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有微香》星游

3、三

　　三

　　杜萧一直趴在桌子上创作，直至深夜，又至黎明，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靠上椅背休息，谁知一闭上眼睡意就俘虏了他。他睡得很沉。
　　微香悄无声息地穿墙进来，靠着墙壁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犹疑地走到他身边，暗暗在心里一遍遍鼓励自己：不会有事的，今天没喝酒。她鼓起勇气将手按上他的太阳穴，为他按摩头部。也许是因为他睡着，奇怪的感觉只是在手指上一掠就过去了，微香松了口气。
　　那么，还是酒的原因了。
　　睡梦中，杜萧感到一股带着淡淡花香的清凉由头部流淌着奔向四肢百骸，驱散浊重，身体畅快起来，好象风一吹就能飘起来。
　　“微香！”他情不自禁叫道，“是你吗？”
　　到处雾蒙蒙的，他没听见微香的回答。
　　他对着那些雾气说：“我知道是你，你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我已经习惯了。谢谢你！”
　　他终于听到微香的声音，她在说：“好好睡吧。”
　　“不，我还要工作，我现在感觉好多了。”杜萧一挣，就醒了，急切地四处寻找，微香并不在这里，但清凉的感觉和淡淡的花香分明是存在的。他舒展四肢，重新拿起笔。
　　微香紧张地躲在通向客厅的门后，她没想到只是说了几个字就把杜萧惊醒了，她不敢见他，怕他又把那奇怪的感觉传到她身上。能躲就躲吧。
　　她知道自己走动时不会有脚步声，但还是谨慎地移向厨房，在那里寻找可以吃的东西。她找到了她看过的杜萧在创作间隙吃的方便面——碗柜里还有很多，按照她观察到的方法拆开封袋倒进大汤盆里准备用开水冲泡，可惜开水瓶里是空的，她就接了些冷水，轻轻一吹，水就沸了。她端着这碗沸腾的面返回杜萧工作的房间。
　　杜萧什么都没感觉到，还在埋头奋战。
　　微香把面放到桌角上，把香气吹向杜萧，杜萧微微一动。
　　微香一跳，隐到杜萧身后。
　　杜萧终于看到了汤盆，疑惑地自问：“我什么时候泡了面了？”想了半天没想出来，自嘲地摇摇头，“最近昏头昏脑的，常不记得自己做过的事情，幸亏思路很清楚。”
　　微香含笑看着他把整碗面狼吞虎咽地吃完。

　　微香又在杜萧靠着椅背睡着时进来，此时将近正午。她照例为他按摩头部，然后挥挥手把他安顿到床上，再去厨房里泡方便面。
　　“咦？”她看着空空的碗柜低呼，“都没有了吗？”
　　她使劲想了想，想起杜萧的这些面都是从楼下的小店里拿来的，便下楼去找，一边叹气：“做人真麻烦，照顾人很累呢。”她想不通自己怎么能照顾他这么长时间而不知疲倦，因为想不出也就懒得去想了。
　　进了店子，她一眼就看到了她需要的东西，于是指牢了对老板说：“我要那些。”
　　老板一再地打量她，问：“要多少？”
　　“全部。”
　　“好、好。”老板赶忙把方便面全部从货架上拿下来堆在柜台上，然后忙碌地在计算器上计算价钱。
　　微香抱了些在手里，求救地望着老板：“我拿不下。”
　　“啊？”老板一呆，笑着扯了个大塑料袋出来装好所有的方便面推到微香面前，“这样就可以了。”
　　微香感激地笑着，抱起袋子就走。
　　“喂！”老板大惊失色，“还没给钱呢！”
　　一直坐在店里和老板聊天的女人麻利地拦住微香，生气地说：“你这是抢啊！”
　　“哦……”微香使劲地想了想才想起杜萧拿这些面时确实是给了老板一些花纸片的，可她没有，只好把感激换成抱歉，“我没有。”
　　“没有你买什么东西？”老板觉得受到了戏弄。
　　女人抓住了微香的手，微香轻巧的一挣就挣开了，女人大惊：“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微香浅笑低语：“杜萧有。”
　　“有什么？”女人忽然有点怕她，想要抓住她的手又缩了回去。
　　“有钱，他会给。”
　　老板再次细细打量她，她怎么看都不象是会撒谎的人，于是迁就地说：“行了，面你拿去，但要写个欠条，还要告诉我你住哪儿。”
　　微香向楼上指了指。
　　老板恍然：“哦——我知道，那小子在我这儿买过东西。”他问女人，“你跟他们不是邻居吗？”
　　女人不情愿地点头。
　　老板找出笔纸招呼微香：“来，写张欠条，到时候好向你们要钱。”
　　微香很为难：“我不会写。”
　　老板吃惊地看着她：“你不会写？”
　　“恩。”
　　“我代你写行吗？”
　　“恩，我信你。”
　　老板写好了给微香看，微香没看，倒着退出店门：“谢谢！生意兴隆啊！”她向楼房走去，风吹得她的长发飘啊飘。
　　“现在的年轻人啊才这个年纪就同居，根本不当回事。”老板挺感慨。
　　女人啧了几声，不屑地说：“别看他们长得都挺不错，可没个正经工作，整天躲在家里不出来，尤其是那个男孩子，年纪轻轻的又身强力壮，做点什么不好偏躲在家里，好象在画什么画，听说他家里人气得不得了，还气病了，要不怎么会搬到这儿来。”
　　老板摇头：“算了，别瞎猜了，管人家干什么呢？”
　　女人着急地辩解：“我没瞎说，我跟他们对门……”说到这里她就说不下去了，因为她突然发现微香就停在远处看着她，笑吟吟的。她打了个冷战，“你说她听见了吗？”
　　“别说就是了。”
　　女人忽然捧着腮帮子叫唤：“牙疼嘿——”边说边紧张地向微香看去，微香飘扬着她的长发消失在楼道里。
　　“快去看牙医啊。”老板催她。
　　女人惊慌地走了。
　　微香端着面走向苦苦创作的杜萧时由内心深处升起一个念头：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的！直到你成功！

