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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分道扬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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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烟蹒跚在青石路上,咳的很厉害。
内脏应是受损了吧,吐了那么多血,唐烟默默想着,唐无尘下手太过狠厉,那一拳足足用了□□成功力,若说心脏几乎被震碎都不为过,那一瞬间他竟以为自己被打了对穿,想来是当真动了杀意吧。
好一个唐无尘……
当他第一次在内堡遇见唐无尘时,坎坷九年成就出对危险极为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孩子很危险。
尤其是那双眼睛,与周遭的同龄人盈满天真稚气亦或朝气蓬勃截然不同,明明那般清澄却冷静到令人胆寒,旁人从那双瞳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可他唐烟能读懂,那根本不是什么平静,而是藐蔑他人的傲视,他眼中映不进任何人。
何等张狂,自傲到让人讨厌又惧怕,唐烟素来对危险避而远之,于是对于唐无尘,他一直能避就避。
仅几回目光交接,他马上转开视线状作无意,虽然他并不知晓缘由,也不记得做过什么招惹唐无尘的事情,可他莫名肯定,唐无尘也同样嫌恶他。
那种眼神让他从骨髓至皮肉都焦灼难安,他无数次想要剜掉唐无尘的眼睛,再踩在脚下跺成稀烂,他想要拿匕首在唐无尘脸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皮开肉绽的痕迹,他更想看到唐无尘痛苦绝望的狼狈模样,这种阴暗的痛恨无根无缘,却随时日长久深深盘踞在他心里。
明明并无交集的二人,却在内心深处暗自厌烦着对方。
每当唐影饭间或睡前与他闲谈时提起唐无尘,总是满脸憧憬的敬仰神情,但凡说起唐无尘便有谈不完的话,他便神色冷淡地听着,眼前则是唐无尘那双淡若雪雾的清冷眼瞳。
该死的唐无尘。
胸腔内外涌起火燎般的剧痛,他倒吸口气狠狠攥住胸口衣襟,喉头又是一阵腥甜,踉跄间脚下一滑,整个身体重重摔倒在冰冷的石面上。
眼泪和着雨水在水洼漾起一朵小小的波纹,唐烟万念俱灰,泣不成声。
他终于一无所有了。
他好恨,恨唐无尘,恨唐门,恨哥哥,也恨自己。
如果他没有那么无能,又如何会逼得哥哥不得不放手,如果他没有那么软弱,又如何处处束手束脚生怕伤人?哥哥救了他一次又一次,若没有哥哥他早在多年前的大火中与爹娘一同死去,可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害怕与哥哥的分离,他自年幼起便知死亡意味着什么,因而他才无比渴望能活着,只有活着才能与哥哥在一起,他明白生命的珍贵,所以才不愿伤害别人的性命。
可现在他恍然大悟,善心只会坑了自己,别人的命与他何干,他连自己最宝贵的挚爱都守护不住,又何苦再怜恤毫不相干的人?
唐无尘说的没错,他是哥哥的拖油瓶,因为有他,哥哥连饭都吃不饱,比同龄师门瘦弱不止一点半点,因为有他,哥哥本可以足够实力进入斩逆堂而无性命之忧却只能陪伴他整日忧心苦恼,每晚他抚着哥哥的眉心,中间那道浅浅的印子日渐加深,可见哥哥的眉头从没松开过。
他的确是拖油瓶,是废物,他明知道哥哥步履维艰早该放手却还拼尽全力拽着他同行,却还想要贪恋那余烬将冷的温暖久一点,当哥哥义无反顾挡在面前说为了他宁可违抗门规时,他的心从不曾那般痛楚,在最初被放开的片刻愤怒失落后,他出乎意料地清醒,那时心中最清晰的声音告诉他,该离开了。
他对于哥哥来讲,百害无一利。
他堕入深崖的瞬间哥哥伸手拉住了他,拼尽全力想要拯救他,是他刺伤了哥哥的手,逼他放开。
他爱哥哥,因为爱,才希望他能过得更好。
若说仇恨,此时的他又能向谁复仇,唐门,唐无尘,没有任何一者是他能撼动的,眼看寻仇无路,满心皆是绝望,他天生不是习武材料,又如何能以凭己身微薄之力如愿以偿?
