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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苗疆(二) ...

  •   青螟一觉睡到傍晚,迷迷糊糊被唐无尘叫醒吃了些粥,委屈地嘟囔一句‘屁股疼……’又一头栽回床上。

      到第二日清晨同往常时辰自然醒,他才觉得屁股不痛了,酸痛的身体也恢复精力满满,昨晚依稀听见唐无尘说在粥里加了活络散,看来是个管用的法子。屋外微弱可闻的叮咣碰响隐约传来,他猜想是唐无尘在备早膳,赶忙穿好衣服走出卧房,果然桌上已摆上两碗米粥,还有碟热气腾腾的包子正香气四溢,唐无尘撩开厨帘端着盘小菜走来,翠绿的菜豆上缀着几枚红辣椒,色泽明鲜欲滴,惹得青螟眼都直了。

      “醒了。”唐无尘招呼他,一面摆好筷子。

      “嗯……”青螟愣愣的,“这,都是你做的?”

      “嗯。”唐无尘应声,拉开凳子神情颇为随意地坐下。

      青螟也随之呆呆就座,迷茫盯着桌上尚在飘白气的包子,“包子也是吗?”他记得师父并不会包包子啊。

      “我从缸里取了些酸菜,加肉调馅包的,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唐无尘夹起个包子放进青螟面前的碟里,“尝尝。”

      绵白的包子蓬松软糯,褶花儿捏得匀称好看,比他在长安小吃摊上吃过的包子还要精美几分,放入口中轻轻一咬,酸菜酸而鲜美的汤汁混融精工细剁的肉馅儿沁入味蕾,味香汁浓,其可口滋味决不输于杜春楼名厨手艺,很难想象这竟出自唐无尘之手。

      谁说世间无有十全十美之人!青螟意犹未尽地含着筷子,舌尖将唇齿间汤汁的余鲜一隙不剩尽数舔尽。武功高强,性子沉稳可靠,神情虽总是淡漠疏离,实则外冷内温,相貌又是出尘脱俗,没想到厨艺还这般好,怎么看也找不出任何瑕疵,难怪总有那么多人会由衷地被他吸引,从而追随在他身边……

      不过还好,唐无尘是他的。青螟小得意地偷笑起来,他人万千羡,我享渊中鱼,世上最幸福之事,便莫过于此了罢。

      “傻笑什么。”唐无尘的声音蓦地横插进来,青螟一激灵,心虚地拿掉嘴里筷子小声嘀咕,“没什么……就,包子很好吃,嗯,很好吃……”

      唐无尘自然不信,不过也不揭破,兀自衔了枚菜豆,稍一嚼却微微蹙眉。

      青螟奇怪他的表情,也夹个菜豆尝尝,当即便明白唐无尘为何皱眉了。虽有些许辣椒调味,但数量实在太少,几乎尝不出什么辣味,不过起个点缀装饰的作用罢了,对于无辣不欢的两人而言,实在味同嚼蜡。

      “怎么不多放些辣椒呢,家里辣椒不够了吗?”

      “你暂时不能吃辣。”

      “为什么?师父出门前也这么叮嘱你的。”青螟问。

      唐无尘斜觑他一眼,含蓄道,“对身体不好。”

      “怎么不好,我天天吃也没事啊。”

      唐无尘便抬起眼来,意味深长直视青螟几秒,直截了当道,“吃了会屁股痛。”

      “……”青螟尴尬地捂住通红瞬间通红的脸。干嘛非要多嘴问到底啊!

      唐无尘轻笑两声,不再说话,专心吃饭。倒是青螟提起筷子时忽然想起什么,神情便流出几分惆怅来,拨拉着碗里的粥怏怏问道,“你这次来,要待多久?是不是过几天就又要走了?”

      唐无尘一顿,抬起眼睛注视着他。

      “每次都是这样……”青螟垂下眼睫,笑容沁出些苦涩,“好不容易盼着和你见一面,没几天就又要分开。已经十三年了,我总是在等……这种现状,还要维持多久呢?”他握紧筷子的指节因用力渗出青白,声音轻薄脆弱如同老旧发黄,稍一碰便会支离破碎的枯纸,“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永远在一起?不用再忍受思念的煎熬,想见的时候就能见到,想触碰的时候就能触碰得到,我只想能一直一直看着你,可对我而言,却是最难实现的奢望……”

      那时间,唐无尘的眼睛黯淡下来。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

      他曾考虑过,既然于唐门而言他已死去,为何不干脆抛弃所有只身前往苗疆,从此更换身份隐姓埋名与青螟长相厮守,再不会分离。青螟高兴,他也满足,两全其美。

      可是他不能。

      他无法放弃仇恨,对唐傲天刻骨铭心的血海深仇,不可能释怀。

      不止一次在梦里看到师父师兄血肉模糊倒在枫华谷殷红的泥土间,每每至此他满身冷汗惊醒坐起,心下绞痛便更深几分。他深感后怕,若那时不曾探得唐傲天的诡计,如今他珍视如命的挚亲们便已惨死在枫华谷!这叫他怎能不怕,怎能不恨!而与唐傲天的累累恩怨,除却师父师兄之仇,却还要讨要他自己的那份血债!

