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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仇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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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终于肯吃饭了?我还当你铁心要饿死!”乌蒙贵气冲冲闯进囚禁魔刹罗的密室时,眼见魔刹罗正捧着碗吃得很香,心头那火气腾地蹿起老高。
魔刹罗不紧不慢咽下口中饭食,笑吟吟欣赏乌蒙贵气急败坏的凶恶模样,“想想左长老如何吃瘪,我就觉得胃口大开了呢。”
“你!!”乌蒙贵气极,冲上前一把揪起魔刹罗衣襟高高扬起手来,奈何看着魔刹罗淡漠无谓的目光,偏生就是挥不下去。
魔刹罗不偏不躲,连眼睛也不曾多眨一下,毫无惧意冷冷回视乌蒙贵。
二人僵持半晌,乌蒙贵终是颓然长叹一声松卸力道,既爱又恨凝望兀自整理衣衫不再多看他半眼的魔刹罗,切齿道,“刹罗,我不明白,为何我们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若没有方乾,你我早已结为连理,又何至于此自相残杀的境地!”
“你这话恁的古怪,先生反叛之心者不是你吗?暗中下蛊废我功力,如今又假意派人放出大哥现身的消息诱我前去寻找,趁机得以将我囚禁在此,若我未早作提防,只怕仙教便要沦落你手。你做下这种种离叛罪恶,反倒恬不知耻来与我叙旧情?你自己摸着良心数一数,这几十年来我又可曾做过任何于你不利之事?哦,现下看来,左长老却未有什么良心的!”魔刹罗怒极反笑,“再言之,即便当年大哥他不曾出现,你就确保我会心系与你?只怕左长老自作多情了罢!”
乌蒙贵被这番反诘呛的面红耳赤,他彻底明白魔刹罗实属软硬不吃愚顽不化之类,便阴下脸来恨恨道,“刹罗,你莫要忘记,教规严令左右长老不可为教主,历代教主皆由五使中选出,我身为左长老多年起初并未有叛逆之心,若非你背弃苗族古训与汉人苟合生子,玷污仙教教主该持有的神圣,我又怎会对你心生不满!不错,我谋划夺取教主之位已有多年,但并非为我自己!自玛索降生,我便将无法亲身实现的厚望寄予她,我倾尽毕生心血悉心终将培养她至历代才华智慧皆属最高的灵蛇使,为的便是使她稳稳当当坐上下一代教主之位!”
他说着,眼底仿佛燃起两团火来,“事到如今,那便看看笑到最后的,究竟是你的女儿,还是我的女儿!”
竟是为玛索!此事着实出乎魔刹罗预料,若说乌蒙贵本人妄占教主之位,艾黎还能与之抗衡,可玛索身为五使之一,确实可以名正言顺成为新任教主,何况那姑娘容貌姣好,性子沉静,将灵蛇一门打理得蒸蒸日上,这般德才兼备的妙人儿颇有她当年风范,加上其父亲又为教内处尊居显的左长老……
魔刹罗不禁忧心开来,云儿已流落多年生死未卜,此番艾黎能否寻到她都很难说,即便得以寻她返回仙教,教内仇汉民众不胜枚举,只怕乌蒙贵带头振臂一呼,拥有汉人血统的云儿难以服众。
最令人忐忑的则是,倘若云儿她不愿回来……
怨恨生来丢弃她的娘亲,惧怕仙教于武林中的种种传言,甚至她可能已与心上人成亲生子,正生活得幸福美满,有太多原因足以让云儿拒绝回来接替教主之位,那……那又该如何是好?
