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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但愿长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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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泠煊带着众人驾马飞奔,她看着即将升起的月亮,心情不由得又急迫了几分。
她直接无视地上的残肢断臂和腐烂的尸体,朝着地牢的方向而去。那三百骑兵虽说也是经过了百战磨砺出来的,但见了如此令人惊骇的场景也是不免面色发白,更甚者已经呕吐出声。毕竟他们身经百战,不多会儿也便适应过来。
三百人虽算不上多,但马蹄声可是够响,打草惊了蛇,可就不好了。
于是,在眼看着还有三里就要到达地牢时,苏泠煊便下令每五十人暂时组成一队,共分六队从以地牢为中心的方圆半里之外的各个方向包抄,到了该去的位置时不必等待号令,直接进攻。除此之外,她还下了最后一道命令:
“除被抓来的法师,一律格杀勿论。”
月亮,如含羞的仙子缓缓从云中探出身来。
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不疾不徐地从暗处走了出来,旁边还跟着几个侍从。
那人的面容隐匿在斗篷宽大的帽子下,一点儿也看不出那人究竟长的什么样,只是戴在手上的翠玉扳指在月下反射着幽幽的寒光。
那人轻轻笑了一声,声音带着些许沙哑:“果然没让我失望,还是来了。”
一个侍从走上前,俯身道:“主上,您看要不要让二公子撤回来?”
“不必。”那人道,“这么久以来二弟都在我的庇荫下,是时候让他自己来面对一些事情了。”
“若是二公子出了什么岔子……”
“那也不必管他,”那人冷冷道,“家族里资质优秀的子弟不只他一人,斗不过别人即便是死了也罢。”
“……是!”
那人不再说话,虽说吏部左侍郎元双领军到历丰客栈这件事背后有人特意没有让他们知晓,但这种事情哪里能瞒得过他?于是他三天前亲自来布下了幻心之阵,本是打算着双手不用沾血地解决他们,却不想他们竟然还真的走了出来!
想到这里他眼神变得阴冷,虽说他的法术境界已经到达了巅峰,但他到现在为止却是不能随便动用法力。当初他修炼“历血升”时根本就没有想到强取来的修为会在体内发生混乱,更没有想到夺来的修为中竟会有人死前的怨气来扰乱他的心神!
他刚开始修炼时倒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儿,但越是到后来他越是发现只要动用法力就必定会使心脏绞痛。后来他翻遍了书籍才找到了关于十五月圆时的月光会镇压修为混乱的内容,可是他就是没有翻阅到关于修为中的怨气怎样消除的地方。然而,修为里含有怨气远比修为混乱的危害大得多。现在,他只要一动法力,就会觉得头痛欲裂,内心还满怀着怨愤和癫狂!以至于他只为那三人布下幻心之阵后就不得不罢手,闭关三日,直到现在胸中的怨气还是没有清除干净。
若非如此,这些人他一个也不会留!现在,这些人就交给他二弟来收拾了,顺便他倒要看看那只凭一篇策论就坐上了吏部左侍郎职位的元双有什么通天的本事!
……
苏泠煊与夜靖源和云墨川三人扔下马,瞬移到了那些人修炼“历血升”的地方。他们各自隐藏在一棵树后,苏泠煊则搭箭拉弓,对夜靖源做了一个口型:练练箭法。夜靖源笑笑,不置可否。
此时一帮人站在距他们不远处的一个小空地上,约莫有六七十人,四面还没有一点儿动静,想必她的骑兵还没到。已有两个法师倒在了地上,死状狰狞,地上蜿蜒了一道血迹,同时有两个灰衣人按着另一个待宰的羔羊。那被押住的法师面容灰败,淡淡地露出了一种了无生气的绝望。
当一个披着连帽斗篷的人缓缓将手将要搭在那人的头上时,苏泠煊弓上的两道箭矢已然离弦!
只听那“噗”的一声,押着法师的两个灰衣人额上各出现了一个血洞!那两人面上露出的惊恐之色让在场的所有人不禁一颤。夜靖源嘴角微微噙着笑意,只是那泛白的脸色有些影响美感。而云墨川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这两人一倒下,在场的人都惊骇不已,而被抓的法师们在惊骇过后脸上露出了狂喜,有人来救他们了!
那个黑衣的斗篷人将手收了回来,仅一个手势,身旁的侍卫便结出一个队列,将黑衣斗篷人紧紧护在了中央。那斗篷人厉喝道:“何人在此作祟,还不快快现身!”
