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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风云再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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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人谷。山石殷如绯烟,百草芦灰枯绿,连带穹苍也熏染些血色,荆榛满目,颓垣败井,好不荒凉。
三生路沿畔的尸菜田内,不少劳作的奴隶和监工纷纷停下手中伙计,神情或讥谑或同情默然注目那不紧不慢缓步行进的男人,帷帽遮面,服饰普通,瞧不出年纪,只怕又是在哪处招惹祸患打算避入谷中的江湖侠客罢?早已有急欲献媚者跑去通知不远处正沿路巡逻的恶人谷守卫,妄想能借此记功摆脱奴隶的身份。
两名匆匆赶来的恶人谷守卫狐疑打量站住步子等待他们近前的唐无尘,全身上下连把刀剑武器也不曾佩戴,两手空空便敢如此肆无忌惮闯进谷来,要么是不懂行规的呆傻菜鸟,要么是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若是前者随意捉弄折磨死便是,若是后者,想来却有些难缠,不过这厮再如何张狂,胆敢在恶人谷闹事,就别想再踏出这三生路一步了。
“你这厮哪来的,胆敢擅闯恶人谷!”一守卫凶神恶煞开口质问,掂量掂量手中砍刀,目怀戒备紧盯唐无尘。
唐无尘不冷不热道,“不灭烟在何处。”
两守卫一听,当即哈哈大笑,扮作这幅故弄玄虚的模样,敢情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最后半分顾忌也无,那问话的守卫嘿嘿怪笑道,“烟大人的名号岂是你这小崽孙能直呼的?老子瞅你瘦瘦弱弱的,扔石臼里捣碎了做肥料确再合适不过!”引得周遭围来看热闹的众人也错落参差哄笑成片。
话音刚落,奚落笑言戛然而止,众目睽睽之下竟无一人看见唐无尘是如何出手,他仍纹丝不动立于原处,甚至连衣袖帷纱也未晃动分毫。人们眼睁睁瞧见那比面前青年人尚高出一头的魁梧壮汉蓦地双眼圆睁,一条细如发丝的红线映显颈处,正缓缓渗出血来,任凭他惊惶无措死死扼住喉咙却无济于事,唯有在人群惊呼声中轰然倒地。
唐无尘微微抬头,看向另一名愕然失色的守卫,虽然面前遮了帷纱,可那守卫清晰感觉两道锐凌的目光落在身上,锋刃的寒,烙铁的烫。
“不灭烟在何处。”他问。
“你小子活腻了!敢在恶人谷撒野!”那守卫虽恐惧,但能在恶人谷这等魑魅魍魉聚集之肆摸爬滚打至守卫者也非庸人,捞起随身携带的竹哨狠狠一吹呼唤附近其他守卫,又向旁处零零散散观望事态的奴隶监工及闻声好奇围聚而来的谷众喝道,“愣着作甚,速速上前一起将他拿下!”
胆小些的且不敢上前,胆大的与好事的则摩拳擦掌冲上前来,提起刀剑棍棒齐齐向唐无尘头上招呼,他们可不管甚么以多欺少,享受的不过是残暴凌虐的过程罢了。
哪知那守卫也待挥刀上前就要劈砍唐无尘时,却见眼前人在人群中身形如电光般疾快闪动一瞬,当场三四个人便闷头栽倒在地,顷刻间颈处潺潺血流如溪,皆为一击毙命。余下几人哪还敢上前,吓得掉头就跑,转眼仅剩唐无尘与那守卫面面相觑。
“我不喜欢问第三遍。”唐无尘甩一甩匕首鲜红的血迹,声音一成不变的淡然。
那几个混球又玩忽职守,指不准就跑平安客栈喝酒去了!守卫左右见不得同伴前来救援,只觉严冬的寒风直吹进心窝里,冷汗不知不觉淌落满脸。这,这究竟何门何派的武技?这般敏捷的身法与简洁利落的刺杀手段,天下几门刺客大家皆有可能,凌雪阁,隐元会,唐门……哪一家都声名可怖,更莫提眼前这位煞星心狠手辣,要取自己性命根本易如拾芥!