　　杜萧兴奋地走在阳光遍洒的大街上，他刚从邮局出来，把完成的第一部短篇作品寄了出去，那是他的希望、他的精神寄托。
　　他想到了微香：“很久没看到她了，也许她来过而我不知道，最近活得颠三倒四。”他张开手臂舒展身体，“真想找个人好好聊聊现在的感受，放松放松，说不定微香已经在那里了。”他信步向租住屋走去。
　　经过小店时老板叫住了他：“等一下，你是叫杜萧对吧？”
　　“是的。”杜萧很愉快。
　　“喏，把钱付清吧。”老板拿出张欠条给他看。
　　“我又做了什么事情忘记了吗？”杜萧摇头，很佩服自己越来越糟糕的记忆力。确实，现在除了画画，再没有其他的事能让他集中所有注意力了。
　　“我等了你很多天，好不容易才看到你走这儿过，这笔帐欠得太久了。”
　　“好，我付。”杜萧快活地掏钱。
　　接过钱时老板没忍住，问：“小子，你做什么工作的？”
　　“追梦。”
　　“追梦？”老板差点笑起来，“天天坐在家里追？能追上？”
　　“能追上。”
　　“就知道吃方便面，经济情况不太好吧？”
　　“会好起来的。”
　　“年轻人就是有些怪念头。”老板语重心长，“年纪轻轻又身强力壮，趁早干点实在的吧，就算不为你，也得为你的女朋友想想吧。”
　　“女朋友？”杜萧的心一跳，“你见到她了？”
　　老板疑惑地说：“是啊，你没见到她吗？”
　　杜萧又急又喜：“是不是眼睛大大的、头发短短的、很活泼穿花裙子的样子？”
　　老板更疑惑：“你有几个女朋友？”
　　杜萧不好意思地说：“还不能算有。”
　　老板张大嘴：“都跟你住一起了还不算你女朋友？”
　　杜萧也张大嘴：“有吗？”
　　“我看你是糊涂了！”老板难以置信地指着他身后，“我说的是她！”
　　杜萧一回头，看到了微香。“咦？微香？”杜萧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你怎么来了？”
　　“来看花。”微香平静地说，“我来过，你不知道，大家都误会了。”
　　这下轮到老板不好意思了：“我说嘛，咳，真是，也是听人瞎传瞎传就信了，你们可别在意。”
　　“没事。”杜萧示意微香离开。
　　他们上楼时，杜萧沉思地说：“看来这里的人和在家里时的邻居一样对我猜测了很多，而且同样不欣赏我的做法，这次更糟的是把你也牵扯进去了。”他苦笑。
　　微香的回应却是个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女朋友是什么？”
　　“就是……”杜萧想了想，通俗地解释，“就是说一个男孩子喜欢上一个女孩子，而女孩子也喜欢他，他们就建立起一种比普通朋友更亲密的关系。”他开玩笑地对微香说，“你这么漂亮没有男孩子要你做他的女朋友吗？”
　　微香答非所问：“你也想让你喜欢的女孩子做你的女朋友吗？”
　　杜萧坦然承认：“想。”
　　“为什么想要她做女朋友呢？和普通朋友有什么区别吗？”
　　“成了女朋友就可以天天在一起，有什么心里话也可以对她说，她能懂得我，我也能懂得她。”
　　微香不解地追问：“那么那盆花也天天和你在一起，你有什么心里话也会对她说，她算不算是你的女朋友呢？”
　　杜萧没办法不大笑：“它是盆花啊！又不是人！”
　　“哦……”微香沉思。
　　杜萧好奇地问：“想什么呢？”
　　微香悠悠回答：“想我想不明白的问题。”
　　“原来你这么单纯，什么也不懂。”杜萧忍不住去抚摸她的头发，什么都不懂的女孩子只能说还是个孩子，而孩子的头发是可以随便摸的，不用担心性别问题。
　　但微香敏捷快速的一跳，跳上几格台阶慌乱地说：“你的手太热！”
　　杜萧醒悟，同时惊叹于微香的弹跳能力：“你跳得真高！”
　　微香笑了，有些勉强。
　　杜萧还沉浸在完成第一部作品带来的喜悦中：“微香，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正要说时，住在对门的女人出现在楼梯拐角处，居高临下地看到他们后惊叫一声，忙忙地躲回去。
　　杜萧诧异：“她怎么了？”
　　“她牙痛。”微香说着，努力使自己恢复到平时淡然快乐的心情。她做到了。
　　上到顶楼打开房门时，杜萧感到身后有人在偷窥，转头去看时对面的房门慌乱地猛力关上了，原来刚才是开着一条缝的。“她牙痛难道是我造成的吗？”杜萧奇怪地问微香，“她好象很恨我。”
　　“她只是很敏感。”
　　“她也很奇怪。”
　　“象我们这样吗？”
　　“不，她的奇怪和我们的奇怪是完全不同的，我们彼此都不会欣赏。”
　　“那有什么关系，你不需要她的欣赏。”微香笑得从容，“她不配。”
　　杜萧很感动：“微香，没有人能象你这样理解我，你是我的知己。”
　　“知己是什么？”
　　“就是比普通朋友更亲密的朋友。”
　　“和女朋友一样吗？”
　　杜萧象对待孩子那样耐心解释：“不一样，但知己是和女朋友同样重要的人，女朋友给的是爱情，而知己给的是友情，爱情和友情同样重要、同样值得珍惜。”
　　微香真正高兴起来。原来对杜萧来说还有和女朋友同样重要的人，知己——多好听的称呼，比女朋友这个名称好听多了。微香开心地说：“我喜欢——知己！”
　　“你就是我的知己！”杜萧的心里很充实，因为他有了个知己，“我的好消息还没告诉你。”
　　“什么？”微香的心情同任何时候都不一样了，因为她成为了杜萧的知己，和女朋友同样重要的人，她期盼着知道杜萧更多的事情、期盼着能给他更多的帮助，因为从杜萧承认的那一刻起，她已是杜萧的——知己！
　　“我的第一部短篇作品已经寄出去了。”一说到这个话题杜萧就精神十足。
　　“寄出去就成功了吗？”
　　“不，还需要得到人们的承认。”
　　“一定会的！”
　　“你比我还自信。”在杜萧的潜意识里他已将微香当作孩子，因而与她交谈时更为亲切自然，没有顾忌。
　　微香喜欢他这样。
　　杜萧走上阳台，抚摸着白花的叶子说：“自从把这株花带回来我一直好运不断，认识了你、找到了李思涵、还顺利完成了一部作品，它已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我也该好好谢谢它。”他问微香，“你懂花的语言，你告诉我，它想我怎样谢它呢？”
　　微香把手放到花叶上，片刻后轻声说：“她想你给她换些新鲜的更加肥沃的泥土。”她抬眼一看，杜萧正闭着眼聆听着什么，“你在听什么？”
　　杜萧神往地回答：“我在听花说话的声音。”
　　微香紧张地问：“听到了吗？”
　　杜萧睁开眼睛沮丧地回答：“没有。”
　　微香微笑：“你悟性不够，只要你诚心你就能听见。”
　　“是吗？”
　　“是的，真心地爱她、喜欢她她就会让你听见她的说话声。”
　　“我会努力尝试。”
　　“谢谢你！”
　　杜萧失笑：“你怎么又谢我？”
　　“我感谢每一个爱花的人。”
　　“你是地道纯粹的花痴。”
　　“你不喜欢花痴？”
　　“以前可能不喜欢，现在倒觉得象你这样的花痴很可爱，可惜我很难修到这样的境界。”
　　“你刚刚才说过你会努力尝试。”
　　“对，所以我要找出最好最新鲜最肥沃的泥土来送给它。”
　　“我们一起去。”
　　“当然，你懂花，我需要你的帮助。”
　　他们笑着一起出门。