好累,好难受,身体沉重的连一根手指都使唤不得,空气愈发稀薄,什么都看不清了。他是不是,就要死了?……
为什么,这个世间这么苦,这么冷!难道天地之大,就无,,一隅能容下他唐烟吗?!
若他化作厉鬼,定要搅的唐门不得安生,定要唐无尘死无葬身之地!
雨水打在耳旁的青石板上燥人的响,胸口那团灼烫的火渐渐冰冷,化成极寒漫延周身,他以为他就要安静地死去,却有脚步声正由远及近,思绪混沌间他强撑开沉重的眼皮,一双脚正停在他面前,继而他感觉被从地上拉起,落入一个宽厚有力的怀抱里。
“哥……”他低低唤了声,头一歪坠入无尽的黑暗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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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烟张开眼时,入目是花纹精美的陌生床帐,或是睡的太久,太阳穴猛一阵疼痛刺得他蹙起眉来,揉着额角坐起身打量四周,发觉正身处一处布置华贵的大间卧房里。
这是哪?他是被谁带到这来的?
他又摸了摸胸口,发觉伤痛已然痊愈如初,不禁困惑万分,他究竟睡了多久,竟然连那么重的伤都好了?
正兀自胡乱猜测,忽的被轻巧的脚步声惊醒,赶忙转头看去,便瞧到一身形高瘦气宇不凡的俊俏男子手中端着药碗径自走到他面前,声音低沉冷淡,“喝了。”
唐烟望见他的第一眼,心中霍然冒出一个念头——唐无尘!?
很快这个念头便被否定,唐无尘与他同龄,眼前这位分明已过立年,怎可能是唐无尘……可他二人实在太过相像,不是样貌,而是眼睛,太像了,同样淡漠而清冷宛若皎月,可内中凌人的傲然一览无余,唯一不同的则是,男子多了很多唐无尘不曾有的东西。
比如,野心。
唐烟被他的气场震慑不由心生惧怕,乖乖接过药碗一口吞下,见男子将药碗搁在桌上自行坐下,显然有话要问,便又多打量他几眼,见他身着服饰样式很是熟悉,与唐门风格接近,想来也是唐门中人,但能住在这般华贵的卧房又有此等气质,必然不是地位平庸之辈,且在内堡也从未见过此人,心中更是困惑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你叫什么。”男子淡淡开口。
“我叫唐烟。”唐烟紧张地攥住被角,吞了吞喉咙小声答道。
“唐烟,好名字。”男子手指悠悠敲打着桌面,“你可知道我是谁。”
见唐烟摇头,男子轻笑一声却不回答,兀自继续问道,“那日是期限最后一日,莫不是你原本该被处决却自行逃跑了?”
唐烟面色登时白了,手心沁出的汗将被单沾的湿冷,他知道自己不能撒谎,在这人面前任何谎言都无处遁逃,何况唐无尘已出言饶过他们,便老实回答,“是,我本该死,但师兄放过我一命,叫我去斩逆堂受罚。”
男子饶有兴趣地直盯着他,也不开口,唐烟觉得窘迫不已又不敢反抗,只得红了耳根垂下头,便听男子说道,“我很少在你这般大小的孩子眼里看到如此浓重的恨意,你说说,你恨什么?”
“我……”唐烟大惊,再顾不得尴尬猛抬头看向男子,他潜心修习易容早已擅长将神情掌控自如,此时他应不曾外露丝毫,可这人却一语道破,当真可怕,“我不曾恨什么……”
“哦?”男子停止敲打桌面,叠起双腿微微扬起下巴,“你不说也无妨,想来是对唐门要取你的命恨之入骨吧,如此显而易见,何必遮遮掩掩。”
唐烟忽然觉得很愤怒,凭什么他要因生死整日担惊受怕到如今孑然一身孤苦伶仃,这高傲的男人却以嘲讽的口气说的如此轻松?难道在他眼中,别人的命都如草芥,可以肆意践踏不成!