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别无他法,守卫只得服下软来,小心翼翼躬身道,“大,大侠,并非小人有意隐瞒,实在是烟大人行踪不定来去无形,谁也不知他何时会在谷中又何时离去,您要问小人烟大人今在何处,小人实在不知……”
“带我去他住处即可。”
“这……”守卫不免犹豫,不灭烟的脾性可古怪的很,若贸然带他前去冲撞了烟大人,惹得大人暴怒,那便必死无疑;可若不带他去,以这杀星的铁血冷肠也逃不脱一死,这可如何是好?
“大侠,可否容小人去禀明谷主……”守卫擦着汗赔笑道。
“我要找的是不灭烟,并非王谷主。”唐无尘倒是不紧不慢,“你不愿带路也无妨,我另寻他人便是。”
危险!守卫乃习武之人,霎时感觉杀气自面前遽然迸发,想起方才横死尸首们喉咙破裂的模样,他登时喉头一凉,哪还敢踌躇,打着颤儿哆嗦道,“好汉饶命,饶命!小人带您去就是!!”
矮旧破败的茅草屋灰蒙蒙的,几只乌鸦愁眉苦脸停在屋顶,见有人来到呱哇乱叫着展翅逃去。如唐无尘预料一般,烟并不在家,他忽略守卫探寻的视线,自袖口抽出一根铁丝径自上前,不费吹灰之力将锁破开,而后自来熟地推门进屋。
“……???”守卫目瞪口呆,“大侠!您这,这……”
“忙去罢。”砰,合上门。
“……”
所以说这究竟是哪门子大罗神仙活祖宗哟?!可怜的守卫别无他法,两方都是他得罪不起的,唯有麻溜赶去告知王遗风,把这烂摊子扔给谷主定夺再好不过了。
王遗风原本漫不经心随意翻着书页,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守卫慌里慌张的汇报,听着时,他慢慢放下手中书本,饶有兴趣细听起来。
既敢堂而皇之点名要见不灭烟,想来应为烟的故人,且交情不浅;寻常样式厚衣,意在掩去财力;不曾佩戴兵器,意在隐藏武功门派;而精湛的刺杀之术……此人出身何门,答案显而易见。
是个聪明的。王遗风暗笑,想要找到烟着实难如登天,闯入恶人谷光明正大直接探访确为明智之选,而他这番乔装既可隐藏自身来路,又不至牵连烟的身份,如此心长年少者,实属难得。
“吩咐花蝴蝶,好酒好菜送去招待。”王遗风搁下句轻飘飘的回话便若无其事拾起书本继续翻阅,视而不见守卫瞠目结舌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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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住约莫足月有余,唐无尘过的颇为悠闲。看看书,下下棋,顺便把原本置在桌上那张上色进度大半的唐影画像填补完毕,又用乌鸦毛做了个小毽子,权当送给烟的见面礼。
当烟从南屏山收罗情报完毕返回谷中时,瞧见王遗风似笑非笑的神情,他便笃定有什么倒霉透顶之事发生了。
唐无尘正悠然坐在桌前吃午饭,只听得砰一声震天巨响,门板发出抗议的呻/吟,抬头看去,烟正横眉怒目立在门前。
“唐无尘!你在干什么!”
“吃饭。”唐无尘夹起块肉片向烟示意,“酱肉味道很好。”
谁关心酱肉!烟跨步上前,一拳重重砸在桌面,震得碗碟叮当乱响,“谁让你进来的!”
“难道我要露宿荒郊?”
“你爱上哪上哪,管我什么事!”烟气得后槽牙都要咬碎,他举目环顾四周,发出一声比方才还响亮的吼叫,“你居然还给我打扫房间!!?”
