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风起云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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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无尘轻功本就比唐无乐娴熟，在暴露瞬间又抢先起步，唐无乐虽在其后紧追不舍，但还是与他距离越拉越远。
唐无乐此刻已完全凭借本能追赶，神智早在识破唐无尘那刻便烟消云散，眼见唐无尘身形如追风逐电渐隐于天末，当下心慌如骤鼓，惶恐比先前濒死更甚，声嘶力竭咆哮道，“唐无尘！！！”疾风猛灌进肺腔，连带心口也创得生疼，“你再跑！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远处那抹正翱飞凌云的身影猝然一顿，不情不愿自空中急降而下。
双脚踏上坚实的地面，唐无乐却觉好似醉酒般软绵。
苍翠依旧的青竹畔，少年拘谨地垂着头，唐无乐站在他面前，忽觉他比先前又蹿高几分，隐约有赶超自己的趋势。往日他二人形影不离，从未对唐无尘的个头变化察觉这般明显。
是啊，原来不知不觉……与他离别竟有半载了。
唐无乐颤着手要去摘下他的面具，目光触及对方低垂温顺的眼睫，忽地紧张起来。
怎么说……仿佛有种成亲时将要掀开新娘盖头的既视感，这股引得心口怦然悸动的莫名期待……
呸！唐无乐心里狠狠唾弃自己一把，大老爷们矫情个什么劲！弄得他好像对唐无尘有什么非分之想一样！能得以与兄弟重聚，此乃人生头等大事，比成亲还重要得多！
何况他现在应该生气才对！没错，而且得是暴怒！
于是唐无乐愤然出手抓下那张碍眼的面具，其下面容普通而陌生，不论唐无乐如何在心底强迫自己冷静，可无法克制的澎湃心潮轰然叫嚣着离析他的镇定，纵是他对易容术烂熟于心，此刻指端却如失了知觉似的，如何也摸不到人/皮面具的边沿。
唐无尘被他这番在脸上胡乱抓擦弄得失笑，抬手自行将人/皮面具揭下。
唐无乐呆呆望着少年一如往昔的清浅笑靥，温润如暖玉，他不禁回念数年前那暖融的午后，孩童满头大汗向他欢笑挥手，足以叫人心头泛起滚酒般灼烫的沸腾，暖彻心扉。
“师兄，别哭。”
他听见唐无尘煦声劝慰，方才惶惶察觉面上已然横七纵八淌满水迹，不断有泪水仍在滑落，弄得脸颊刺痒难当，心口好似也被这苦咸浊水蓄成浅洼，湿润润的，满是粘涩。
“混蛋！”唐无乐恨声嘶吼，使足浑身力气出拳重重挥向唐无尘。
唐无尘不偏不躲，顺从地任凭强劲拳风粗蛮撞击在面颊，他被这力道打得向后踉跄两步跌倚在身后竹干，招致几枚竹叶悠然飘落于发顶，略显狼狈地抬手抹去唇角起先麻胀随即生痛的腥咸，哂笑道，“师兄，打人不打脸啊。”
话音未落，便被猛冲上来的唐无乐紧紧抱个满怀。
“闭嘴！！！”唐无乐吼到破音，一头扎进唐无尘颈旁放声痛哭。
对唐无乐而言，天下最耻辱之事莫过于哭泣。可以流血，可以丧命，可以忍受世间万般艰辛，唯独不可流泪。
可这次，他却想放任一回。
误以为手足离叛的悲苦，勘破对方心意的悔恨，询查数月却一无所获的焦躁，苦心谋划却因视为掌上明珠疼爱有加的妹妹致使功亏一篑的绝望，作为唯一同盟的大哥也因万念俱灰黯然离家，半年时光，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对唐无乐而言却历经沧桑。他孤军奋战这许久，无数日夜身畔无人交心陪谈，肩头倦积孤月寒霜，酒坛大大小小空落几许，心头寂寥沉如深海。
无人能与之诉说。
可若此时最为信赖的亲近之人出现在面前并笑言安慰时，哪怕坚心如铁，也免不去融于炽火灼烫的温怀。想来世间任何人皆经历过心灰意冷时仍强撑坚定，却全线崩盘于亲人一句关怀甚至一纹诚挚的笑容。