“没错,我是恨唐门!我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随随便便就要把我处死!说什么唐门不需要弱者,难道弱者就不是人吗!弱者也有挚爱的亲人,也有想要活着的理由!”唐烟气的浑身发抖,也忘记对男子的惶恐之感,这股情绪在他心底积压太久,太多人将那最敏感的伤疤一次次撕开,让他明白他弱小的挣扎毫无用处,只能任人宰割。
男子被一番顶撞,挑了挑眉也不出声,只定定凝视唐烟,唐烟高昂的怒气如同火折子投进雪地里,扑腾两下便被那毫不掩饰兴趣的目光悠然熄灭,眼瞧他漆黑的瞳孔如望不见底的幽深湖水,晃的人心底发毛,赶忙避开头,红着一张脸暗自懊恼自己太过冲动。
半晌,男子开口道,“我这儿有一笔交易,想必你很有兴趣。”
“交易?”唐烟茫然回眸。
“从现在起,你替我做事,待我事成之后,我保你自由之身离开唐门。”
唐烟呆若木鸡,难以置信地盯着语出惊人面上仍是云淡风轻的男子,“你能保我离开唐门?”
“没错。”
骗人的吧!唐烟很快便从这极大的诱惑当中清醒过来,他可不想被人当猴戏耍,面露不善道,“你凭什么如此夸口?我信不过你!”
“就凭……”男子忽的裂开嘴角,冷恻恻地笑了,“我是唐傲天。”
……
唐,唐傲天!?这人,居然是唐傲天!
那他方才那番言辞……
唐烟整张脸骤然变色,连跪拜行礼都忘记只顾惊颤,“门主……我……”
唐傲天倒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摆摆手道,“你只管回答应不应承。”
有门主担保,唐烟自然不敢怠慢,他略一忖度,犹豫道,“只是不知门主要弟子做什么?若是……若是……”
若是伤天害理之事,他岂能助纣为虐?
“不要跟我谈条件。”唐傲天嗤笑一声,“听从门主命令本就天经地义,我不过发发慈悲送你条命罢了,不愿倒也无妨,你的命我随时可以拿走。”
唐烟哑口无言,唐傲天说的没错,如今生死全由不得自己,他没有别的选择,想活命就得听从唐傲天的吩咐,一门之主想要抹杀自己,当真比捏死蚂蚁还要简单。
何况能为门主做事也是殊荣,指不准能从中得不少好处,若把握好这座铁砣靠山,他日向唐无尘寻仇的胜算便又大了几分,既然要做,那便狠下心来!
“那,期限呢?我总不能无期限替你做事。”唐烟定了定神,敏捷的思绪开始重新转动,言语间镇定渐显。
唐傲天似是很欣赏他的反应力,凌人目光和缓不少,“最多五年,事成之后我马上放你离开唐门,决不食言。”
唐烟挺了挺僵硬的脊背,暗地攥紧了拳头,抬起头时目光多了几丝决绝直盯唐傲天,“成交!”
得了满意的答复,唐傲天也不再言他,直截了当道,“你资质太差,就是唐家基础武学在你身上运用,功力也起码少了三成。”
唐烟尴尬地红了脸。
“这是家父当年所使的剑法剑意八变,你拿去自行修习,唐门武学不适合你,我对剑法也不通透,学到几重全凭你本事。”唐傲天将一本纸页泛黄的书册抛给呆愣的唐烟,“每日我会传功于你,顺带为你坚固筋骨,免得吃人一拳便骨裂三分,倒平白多耗我些许功力为你疗伤。”
唐烟早被这突如其来的馅饼砸的如坐云雾,他困惑地看向唐傲天,“门主为何平白无故赐我这般?”
“为我做事岂能弱如草芥。”
抚着书册泛黄的纸张,唐烟心头疑虑更甚,老门主曾修习过的剑法定然不凡,唐傲天为何在他身上下这般大的血本?“为什么要选我为你做事?门主手下不缺精锐吧。”
“多说无用。”唐傲天目的达到也不再多作逗留,站起身向门口走去,“你只需明白,你我仅是各取所需。”
指端婆娑过手中书册,唐烟只觉一阵快意自心口油然升腾直冲云霄,天不亡他啊!这大好机遇若不抓住可要懊悔终生,只要能离开唐门他又有何不能为之,既已决定抛弃所谓良善,他再无半点顾虑!
从现在起,他只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