乌蒙贵瞧着她骤然灰白的面色,顿觉心头舒爽不少,诽笑道,“这几十年有你的艾黎大哥为你排解无数凶险,这回我倒要看看你还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魔刹罗理输气势却不输,不再理睬幸灾乐祸的乌蒙贵,径自站起身来返回床前,面向里往上一躺,只露个代表拒绝意味的后背让乌蒙贵碰了一鼻子灰。
乌蒙贵原本几欲多加嘲笑的兴致顿时消散,悻悻转头走出密室,重重阖上石门。
魔刹罗这才张开眼睛,怔怔注视映入视线近在咫尺的石壁花纹,不自觉有些心灰意冷。她唯有暗暗祈祷艾黎能成功将曲云带回,决不能让仙教落入乌蒙贵一代叛逆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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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螟气喘吁吁扶住树干停下步子,才迷迷蒙蒙抬眼扫视当下何处,待他思绪稍加缓和,才发觉方才一口气浑噩横冲,竟凭本能跑来当年这片树林。
“唐无尘!唐无尘!唐无尘你出来!唐无尘!!”他高声胡乱喝叫着在那棵老树后兜兜转转来回寻觅,甚至连树干也晃上一晃,恨不得将树连根拔起看看唐无尘究竟藏在哪个犄角旮旯,毕竟唐无尘从来不按常理出牌。
可没头苍蝇般瞎折腾半晌,周遭始终安静如一,并没有期待中唐无尘笑容清浅自树上翩然跃下的情景发生。
他满心失望之余不免自嘲苦笑,也是,已经过去三年了,唐无尘怎么可能还在这呢……
青螟倚住树干摊开掌心,银铃一如既往乖巧地躺着,并不知晓它小小的身躯蕴含多少惊天秘闻,又致使少年的心境发生何等天翻地覆的转变。
唐无尘曾说,等他自己掘出真相的那刻,他们还会再见的。
原来这真相,竟是由凤凰蛊重获新生么?
青螟突然后知后觉自己似乎太过平静了些。他应该惊讶,应该欣喜,应该愤怒,换做久远的往昔,他早已嚎啕大哭。
可他此刻出乎意料的评价,反倒隐隐怀抱庆幸与期待,再见唐无尘时,他便可以骄傲地说,他履行了承诺,不会再哭了。
既如此,为何不现在就去告诉唐无尘呢?
笑容自唇角绽开,青螟站起身来扑扑身上的尘土与枯叶,握紧银铃向回家的方向快步走去。这许多年来,他总翘首等待唐无尘来寻他,这回,便由他,去寻唐无尘罢。
去把属于他的爱人,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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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不用收拾那么多东西,长安什么都有,现买就是。”
“北方天冷,多带些衣物御寒。”白诃加快为他打点包裹的速度,想了想又多往里塞上一块银锭,转头问他时心底却莫名惴惴不安,“怎么突然想起要去长安?”
“去找人。”青螟清理好虫笛的吹孔,“若长安寻不到,就去洛阳。”
“找人……”白诃一怔,莫非……是去找唐无尘?这两个孩子三年前曾说过些什么他一无所知,但想必不曾吐露真情,如今突然急不可耐要前去寻找,难道唐无尘与他做过什么约定?
青螟自然不知白诃身为知情人,只当师父忧心牵挂自己的安慰,便笑道,“师父别担心,我不是小孩子了。”
白诃也随之一笑,问道,“‘及’和‘鸣啸’要带哪个?”
“‘鸣啸’先前被那许多毒伤得不轻,还是叫它多休养些时日罢。”
“也好。”白诃瞧着青螟沉静的面容,笑意深邃几分,打趣道,“教内有哪个弟子像你这般,又能使御蛇术又能使御蟾术,出个门还有的挑选。”
青螟接过白诃递来的包裹,噗嗤笑道,“像师父这般毒经补天双门精修之人,教内却也稀罕得很。”
白诃挑眉道,“嘴倒挺甜,什么时候补天秘术的运用熟练度能赶得上你脑子这般麻利就成了。”
“……”喂师父你不刺儿我就难受吗!
瞧见徒儿幽怨的眼神,白诃心情顿时明快不少,拍拍他的肩嘱咐道,“快去吧,时辰不早了,路上小心些,有什么消息就写信回来。”
青螟点头,转念想起传来唐无尘死讯那夜,师父站在院中萧索低泣的模样,心底不免丝丝泛痛,轻声对白诃道,“师父,我一定会找到他,给我们一个交代。”
白诃眸光微闪,却不再开口问询半句。
北地时值寒冬腊月,温度比起苗疆可谓透骨奇寒,原本坐于马车内瞌睡一路的青螟被冻醒,赶忙取出临行前师父装进包裹的厚衣穿上,赞叹还是师父见多识广准备充分,否则免不得就要风寒了。
“真冷啊。”他嘀咕着撩开帷帘向小窗外看去,天地间皆由银白铺裹,并有大团绵白鹅毛自云迷雾锁的阴沉穹畔扑扑簌簌洒落,车轮疾驰而过,扬起大片白雾,瞧着甚是好看,他忍不住伸手去接,那大团毛絮落入手心,却倏地融成小洼水迹。
青螟缩回手来,问车夫道,“这是在下雪吗?”