有谁甘愿品尽孤苦，踽踽独行呢。
“你跑什么！”唐无乐委屈哭吼，“若非我不喊住你，你就不打算见我了，是不是！”
唐无尘拍抚他颤栗的后背，眼底满是歉疚，口气却很是明快，带些笑意道，“我不跑，你就打我了。”
“……别再走了。”唐无乐一反常态未有嗔骂，愈发泣不成声，“你再不回来……我一个人真的……撑不住了……”
“……”唐无尘悲悯攥住掌心下凉滑的衣衫，再无法强颜欢笑，唯有紧紧回抱多年来头一次在他面前袒露脆弱的唐无乐，声音晦涩，“师兄，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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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毒教内也免不去陷入人仰马翻的混乱境地。
《仙教泽厄录》是五毒教最古老的纪传，由教内一代代意喻智慧的右长老撰写，内中记载自古至今五毒教发展历程，及苗疆已知或失传的千万毒虫，蛊术，草药，可谓五毒教的‘史记’。至此代，负责编写泽厄录的便是右长老艾黎。
若说此回魔刹罗所中之蛊连泽厄录都未有记载，饶是素来稳如泰山的艾黎也觉出大事不妙来。
好在艾黎绝学冰蟾蛊为极寒之物，即便魔刹罗体内蛊虫如何威猛却也束缚于寒毒之下，暂且得以将蛊压制，魔刹罗方才转醒。
魔刹罗蛊毒未除，面色虽比先前淡去些青绿，但仍隐隐透出憔槁墨色，她试图运起内息探查蛊虫，却惊觉周身上下再无一丝内力残余！
在瞬间慌乱过后，她沉下脸来对关怀注目的艾黎肃然道，“艾黎大哥，此蛊甚是毒辣，竟能散去我多年内息，既然泽厄录内不曾记载，以其威力来看只怕极有可能为某种绝密禁蛊，要么在泽厄录起书前便已失传，要么……先前某代右长老私自隐瞒此蛊，甚至暗藏修炼方法也未尝不可……”
“若是后者，只怕早在百年前仙教便有二心之人了。”艾黎句斟字酌，他既为仙教最负智慧之人，当中要害当即点破，“若能查出这位右长老为何人，便可知晓其后代子孙，想来不难找出下蛊之人。”
魔刹罗点头道，“拜托你了，艾黎大哥。”
艾黎颔首，继而眼中带些犹豫，欲言又止。
二人彼此交换眼神，立时心照不宣，魔刹罗道，“艾黎大哥只管放心，我已吩咐下去，若阿贵来见便遣他离去，眼下他嫌疑最大，我知晓防患于未然的道理。”
艾黎微不可闻轻叹一声，“刹罗，这些年苦了你了。”便不再看魔刹罗黯然落寞的神情，快步离去。
魔刹罗怔怔抬手捧起一缕白发置于眼前怅然摩挲，如今她不过四十有余却已皓首，倘若哪日她心心念念的那负心人方乾当真回来寻她，这幅模样……如何见得了他？眼前不禁浮现出他从前素衣翩飞笑眼慵容的模样，自他不告而别十余年之久，如今他又身在何处，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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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毒教内多数地域山林连绵，其中遍布古老的石制建筑群，为百年以先苗人祖辈所建的大型祭坛，因其内外鼎立多具样貌诡谲狰狞的巨石像令人毛骨悚然，平日鲜少有人来此光顾，因而谁也不知在仙踪林以东的上古遗迹地下，潜藏着一处年代久远的隐蔽密室。
乌蒙贵知道艾黎定竭尽全力救回魔刹罗，为不招致起疑，他还是装模作样前去求见魔刹罗，果不其然被守卫婉拒门外。
而后他避开眼目匆匆赶至密室，果然达拉木已在其内正焦急徘徊等他归来。