“太脏,到处是灰,呛鼻子。”
“……”烟无力趴伏在桌上,欲哭无泪。自他入谷以来,性子被磨砺的愈发阴冷静翳,莫说喜怒不形于色,就连高声说话也不曾有过,于恶人谷,于江湖,他不过是无情无绪的淡渺青烟,叫人惧怕,引人生畏。
可该死的唐无尘,害得他形象全无!
“送你的。”唐无尘好脾气地将乌鸦毛做的毽子放在面前。
“滚。”
说着还是将毽子拿起来放进柜子里收好。
吃着酱肉,喝着酒,烟看着整洁明亮的屋子,恍然有种错觉,仿佛又回到唐门的家中,他坐在唐影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房间里,吃着唐影做的饭,看着唐影宠爱的笑脸。
再看看唐无尘的脸,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
“你突发奇想来找我,是有求于我罢。”烟放下筷子,目光攫住唐无尘面上一丝一毫的神情波动。
唐无尘夹起一块鱼细细挑着刺,神情根本静如死水,并不买烟企图揪他小辫子的账,“我不过是来讨回你欠我的人情。”
“嘁。”烟没好气夹走盘里最后一块酱肉,“这么多年了你还没忘。”
“我这人素来锱铢必较。”
“也是。”烟对唐无尘针尖儿的心眼再了解不过,便沉下眼来注视着他,“说吧,要我做什么。”
唐无尘浅浅冷笑,“我要回唐门去。”
“回?”烟听出蹊跷,“怎么,当年枫华谷一战,你被当做尸体处理了?”
“有进步,我收回先前说你蠢笨如猪的评价。”
眼疾手快擒住烟袭来的筷子并掰成两截,唐无尘淡笑,“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只有你能替我制住唐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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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笔记下最后一个字,唐无尘打量面前书写密密麻麻的几张纸,很是满意。
“仅有这些还不够,唐傲天可以抵赖不认,说我捏造。”唐无尘道,“你还有什么话要对唐傲天说么,一针见血的最好。”
“哦。”烟想了想,“门主,你穿粉色亵裤真的不好看。”
“……”
唐无尘不动声色丢掉被捏成两截的笔,起身取来根新的,手腕颤动半晌才将这句话记在纸上。
“可惜我现在对报仇无甚兴趣。”烟懒散撑起下巴,“过惯了自在逍遥的日子,江湖那些恩怨情仇于我而言,无趣至极。”
“那人跟你同样想法。”唐无尘捏着纸张两角提将起来,以便加速风干墨迹。
烟的双眸当即瞪大,死死盯住唐无尘淡然从容的神情,极力想辨出他究竟说的是真,还是又在捉弄自己。
唐无尘也不理他,待字迹干透便折好装进信封揣入怀中贴身存好,起身就要往门外走去。
“唐无尘!你上哪去。”烟腾地站起来,紧张地唤住他。
“回家。”唐无尘一语双关。
“帮我……跟他捎个话,就当我帮你的报酬。”烟微微红了脸,口气满是不容拒绝。
唐无尘头一次没有反驳,虽然烟并无资格向他索要报酬。“你说。”
“告诉他,明年二月,八大掌门将于衡山密会,成立浩气盟。”这也是烟此番去南屏山探得的最重要的情报,“我希望……能在那里,看到他。我想问问他,他说的那句话,还作不作数。”
浩气盟?这是连唐无尘也不曾风闻的重要信息,看来烟为了能见唐影可谓下足血本。
“我会转告。”唐无尘应道,“至于他会不会去,我便说不算了。”
烟冷若冰霜的假面皮上头一次漾出些微笑。“无妨,只要他能听到,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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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无乐很会玩,不仅偌大的长安城他了如指掌,长安周边有哪些游玩去处他也如数家珍。时节渐入暖春,他便天天带着青螟和唐朵朵上山下水,摘果子打野味摸鱼钓虾,天气晴好时去湖上泛舟,下雨时去酒楼里听说书看下棋,偶尔赶上拍卖还会给他俩买点新奇玩意,生活倒是惬意悠哉,仿佛他三人只是游山玩水的闲散人罢了。
“那,现在呢,这有一块碎银,只能买一串糖葫芦,你说咱俩谁吃?”唐朵朵颠着手里小得可怜的银子,露出狡黠的笑容。
自从二人上次吃糖葫芦吃到胃酸不得已去看郎中之后,唐无乐对他俩的每日花销进行了苛扣。想吃糖葫芦?可以,只给你俩一块碎银,谁想吃,自己商量。
青螟冷冷盯住那块碎银,眼中透出杀机,“自然是实力说话。”
“老规矩?”