然而回答他的是再次倒下的两人。
那黑衣斗篷人毕竟功夫没修炼到家,根本不知在此情况下他该做些什么。正当他心头慌乱之时,不知从哪里射出的弓箭直直冲向他面门!本来他是能完全避开的,只是不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惊得他一颤,动作稍稍慢了些,那支箭矢便一下子将他的玉冠击碎!他简直不敢想象,若是再慢一些,碎掉的会不会是他的脑壳。
可是据箭矢的力度而言,他很敏锐地觉察出了射箭之人的修为在他之下,而法力已是被耗去了不少。
而树后的苏泠煊也摸出了这个斗篷人的功力,如果没估计错,那人是在第六境界“暮尽”的初级阶段,比她整整高出了一个境界,只可惜一看就能知道此人除了法术和一点点三脚猫的功夫便什么也不会。
这时,三百骑兵从四面而来,见人就砍,因是被抓来的法师都被绑着押坐在地上,所以他们很容易就躲过了骑兵们挥来的大刀。场面一度混乱,苏泠煊他们三人慢悠悠地从树后走出,乒乒乓乓的刀剑相撞声不绝于耳。最后,毕竟双拳难敌四手,那黑衣斗篷人的侍从们纷纷被苏泠煊带来的骑兵送去了西天,独留那斗篷人一人被团团围在中央单打独斗,而那斗篷人不多时身上也添了不少伤。可就算至此,那斗篷人能遮住的帽子也未曾摘下。
情急之下他一声大吼:“这么多人打我一人算什么好汉,叫你们的长官出来!”
众人纷纷看向苏泠煊,她挥了挥手,众人退开。
苏泠煊微微一笑:“你要找我?”
那斗篷人轻啐了一口:“以多欺少,算什么好汉!”
苏泠煊笑意更深:“那你以为如何呢?”
“你要是个爷们就单挑!”夜靖源听此眉毛高高挑起,终于别过头去不忍再听这个蠢货说话。
“哦?”
“你要是赢了,我就将性命献上;我若是赢了……”
“若是你赢了,你又待怎的?”
“放我走!”
“好!”苏泠煊在众人的注视下回答得十分痛快,“说话算话?”
“说话算话!”
众人惊诧地望向苏泠煊,只见她身上一贯的白衣被鲜血染透了三分之一,衬得她整个人看起来冷厉又妖媚。说起来,他们确实不服一个仅靠一篇策论坐上侍郎位置的元双,他们是武夫,要服谁,就是要看谁的拳头硬。虽说他们听说过这元双的战绩,可毕竟不是亲眼所见,道听途说他们也是不服的。
但凡是修炼法术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对方的法术境界,如今这位斗篷人明显要比元双的修为深厚得多,元双答应得这么快,莫不是有把握?有人则默默摇头,元双这是为了出风头找死!
夜靖源则是稍稍有些担心,因为苏泠煊刚刚与饕餮打了很长时间,法力也不免消耗,即便她的内外功合修已经到达了巅峰,但是对上一个修为要比她高上一个境界的人,胜算就不好说了。要知道在这种时候比试,一个境界的差距已经是极限。而苏泠煊有她自己的想法,今日这斗篷人已经提出了与自己打一场,正是一个在军前立威的好机会,自己若是不应,怕是丢掉的不仅是脸面了,更还有今后军心的笼络。苏泠煊也清楚,若是没有军权,坐上宰相也是没用的。
苏泠煊从指间化出紫熙枪:“请吧。”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让开一大片空地,苏泠煊对夜靖源微微笑了一笑,表示自己没问题。
那斗篷人自信一笑,佩剑在手中打了个转,勾勾手示意苏泠煊先上。苏泠煊眯眼一笑,没有把他的嚣张放在心上,手中紫熙枪一挑,便让那斗篷人变了脸色,这一枪正好挑进了他防卫的漏洞,好毒的眼力!
这下那斗篷人再也不敢轻视这比他低一境界的人,专心致志地提剑对敌。
两人已经缠战在了一起,强劲的罡风一度让除了夜靖源和云墨川的众人倒退数步。令苏泠煊没有想到的是,原本三脚猫的招式竟被那斗篷人使得如此之流利。她腾挪闪避,一次次避开那斗篷人强劲的法力攻势,忽然她一改往日里狠辣攻击的风格,相反,她并不以进攻为主,同时她动作渐渐慢了下来。苏泠煊的目的是将那斗篷人的攻势一步步分化。苏泠煊清楚自己的能力,法力拼不过他,倒是自己的内外功合修可以对付他。
旁人却是看得目瞪口呆,这么慢的招式,能行吗?但渐渐地,局势开始扭转,众人也不再怀疑。
苏泠煊一枪抵住那斗篷人刺来的剑,趁着那斗篷人将全力放在砍向她的剑上,她猛的一个侧身,一脚踢在那斗篷人的膝后,那斗篷人一个没站稳,身形也跟着前倾。
苏泠煊将他往前一勾,那斗篷人被她古怪的招式弄得摸不着头脑,一时间也忘记了怎么应对。就这样,苏泠煊将她所学的太极中的勾、挂、格、挡全用在了那斗篷人的身上。而一旁观战的人更是被这古怪的招式弄得愣怔,而夜靖源则是笑容愈发深了,正所谓“动之则分,静之则合”,苏泠煊就在不动声色间将那斗篷人的力量分化。难怪,若不是她有十足的把握,她是不会轻易下决定的。借力打力,也不过如此了。