      他是死过的。死在唐傲天手中。若非没有青螟的凤凰蛊,他已是幽冥界一抹枉死的冤魂,即便后知真相,却也再无能为力归回阳间复仇。

      好在天不亡他,将手刃仇敌的机会交还给他手中!单凭这点,他绝不会饶恕唐傲天,绝对不会!

      可……他却因此负了青螟的苦盼。他知道青螟等了他太久,原以为能以一己之力掌控命途人事,便可罗列好今后与青螟高枕无忧的未来,却从未想到过他会深陷命运始料未及的漩涡里无法脱身,甚至已经寻不见归途。

      所以他只能在缄默许久后状作坦然地回答,“等我把仇怨彻底了结,我就一直陪着你,再也不走了。”

      原本印象中青螟本该柔顺乖巧地点头说好,可却没有。青螟咬了咬嘴唇,抬起眼来认真而固执地望着他,神情满是执意要得到确切回答的坚持,“你想得到一个怎样的结局,才算把仇怨彻底了结?”

      唐无尘微微错愕,他没成想青螟会如此问,在思考答案的同时不免重新审视面前熟悉又些许陌生的青年,这才发觉他不知何时已悄然长进许多,素来温顺也可以说怯懦的眉眼如今被坚毅替代,记忆中那个总是红着眼睛哭嗒嗒的小兔子正渐渐隐去,张开的丰羽矫翼叫人再不能忽视他的光芒。

      从此他二人的对话再不需要劝哄了。唐无尘淡淡勾起唇角,毫不避讳地回答,“我要唐傲天死。不死,不休。”

      与一门之主抗衡已是不易,若再明知敌对的状况下取他性命,却比登天还难了。青螟心知这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争斗,起码一年两年内鹿死谁手无可得知,他要等的日子,还很长……

      “我会帮你。”青螟轻叹口气,迎向唐无尘的目光愈发坚定而熠熠华彩,“你的仇就是我的仇,何况唐傲天害死你,这笔账我也要跟他算清楚的!”

      ‘你今后既为强者,能有资格与你携手并肩走过此生之人须得同为强者,你所需的并非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闺秀,也非相夫教子的小家碧玉,而是如虎添翼的左肩右臂。’

      唐无尘终于完全体悟到师父在劝解他接受亲事时所说的那番话,今日当真实现了。若今日伴他身畔的并非青螟,别说能增添助力,只怕连他心中仇怨也体会不到几分,他不免愈发感激师父所做的决定,对青螟喜爱又更深几重。

      “我这次来苗疆,还真少不了要你帮忙。”缘于对青螟成长的欣喜与得到理解的如释重负,唐无尘口气轻快不少。

      青螟一听终于能为唐无尘做点什么了,忙不迭点头道,“需要我做什么?”

      “近期乌蒙贵身边有什么面生的可疑人物出现么?”

      “没有,乌蒙贵但凡在教中出现,身边跟着的一直都是他那两个心腹随从,不曾见过新面孔。”青螟凝神思索着,“不过乌蒙贵向来脾气古怪,不喜与人亲近,教众们对他多是惧怕尊崇,却极少有人知晓他的底细。何况他的住所又隐匿在鲜有人迹的幽魂草泽深处,所以旁人对他的具体状况很难有所了解。”

      “如此说来,想要接近乌蒙贵并非易事。”唐无尘手指一下一下敲点着桌面,“苗人身畔常有毒虫聚集,虫类的警觉性与敏捷度皆远远超出人的极限,即便我动作再快,只怕还未能临近乌蒙贵便已被他的毒虫发觉。所以我才打算另行其道,正大光明去见乌蒙贵,不过现在看来,倒与我打算的还有出入。”

      青螟不解,“为什么一定要接近乌蒙贵?”

      “说来话长。简而言之,我怀疑唐傲天在乌蒙贵身边安插了卧底,准备对五毒不利。”

      “这唐傲天有完没完,怎么没见他干过一件好事?”青螟本就厌烦唐傲天,一听更窝火了,“他喝脏水长大的吧,把脑子都喝臭了!”