“孽障！”乌蒙贵气急败坏狠狠抽他一巴掌，“看看你做的好事，险些就将我多年谋划毁于一旦！我告诉你多少次，大事未成之前莫要招惹青螟那野小子，你偏生不听！几年前在阴沟里翻了船还不长记性，若非我动用碧螺蛊，今天你就把命搭上了！艾黎现下风头虽不及我们，但他在教主面前说得上话，而我先前曾得罪过教主，她至今仍恼恨于我，艾黎有教主做靠山，仅凭这点便不可小觑，若与他正面冲突，纯属找死！”
达拉木面颊火辣辣疼得厉害也不敢去揉，只得忍痛垂着头沮丧道，“我本意也是为师父着想的，那些日子我发现青螟总一个人在村东树林里呆坐，寻思若能栽赃他偷盗尸典，名正言顺将他杀死，对艾黎而言定是重创，结果没想到那小子厉害的很，我带去几人勉强才占住上风，要不是突然闹鬼，磨也能磨死他……”
“闹鬼？大白天的闹什么鬼？败了就是败了，找什么借口！”乌蒙贵正当气头，哪会顾得上仔细思忖达拉木所言，他摆手打断达拉木急欲争辩的动作，“眼下艾黎以冰蟾蛊压住碧螺蛊，魔刹罗已经清醒，只怕下一步将要彻查下蛊之人以及你的去向，此处密室是我祖代建设的绝密之地，教内无人知晓，你就安心待在此处练功，待我计划成功，你便可重见天日。”
想想将要待在这与世隔绝的封闭密室不知多少时日，达拉木心里难免委屈万分，可他再不愿也无可奈何，喏喏应声道，“是，师父……”
“蔫了吧唧的做什么？难道为师还能亏待你不成？”乌蒙贵哪能猜不出他如何作想，好在达拉木与他齐心，晓得替他分忧解难，虽弄巧成拙，但也使他颇为欣慰，“此番我不光取来尸典，还有几本古传的禁术秘籍也一并带回，你今后修习血灵煞之余便钻研这几本秘术，你天赋异禀丝毫不输于青螟，如今又有上古之术相助，功力增强绝非一点半点，那时再向他寻仇便稳操胜券，还何需在意多等些年月？为师我蓄势十余年而不发，为的就是等待最佳时机一击必杀！”见达拉木若有所思点点头，神情庄重道，“你记住，男子汉要成大事，必须学会隐忍！
“是，师父！我一定勤学苦练，绝不辜负师父恩德！”达拉木这回应答的声音洪亮非常，引得乌蒙贵很是满意。
虽迫不得已比计划提前对魔刹罗下蛊，但只要碧螺蛊一日不除，便会附于魔刹罗体内驱散她的修为，她便同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相差无几，且蛊虫不但致使练武之人无法凝聚内息，还可自行破坏宿主经脉，时日越久效力越显著，短则两年，长则五年便可将宿主周身筋脉蚕食殆尽，使其彻底失去行动能力，成为瘫痪无能的废人。
想来此时艾黎正在泽厄录中翻查两代以前所掌笔的右长老罢？乌蒙贵窃窃冷笑，只怕他是不能如愿以偿了！他身为左长老虽无权触碰泽厄录，可不代表……左长老的祖先，就一定当职左长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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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别叙话自少不了把酒言欢，他二人偷偷摸摸潜回唐无乐家中，唐无乐翻箱倒柜将所有珍藏美酒尽数摆出，足见他此番欣喜若狂的心情。
几坛酒下肚，唐无尘也把事情交代个差不离，不知是因终得以与知己重逢倾诉，亦或百年老酒后劲冲头，他几番红着眼睛掩住嘴迟缓片刻，才断断续续将前因后果叙说完全。
唐无乐面色阴沉把酒坛往桌上狠狠一掼，喑哑半晌方才怅然一声长叹，神情黯然道，“若没有青螟的凤凰蛊，你是不是……就真的死了？”
“嗯，杜三说寻到我时，我已经没气了。”唐无尘答得云淡风轻，轻巧的口气仿佛对曾亲身殂殁的惨绝骇闻不甚在意。
唐无乐猛地抬起双手捂住脸，竭力克制刹那间汹涌的泪意。唐无尘越这般善解人意，他越觉悔恨难安，痛彻心扉。
