一起了。

　　大雨顷刻间就打湿了我的裤子，凉风一刮，我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可是我不怕，这点小雨算什么！我咬牙拼命蹬着单车。

　　骑过学校的后山，就是一道长长的下坡。坡口是连排的小水沟，平日里都有水泥板盖住，谁料大雨冲开了挡板，深约半米的水沟就这么敞着暴露在大雨中。

　　我飞快地冲到坡前，大雨中什么都看不清楚，噗通一下，就跌入了水沟中。登时，我满头满脚，都是水沟里的臭水，手臂上，脸上，都擦破了，血丝从皮肤的裂纹里渗出，又很快被大雨冲刷得干干净净。

　　身后是单车急停的声音，尹诚在大雨中喊道：“你怎么样！没事吧？”说着，他就要走过来扶我。

　　我死死咬住嘴唇没有哭，喝止他：“你不要过来！”

　　尹诚就乖乖地停在距我五步路的地方没有动。

　　我撑着水沟的边缘爬了上来，一身臭水，狼狈不堪，头发也湿漉漉贴在眼睛上。我猜想自己此刻肯定又丑又凄凉，我不想要任何人的同情和慰问。

　　“你的脸在流血。”尹诚说。

　　“不要你管！”我仍然倔强。

　　“我送你回去吧，你这样是没法再骑车了。”

　　“说了不要你管！”我简直是在怒吼。

　　天空突然一道深红色的闪电划过，紧接着是大地震动闷哼的几声惊雷。

　　“你的裤子都划破了，启德。”尹诚怯怯地说。

　　我低头看，何止是裤子，就连衬衣也都撕破了，露出了腿上，肩上的伤口。

　　我咬咬牙，扶起单身，跨上就骑。

　　“启德，你等等！”尹诚在后面追。

　　我不理会，一口气骑回了家。

　　烟叔如往常一样，还没有回来。

　　我脱了衣服进浴室洗澡，然后用红药水点在伤口上，脸上贴上创口贴，换上干净的睡衣，在书桌前铺开数学练习册，提起笔准备做题。

　　似乎想到了什么，我跑到阳台上推开窗户往下看，理着平头的尹诚穿着一身黑色的雨衣，雕塑似的扶着车，笔直地站在楼下看着我家的窗户。见我从阳台上探出头来，他冲我点点头，便骑上车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他的背影又单薄又倔强。比我还要倔强。

　　我关上窗户，继续回到书桌前解题。一道平面几何解完，我已经哭成了傻子。

　　如果你曾经因为心疼一个人而痛哭过，你就会明白我的感受。在那一个大雨滂沱的深夜，我为一个男孩子守护我归家的身影深深痛哭。就连他在雨中紧紧握住车把手的泛白的指关节，都成为了我哭的内容。我心疼他守护我，我心疼他即使被我忽视也依然陪伴我，我心疼他被我吼却默默地不还嘴，我心疼他大雨中傻乎乎地站了一个多小时只为知道我是不是把自己照顾好了。

　　尹诚，你这个傻子。比我还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