车夫答道,“是啊少侠,你常年居于苗疆,想来不曾见过罢。”
青螟应声,兀自望着随风胡乱飘飞的雪花发呆。
往年唐无尘曾寄信给他,说长安正在下大雪,雪是白的,像鹅毛一样,落在脸上凉凉的,雪积得厚了踩进去会留下脚印,到处都是银白色的,非常美,可惜现在抽不出空来,等来年再冬一定带他去看雪。
现今他终于亲眼看到唐无尘所描绘的雪,果然很白,很美,也很凉。
似乎心头也随之遮覆清雪,想起唐无尘时瞬间涌出的焦灼默然熄灭,甚至带出几分赌气的意味——那人分明说过要带他来看雪,却又食言了。
渐入长安城郊,青螟叫停车夫,“就在这停罢,我想下来看看。”
地面也是雪白的,赤足一落上去便陷入松软的雪层,随即寒意自脚面四方紧密围剿,整只脚立时冻僵,青螟不曾穿鞋,只得运起内息为双脚御寒。
少去马车的遮挡,雪花嬉笑着盈落于他的发梢,鼻尖,面颊,眼睫,处处皆是斑斑星凉,青螟用指端小心挑起一簇雪来放进嘴里尝了尝,无滋无味,又回头去望走出几步印在积雪上那一个个清晰的脚印,眼底满是新奇。
他喜欢下雪。虽然冷了些。
远处的长安城门在氤氲雪雾中若隐若现,青螟正待加快步伐,却听闻前方传来一阵杂乱的跑步声。
一袭白衣的男子正急匆匆向这处跑来,身后有几名提剑的武林人士叫骂着紧追不舍。
青螟好奇,便站住步子关注事态发展。
那白衣男子慌不择路只顾逃跑,无暇注意路旁还有个看热闹的青螟,为防止脚印暴露行踪,便惶惶使出幻光步跃至一棵大树后,就地一蜷将身形隐匿,他刚待松口气,哪知扭头却看见十余尺开外竟还有个青螟正向他藏身之处注目,不免暗呼不妙,这人打扮古怪甚是眼生,不知出自何门何派,若与那些中原派别交好而出卖他的行踪,今日可当真要毙命于此!
果不其然,那几名武林人士正循脚印追赶却卡在半途,放眼望去周遭也无人迹,根本无处可寻,便有一人恨声骂道,“娘的,肯定又隐身了!”
另一人四下打量,正瞧见不远处青螟不声不响注视着他们,虽不知他这身装扮是何门派,但气质静然脱俗,想来定非寻常人物,便不敢怠慢,拱一拱手行礼道,“这位侠士,冒昧打扰,不知你可见到有一身穿白衣,手持双刀之人来到此处?”
双刀?青螟眼底不动声色掠过一抹精亮,只作不知情状摇头道,“不曾见过。”
那几人闻言不免失望,对青螟道过谢后便骂骂咧咧向来路返回而去。
待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匿于茫茫雪雾,白衣男子才猛松口气现出身形,感激涕零对青螟连声道谢,“多谢侠士相助我才得以逃脱一劫,不知侠士姓甚名谁,他日定涌泉相报。”
青螟不语,只目光森冷细细打量着对方,待那人片刻等不来回音投来困惑的目光,他才缓缓开口,“你,是明教中人?”
习武之人对危险素来敏感,那明教弟子点头承认之余心头生骤疑虑,面前此人不善的目光使他如芒在背,难不成明教与他师门有何过节?中原各派服饰他都见过,唯独这身怪异样式很是陌生,莫非是异族别派?不管如何,此人定非善茬,还是走为上策,便爬起身打算离去。
哪知他刚转身跨出一步,正撞上两条碗口粗细的花蛇不疾不徐悠游而来,挺起上身拦在面前阻止他离去。
蛇?明教弟子起初迷茫,随即脑中霍然想起曾听教内前辈所提,中原西南方有一苗疆古地,名为五毒教的邪恶教派便居于那处,他们擅使驾驭毒虫之术,尤为蛇,蟾等五类毒虫,难道……这是个五毒弟子?