在这一场力量悬殊的战斗中,力量强盛的一方反而被力量稍弱的一方牵着鼻子走,不用说,明眼人就看出了究竟胜者会是谁。
那斗篷人被苏泠煊不紧不慢地打得恼火,正欲使出自己几乎没有使用过的绝招,只见对方对他一笑,自己心脏的部位就已经被穿了一个洞。他看着自己倒在尘埃里,看着自己的鲜血浸染了土地,就像被他夺走了修为的那些法师一样,鲜血蜿蜒了一地。他费力地抬起手,摸到的却是一手的腥红,他近乎绝望地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大哥,你怎么还不来?”最后,他终于将这句话带到了他大哥不知道的地方。
云墨川上前掀开那斗篷人的帽子:“原来是胡家嫡次子胡天傲,这事果然与胡家脱不了关系。”
然而迎接苏泠煊的则是众人的敬仰,她却如浑然没有觉察到似的,道:“给法师们松绑。”
众人这才想起这回事儿,忙照着苏泠煊的话去办,现在他们也不再怀疑元双的本事了,能够打败高自己一个境界的人,是值得他们佩服与尊敬,甚至臣服的。
苏泠煊将紫熙枪收起,淡淡地对云墨川道:“劳烦云统领带领将士们回朝了,元某有事,先行告退。”说完,她便不见了踪影。夜靖源则对云墨川一笑,也跟着不见了。可怜卫舟法术境界不够,不能跟着他们一道儿走了,还要在这里承受云墨川的怒气,尽管他也不知道云墨川为何生气。
云墨川冷着一张脸吩咐人一把火把历丰客栈给烧了,顺便也把地牢毁了个干净。
他望着这一片腐尸道:“也烧了吧。”语毕,他上了马,领着一众骑兵策马而去。而法师们则自己想法子出密林,云墨川一点儿也没给他们打算。
……
清瀚园中。
夜靖源此时已经回到了府中,他叫住孙管家:“她在哪?”
孙管家为难道:“大人她不让说。”
孙管家又闻到了夜靖源身上的血腥气,惊骇道:“公子您身上有伤,快去包扎一下吧。”
“不着急。”夜靖源盯着孙管家,“回答我的问题。”
孙管家叹息一声:“大人她在府中的酒窖里。”
等夜靖源赶到时,苏泠煊已是喝得烂醉,甚至一身血衣也没有换下。
“泠煊。”
苏泠煊没有回答他,只是还在不停地往自己嘴里灌酒。
夜靖源实在看不下去,一把把她手里的酒坛夺过来扔了出去,酒坛被摔了个粉碎。夜靖源压抑着怒气和心中的疼惜,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苏泠煊没有笑意地笑笑:“我亲手毁了那个幻梦,我今后再也不会见到她了,让我在醉里再看看她又有什么错。”
“‘她’……是谁?”
“我母后啊,”夜靖源闻言手一紧,苏泠煊笑着,轻轻道,“我见到她了呢,她很漂亮,对我也很好。她给我做凉藕羹,她曾花费一天的时间为我准备晚宴的着装,她……嗯,她是个好母亲呢。”
“那都是假的。”夜靖源知道她依旧被幻梦所困,能够压制这么长时间不发作已经是尽了全力,但是他知道,不能让她就这样沉浸于幻梦,这样早晚有一天会毁了她。
“假的,”苏泠煊还是笑,明明眼眶都已经泛红,却执拗地不肯哭出来,“我怎么会不知道那是假的,我只是不能接受罢了。”
“泠煊,你喝醉了。”
“醉了?”苏泠煊闭上眼,“若是能见到她,我宁愿长醉不醒。”
夜靖源低叹一声,眼神柔和,又带着细密的怜惜,他小心翼翼地将苏泠煊抱在了怀里。苏泠煊醉得浑身软绵绵的,几乎使不上什么力气,她就这样被夜靖源抱在了怀里。
夜靖源温热的手掌轻抚苏泠煊的后背:“泠煊,想哭就不要忍着,我在这里。”
有时人在脆弱的时候最怕有亲近的人在身边,因为那样总会控制不住情绪。
苏泠煊在听到这句话以后终于抱着夜靖源哭出声来,她的泪水像开了闸门一样不断涌出,打湿了夜靖源的前襟,泪水浸得他胸前的伤口都有些疼,就连夜靖源自己都没有弄清,他痛的究竟是伤口还是心。
苏泠煊哭得脱力,十七年来素未谋过面的母亲出现在眼前,自己却要生生毁掉,她是那样温柔,那样爱她。十七年,十七年她不懂得什么是亲情,唯一一次感受亲情就是在梦中,却要她亲手毁灭。十七年她按照别人的规划一步步成长;十七年她看着别的孩子在父母跟前撒娇,自己却只能面对一部部枯燥的剑谱;十七年她躲避着追杀,踩着刀尖步步前行;十七年她……
她不是不愿哭,只是不愿别人为她担心。
夜靖源慢慢抚着苏泠煊的后背,轻声道:
“泠煊,一切都过去了……”
“泠煊,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你若愿意,我愿陪你……”
“泠煊……我要你知道,不论怎样,我总是在的。”
“泠煊……”
三日来的心力交瘁加上不管不顾地一通哭泣,以及灌掉了几大坛酒,苏泠煊终于昏倒在夜靖源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