　　“到底哪里才有好的花泥呢？”杜萧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走。
　　“等一等。”微香站定，仰起脸来细细地嗅风里吹来的气味。
　　“你在做什么？”杜萧觉得她这样的姿势美极了。
　　“花泥的气味。”微香高兴地说，“跟我来。”
　　他们迎着风跑起来。
　　杜萧想微香被风吹得飞扬的长发是多么美啊！没有人会有她这么美的头发和轻灵秀美的身姿。
　　他们跑了很远的路，来到一个露天花圃的围栏外，微香推开了虚掩的栏门。
　　花圃里的各种花千姿百态，不同类型的香气水乳交融，令空气芬芳扑鼻，从没见过这么多花的杜萧初次走进这么美的环境里备感陶醉，惊叹道：“种花真幸福！”
　　蹲在一丛花前忙碌的老花农听见声音起身说：“种花付出的艰辛你倒没看见呢。”他看到微香，愣住了。
　　微香正在花丛间走来走去，不时摸摸这朵花的叶子又摸摸那朵花的花瓣，笑得深情。
　　老花农神思恍惚：“花啊……”
　　杜萧殷勤地问：“请问老伯可以借些花泥给我吗？”
　　老花农没听见。
　　微香一扭头，对老花农说：“这株花就要生病了。”
　　老花农急忙赶过去：“我还没看出来，孩子你指点一下。”
　　微香认真地讲给老花农听，老花农不断点头。
　　杜萧很傻很傻地看着微香，花丛中的微香看起来那么神奇、那么不可思议，他恍惚觉得微香已经同那些花融为一体了，而她比那些花更有灵气。
　　这奇异的感觉让杜萧困惑，也让他心荡神摇，老花农把一包花泥砸在他手上时他也没回过神来。
　　老花农大声说：“这花泥肯定适合你养的花，你拿回去吧，别说什么借不借的，你哪有得还。”
　　杜萧惊醒，喏喏地答应。
　　老花农极其认真地说：“要想真正养好花就要真正去爱她，象对待人那样对待她，你别以为只有人才了不起，其实那些花也很了不起，说不定比人还了不起。小伙子，你养的花好啊，你别糟蹋了。”
　　杜萧虚心讨教：“老伯您指点一下，我从没养过花。”
　　老花农理直气壮地教训他：“我养花就当是养孩子，陪他们聊天、逗乐，哪些花长得好了还要摸摸他们夸他们两句，你别当他们只是植物，你要想到他们也是有生命的，你对他们好他们就会对你好。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杜萧被老花农训得一愣一愣的，但觉得很有收获。
　　杜萧捧着花泥走出花圃，才出门就又陷入恍惚，一个劲地盯着微香看。微香疑惑地问：“我怎么了？”
　　杜萧猛然醒悟，连声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我明白你身上那种奇异的感觉是什么了！”
　　“是什么？”微香很想听听他的解释。
　　“你整个人就象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杜萧兴奋地提议，“微香，让我把你画进漫画吧，一定很吸引人！”
　　原来是这样。微香浅笑：“等你成功了我才让你画。”
　　“说不定一画你我就成功了！”
　　“不，”微香坚持，“不成功不能画。”
　　“算是个约定吗？”
　　“你认为是就是。”
　　“好！”杜萧一挺胸膛，“等我成功了你就做我的模特儿。”
　　微香陪着他一起开心。
　　杜萧扬声说：“今天晚上要轻松地睡个好觉。”
　　“做个好梦。”
　　“对！做个好梦！”