“是我对不住你……”唐无乐痛苦道，“我自诩世间最知你懂你之人，谁都可以误解你，唯独我不会……可我将被你推下山崖那刻，我却当真相信你背叛了我……我怨恨你，恨你为何窝藏狼子野而做尽不齿恶事，甚至在我决意亲手诛灭你时，才得知你的死讯……”
唐无尘反倒轻笑，“师兄做的对，若我哪天当真成为十恶不赦之人，师兄定要亲手斩杀我才是。”
“唐无尘！！”唐无乐重重捶在桌面，怒目赤红，“这世上谁都可以变成恶人，唯独你唐无尘不会！今后我绝不会再信半句你胡言乱语的鬼话，不，不仅如此，我绝不允许这种事再发生！”
“可，师兄……”唐无尘垂下眼睫，浅浅苦笑，“命，已不再是从前那条命，心，也不再是从前那颗心了。”
原本被胸腔间满满充盈的恼恨悲愤炽炽炙烤的心绪尽被这句轻飘飘的怆言霎时熄得冰冷，唐无乐神情颓靡自脸上搓抹几把，怅惘叹息道，“我时常在想，若没有你出手伤我，只怕此回我定要死在枫华谷的，你救我一命我自当还以重报，可这半年来我却连为你寻仇都做不到……眼看费劲周章终于抓出幕后黑手，结果却……”
“唐玖是我在内堡的眼线，当他看见你们把机关交给唐傲天时便知情况有变，借口肚痛跑来寻我，我才顶替他回到岗位，你们如何说的，我全都一字不落听在耳中。”唐无尘淡淡道，“想来师兄也清楚致使今日功亏一篑是何缘故，唐小婉是师兄的底线，我也不好多做评论，但有句话我需得提醒你，今日不过是搅黄一个唐傲天，往后再有诸如此类之事，只怕她更会变本加厉。”
“我明白，可是……我就是狠不下心来斥责婉儿，毕竟门主是她生父，若当真将门主斩下马来，婉儿伤心不说，只怕还会怨恨于我。”唐无乐郁郁道，“我知道这么说对不住你，可我实在身不由己。”
唐无尘倒也不恼，论起底线他护短比唐无乐更甚，因而只道，“师兄做事还需擘两分星才是，莫不可被感情蒙蔽理智，以免多年心血功败垂成，这次没能掀翻唐傲天反倒暴露实力，虽由无寻师兄吸引绝多注意，但免不了引起唐傲天刨根细查。师兄，何谓吃一堑长一智，想来不用我多说。”
唐无乐也知晓唐无尘句句在理，表面虽点头应下唐无尘的劝告，奈何涉及唐小婉时他总做不到泾渭分明，可唐无乐心知自己今后定还会重蹈覆辙，从前倒也无妨，只是以唐无尘的性子，今日定是记恨婉儿了。唐无尘失而复得已是上天赐予的恩宠，他不能再因私情而亏欠唐无尘，他唯有暗暗祈祷唐小婉千万别再与唐无尘起什么正面冲突，若有朝一日婉儿再来添乱，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二人兀自思忖心事，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闷。
“往后你有什么打算？”唐无乐问。
“唐傲天虽不会明目张胆找你麻烦，但他定会彻查唐门上下以销毁我们未曾掌握的证据，要推翻唐傲天堪比登天还难，而前些日子我在五毒瞧出些端倪来，只怕几年之内将要生变，何况唐傲天也曾有意觊觎五毒，不知他将耍何手段趁火打劫。”唐无尘不疾不徐道，“而我虽得凤凰蛊复生，但元气修为折损太多，需得潜心调养些年月，因此我决定先放弃寻仇，休养同时关注五毒动向以提防唐傲天，而唐门便托付师兄你执掌情报了，若有什么风吹草动立时传信于长安，我自会收到。”
唐无乐点头道，“我明白了。”继而忧心愁眉道，“那这些年若唐傲天迟迟不肯发难，你便不再现身了么？若我念你念的紧了……还能去寻你喝杯酒么？”
唐无尘扑哧笑道，“师兄说的哪门子痴话？想来寻我随时便可，你我兄弟二人还需如此见外？”
唐无乐这才放下心来，他可再无法忍受唐无尘不在身边儿的时日了，那般如油煎熬，他断不想再尝第二次。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风起云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