四年前洪水旗掌使丁君于苗疆外地肆意打压五毒弟子,致使艾黎长老忍无可忍出手将冰蟾蛊种于丁君身上,丁君受寒毒侵体,侥幸逃回明教总坛后却也驱不得这深厚蛊力,终日只能身处冰球‘造化轮’内,便是因此缘故。
难不成这五毒弟子要拿他寻仇?!
他赶忙回身向青螟恳求道,“侠士,我非丁君掌使旗下,他当年所为我并不知情,还请,请莫要找我寻仇,放我一条生路去罢!”
青螟手中虫笛轻巧翻转,笑意幽深,“丁君是谁?”
“……”明教弟子一愣,怎么?难不成与丁君掌使并无关系?那他为何……
“我与你是有仇。”青螟瞧着他猜疑的神情,唇沿冷笑寒若飞雪,“而且是,血·海·深·仇。”
“什么……”明教弟子还未反应过来,耳畔霍然响起极其短促的笛声,有什么小物事腾空疾飞而来,他压根来不及躲避便觉左颈传来一缕刺痛,紧随其后一股疼痛蔓延至全身,他慌忙伸手一探,掌心间黑红的血渍叫人触目惊心——中毒了!
可恶!明教弟子极快自背后解下双刀,周身杀意尽显,既然对方不分青红皂白想要动手杀他,那便别怪他不报前恩!
雪野茫茫,青螟漠然瞧着眼前之人霎时消失身形,以他这三年日夜钻研明教武学招式判断得出,这一招便是明教核心武技暗沉弥散,能使自己与环境相融令敌方无法察觉,俗称,隐身。
若没猜错,那接下来便是以流光囚影跃至身后,随即怖畏暗刑收缴武器……
明教弟子猝然袭向青螟后背,正待施以怖畏暗刑,哪知对方似是堪破他的出招趋向,抢先向前跨出一步,紧接着眼前便被刹那间萦绕迷眼的紫蝶遮蔽视线,双刀落空之时他甚至来不及震惊,下一秒迎面等待许久的灵蛇如电光般驰至眼前,脖颈立时传来锥心剧痛!
双刀再也握不住,叹息着坠入脚下积雪,明教弟子惨叫着扒住颈上死死盘绕的毒蛇,一头栽倒在地翻滚挣扎,愈渐窒息的同时还能清楚感觉到毒液在体内游走扩散的火燎痛楚,直叫人痛不欲生!
“……为……什么……”明教弟子拼尽最后一丝气力,眼底恨意浓烈瞪向青螟,“死……也让我……死个明白!”
青螟挥动虫笛示意灵蛇松口,缓步上前蹲下身,将明教弟子濒死前的不甘尽收于眼底,心头畅快比这飞雪还轻盈几分。
“枫华谷一战,你杀过几个唐门弟子,想来连你自己也记不得了罢。”
明教弟子原本已有涣散的双眼骤然睁大,艰难吐出不成句的字节,“你……唐门……一伙……”
“不但是一伙的,而且,还是亲家。”青螟笑道,“现在你可满意了?”
八竿子都能打到一处去!?敢情今天就是他的忌日,不管怎样都得死啊……明教弟子欲哭无泪,却不得不饮恨而终,想来是他杀过的人太多,今日终遭报应了罢……
死了?青螟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又愣愣缩回手,盯着面色青紫的尸体发呆。
又杀人了。
结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此情此景,他忽然就想起唐无尘那枚玉佩,与其身上牵连出那夜唐无尘如何虐杀那两个山贼头目的惊悚见闻。唐无尘曾说,那种想要将伤害他的人挫骨扬灰的恨意,他永远都不会懂。
是啊……那时,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失去唐无尘,更没想过他会以那般凄惨的方式死去。所以现在,他懂了。
伤他所爱之人,剥皮啖肉难解心头之恨啊。
“为你报仇了,阿唐。我终于有资格堂堂正正去见你了。”青螟满足地深吸一口湿凉纯净的雪气,绕过尸体头也不回大跨步向前走去。
阿唐,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