      “噗。”唐无尘随手把凉掉的米粥推到一旁,支起下巴来好笑道,“难得听见你骂人,可爱的紧。”

      “……”青螟拈起颗菜豆扔他身上。

      唐无尘见好就收,收起调笑的神情,正色道,“我对五毒内况了解甚少,仅凭行脚商带来的情报纯属杯水车薪,此番如何行事还需由你定夺。”

      青螟的面颊虽因激动微微羞红,但还是正襟危坐仔细思考。“自从曲云教主上任后,西南各处分坛常有弟子前来总坛拜见,若你扮作分坛弟子,面生合情合理,再趁乌蒙贵在教中露面时寻个时机状作与他无意遭遇,向左长老行礼再正常不过,那时你便可与乌蒙贵近距离接触。你看这样如何?”

      “滴水不漏,完美。”青螟的聪慧着实令他惊喜,唐无尘毫不吝啬给予最高评价。

      得到肯定,青螟大喜过望,心下踏实许多,便又继续说道,“这几日我带你熟悉下仙教各样风俗,每天我们要做的事情可不少呢,万一你被人问起,也好免得露馅。”

      唐无尘看他兴冲冲的模样,自然也乐得随他摆弄,“好,一样一样来。”

      青螟欢欢喜喜跑进屋里,又抱着一身苗服冲出来,脸蛋儿红红的,衬着眼睛亮晶晶的,期待地递给唐无尘,“这是你在信里要我准备好的衣服,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见他一副小孩子做了好事要讨表扬的模样,唐无尘哪还能不明白,接过衣服展开细细摩挲,含笑问道,“你给我做的么?”

      青螟羞怯地绞着手指,唇角止不住高高上扬,“嗯……我,我做的不太好,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嗯,针脚密实整齐,线头处理的干净利索,比长安那些绣衣坊巧娘做的衣裳还要好。”唐无尘夸赞道,又俯身凑近前在青螟额上印下一吻,温声道,“我夫人做的衣服,我当然喜欢。”

      “谁谁谁是你夫人!你,你少乱说!!”青螟脸烫热得几乎要烧起来,半羞半喜推了唐无尘一把,“哎呀你别不正经,快去试衣服!”

      赶走失笑的唐无尘,青螟双手捧着脸驱赶燥人的灼烫,极力想平复心头如浪潮般浩荡的激奋,可胸口满满当当好似有浓醇的蜜浆不断溢漾直到嘴角,他怎么也停不住傻笑的冲动,脑海中一遍一遍回味方才的对话,好像嘴里含了裹着厚厚糖衣的山楂果,甜美而幸福。

      “银饰太多了,碍事。”唐无尘穿着一身苗服,提溜着一把银饰稀里哗啦走出屋来,有些无奈道,“唐门服饰最讲究精简,若拖拉这一身啷当行头,早暴露行踪了。”

      青螟忍不住笑起来,确实,对于杀手而言,身上绝不能有多余坠饰,唐无尘平日常服也极少缀挂首饰之类,想来还不太习惯这般穿着罢。“真好看,很适合你。”帮唐无尘理了理额间微微倾斜的银饰,青螟越看越喜欢,尤其唐无尘的眉眼不似寻常那般冷淡沉肃,在织锦和质银的衬托下竟是一番从未见过的新异风采,直叫人惊艳得挪不开视线。

      唐无尘被他直勾勾盯的有些不自在,别扭地偏了偏头,“看这么久了,还没看够么。”

      “看不够,怎么都看不够。”青螟扑上去揽住唐无尘的颈子,在他脸上用力啄了一口,红着脸笑嘻嘻道,“这位公子,看你穿苗服远比穿汉服俊俏,不如考虑入赘我家罢。”

      唐无尘挑眉,“想都别想。”还入赘,哪学的词儿,把他的乖宝宝都教坏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反攻的念头是万万要不得的,必须扼杀在萌芽。

      青螟还要抗议,虽然他根本不懂入赘到底是个啥意思,就被唐无尘掐起下巴在嘴上狠狠啃了一下,此招果然奏效,一瞬间他就忘了自己方才要说什么了。

      “弩是带不得了。”唐无尘蹙眉将装备在桌面摆开,“苗服布料短薄,匕首也无处可藏,唯一能带的就是飞镖暗器了。”他拾起几把暗器别在黑布料的腕袖下,放多了便鼓出形状来,顶多只能带两把。

      唐门弟子素来千机匣匕首与各式暗器不离手,他们必须保证自己随时处于可防卫还击的自保状态下,否则可以说,缺了这些装备,他们缺少安全感。唐无尘也不例外。“若有什么意外发生,只怕我无法保护你了。”唐无尘着实无奈,却也别无他法。

      “别担心。”青螟安抚地攥住他的手,右手轻巧翻转虫笛,眼底凌锐的精光灼灼晶亮,“这回,换我保护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苗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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