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二十三 ...
-
车子重如炮弹地扎进泥泞的稻田里,车子没有爆炸,爆炸的是女人的哭嚎。
好象有人受到严重的伤害,而受伤最重的是司机,他像一块被雷电劈中的树杈一样血肉模糊地挂在我们的视线里。
冰冷的雨水顺着破碎的窗口涌进车厢,同时湿润我们脸孔的还有殷红的血迹。镇定只是一刹那前的事,镇定之后,该宣泄的还是要宣泄,哭声一片。
我的两只手死死地抓行李栏,苏兰就压在我的下面。我问她,你受伤了吗?
没有,你呢?
好象受了一点轻伤,没多大事。
那你怎么不把身体挪开。苏兰对我的体重表示抗议。
我暂时还不能动,有一根铁管着插在我的小腿肚子里,感觉凉飕飕的。
苏兰哎呀一声,你流血了。
你别害怕,这血流一小会就停,不好意思,把你的裙子弄脏了。我知道疼痛会让我的脸色发白,像一个僵尸。为了不让苏兰恐惧,我尽量忍住剧痛用温柔的语气。
车厢里有人说,咱们谁也别慌,快顺着破碎的车窗爬出去。于是一条条涌动着生命脉搏的蚯蚓从我眼前爬过。还好,没有慌乱与恐慌。
车厢里很快由空旷而变得寂静。苏兰没有走。
苏兰说,我能留下来陪你吗?
你知道我听见这句话,眼泪差一点在我的脸上四散奔流。那个时候连老天爷都突然变得沉默,雷声暂歇怒喝,闪电收敛剑刃。
我们在乌云的静默中等待,窗外站着一排人,在苍天的泪雨里束手无策。
你为什么不走?我问苏兰,我想如果她能持续地让我感动,至少会减少钻入骨髓的疼痛。
苏兰说,因为我没有伞,站在外面又湿又冷。
汗珠顷刻顺着我的惊愕的表情流淌。我说,你手狠不?
狠着呢。
那你帮我把那根管子拔出来。
我,我不敢。苏兰颤声说。
不敢,还说你狠。
我是说着玩的。苏兰说,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心狠手辣。
一阵剧痛仿佛突然击穿了我的心脏。
苏兰说,好了,我拔出来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我恼怒地说。
这样你就不会痛啦。
我咬牙切齿地说,你够狠。
你有什么临终遗言吗?苏兰歪着头看我头上痛出的汗滴。她撕下一块裙子给我包扎伤口。
抱歉,我现在还死不了,所以让你失望了。我说。
你这一生难道就没有什么遗憾。
有,遗憾很多,只是一难过,遗憾就不知从何来,仿佛很多人都欠我的,仿佛自己许多事情都没有努力,所以就落得个孤家寡人的下场。
咱们不谈这个,换个话题,让时间过得快点。苏兰说,讲讲你的打工生涯,是不是和天方夜谭一样?
我说,打工没有什么传奇色彩,全凭力气,我做过许多小工,洗过煤,下过窑,抗过水泥,伺候过瓦匠,干过装修,还学过理发,送过外卖,当过保安,只是没有干时间长的。
这些工作里,有没有记忆深刻的?
每一次我都记得真真切切。记得有一年夏天,我骑着倒骑驴送八九百斤的货,上一个大坡的时候我真的上不去了,洇透了小背心,汗水一条一条从我的脸上滴在脚下的泥土里,像下过一场雨,我的腿肚子直哆嗦,使尽全身的力气也推不上去了。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无语的滋味真的叫我放弃一切,我甚至想回到乡下去种地,过一种与世无争的生活。
后来呢?
后来有个好心人,他帮我把一车货推上大坡,没留姓名就走了。于是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我至今还记得他的模样,是他给了我重新向生活挑战的勇气。
你不是在编故事吧?
我像在遍故事吗?
不像。
救护车赶到时,雨已停了。拯救生命的笛声在雨夜里响彻我们的神经,苍白的脸色马上转成红色的兴奋,我躺在担架上望着满山遍野湿淋淋的鲜明景色,心中竟有重如释重负的感觉。
苏兰安慰我说,你会很快康复的。
苏兰的话对我有种恐怖而灵验的力量,她这句安慰的话,让我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之后我还要借助拐杖才能行动自如。她除了每天给我送饭倒水,铺床叠背以外,几乎是消失在我的视线里的。值的一提的是尹娜,她来看望过我两三回,但我知道她是心怀叵测。
尹娜问我,你会不会瘸?
我说,这一次又让你失望了。
尹娜从纸袋里掏出两个热乎乎的猪爪说,吃哪补哪,便宜你了。
我说声谢谢,然后不客气地把她送的酱肥蹄啃个干净。
我的直觉告诉我,尹娜在我的身上实施着一个不可告人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