“老规矩。”
“正反?”
“我正。”
“那我反。”唐朵朵摸出一枚铜钱,对准闭合的屋门甩手一掷,四只眼睛齐刷刷盯紧那枚横飞的铜钱,今日口福之生死仅在一瞬——
砰!
推门进来的唐无乐被铜钱迎面砸中额头,一条腿刚埋进门槛,身子便被这暗器撞飞出去。
“哎!”屋里等待结果的两人见状,慌忙冲向唐无乐——面前那掉落在地的铜钱,争先蹲下身细细去瞧,结果是反面。
“愿赌服输。”青螟虽觉失望但也不恼,坦荡认输。脸黑没办法,怨不得他人。
唐朵朵嫣然巧笑,脚步轻盈如同雀鸟,绕过躺在地上眼冒金星的唐无乐倏地便没了影。
唐无乐,“……”
你们两个没心没肺的都不过来扶我一把吗!
好在青螟良心发现,憋笑上前扶起唐无乐,瞧着他额头上赤红的印子还是忍不住笑喷出来。看来有人比自己脸更黑。
“臭丫头!”唐无乐脑门儿生疼,耳朵里仍嗡嗡响成一片,“冒冒失失的,就凭她的腕力,寻常人早就被她把脑袋劈成两半了!还好她没使功力,不然连我也抵挡不住。”
青螟失笑。
唐朵朵速度极快,唐无乐刚摇摇晃晃挪进屋坐下,她便捏着糖葫芦翩然飘进屋来。青螟嗅着糖葫芦甘甜的香气,不由自主吞了吞口水,哪成想声音大了些,引得唐朵朵掩口轻笑。
青螟懊恼自个太没出息,唐朵朵却已将糖葫芦递给他,“这几日都是我赢,吃腻了。”
青螟一怔,心头登时涌上一股温暖,便笑道,“输了就是输了,明日我再赢回来便是。”
“一人一半好了。”唐朵朵知道他想吃,“我吃多了会胃酸的。”
于是两人嘻嘻哈哈你一颗红果儿我一颗红果儿分食起糖葫芦来,又把唐无乐晾在一边。
忍无可忍!唐无乐清清嗓子,怏怏道,“你俩感情挺好啊。”说着忽而想起方才杜春楼来人唤他前去,有青螟的信件加急从苗疆送来,需立即交给青螟,便从怀中抽出信件递过去,“有你的急信。”
信?青螟迷茫接过信来,抬眼望见唐无乐闷黑的脸色,突然想起唐无尘提过要给他和唐朵朵牵红线,便一面拆信一面对唐无乐认真问道,“唐大哥,你还没对唐姑娘表明心意吗?”
“……???”唐无乐吓一大跳,手忙脚乱扶起被拨倒的茶盏,俏脸儿唰地腼赧潮红,“瞎说什么你!”
青螟起先觉得唐无乐这幅窘迫状很是好笑,待他展开书信看内容时,面色却当即赫然大变。
唐无乐看出端倪,神态也随之严肃,问,“怎么了。”
“师父要我即刻返回仙教。”青螟鲜少这般慌乱过,他攥紧纸张边沿,眉眼间满是无措,“新教主,上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