　　夜深了，杜萧倒在床上熟睡，他果然轻松地睡了个香甜的觉，微微打着酣，从他恬静的表情看来一定正做着个美好的梦吧。
　　微香却不能入眠，坐在高高的栏杆上仰头望天，一双脚悬在阳台外轻轻晃动，因为老想着杜萧的事情，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地欣赏过天空中的变化了。但是望着望着，她不知不觉间陷入凝神思索。
　　夜风吹拂她的面颊，悄悄地问：“想什么啊——想什么啊——”
　　微香想得入神，没留意夜风的关心。
　　“恋爱了啊——恋爱了啊——”夜风绕着她活泼旋转。
　　恋爱？微香一惊，摆摆头，皱起眉低问：“恋爱是怎样的感情呢？”
　　“爱情啊——爱情啊——”夜风呵呵笑。
　　“恋爱就是爱情吗？”
　　“傻啊——傻啊——”夜风笑得更厉害。
　　“我不是他的女朋友，是知己，”微香强调，“女朋友能给他爱情，我给的是友情。”
　　“陷进去啦——陷进去啦——”夜风飕飕地跑开。
　　陷进去了吗？微香怔怔思索。
　　今后会怎样呢？
　　奇怪的感觉从心底涌起来，填满心房的每一个角落，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奇怪的感觉不再是从外面进入身体，而是根植在心底，时时地冒出来。
　　不要！微香失望地捂住脸，她怕自己不再是原来的她了。
　　我只是想帮他——只有这样的心情！她徒劳地安慰自己。
　　吻痕在她的额头上燃烧，烧烫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