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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山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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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薄雾未散,从中透出丝丝光亮,日头还未升起,只能见到远方天空绯红的朝霞,像是女子脸上的胭脂,带着几分羞涩。
原静姝穿着一身天青色烟罗纱长裙,一头长发松松挽起,只随意插了一枝芍药,除此之外,不过耳上带着一对珍珠耳坠并腕上的羊脂白玉镯,竟是没有别的装饰了。
清晨正是露水凝结的时刻,她带着一个白瓷长颈瓶到寺庙后山上来收集竹叶上的露珠。这已经是她的一个习惯了,用露水泡出的茶确实更加清甜,然而更重要的是,只有这时,她才能放下一些压在心头的东西,只是单纯的享受片刻的静谧。
又向前走了几步,拨开眼前的竹枝,不远处是一个简陋的亭子,连名字都没有,往常她会独自坐在那里休息,然而今天那亭子里竟坐着一个人。
山间雾气大,一时掩映的那人隐隐约约看不真切,但也能辨出是位男子,原静姝本想离开,未想那人发现了她,不似一般人假装没看见,出声止住了她的脚步,“原小姐既来此,何不进亭中坐一坐?”
那是令人很舒服的声音,听了便只能想出温润如玉四个字,连恶感都生不出来。
原静姝本也不是扭捏的女子,何况大致也猜出了对方是谁,所以直接大大方方地走进了亭子,微福了福身,道,“小女子有礼了,倒不知左相也喜爱山间晨景。”
江桓回礼道,“世人言‘山气日夕佳’,在下倒觉得‘初日照高林’更美。”他转而道,“原小姐方才太客气了,如今身处古寺竹林,何必按世俗的规矩来?”
“哦?”原静姝挑眉,“左相的意思是?”
江桓道,“原小姐不必唤我左相了,又不是在朝堂上。”
原静姝掩唇轻笑,“静姝以为侯爷很喜欢这个称谓呢。”
江桓不置可否,看了眼原静姝手中的瓷瓶,道,“原小姐倒是个雅致的人,想必在茶艺上十分精通了。”
原静姝摇手道,“精通倒是不敢当,只能说略懂皮毛,和侯爷比可差远了。”她笑道,“侯爷令世人称道的一为诗,二为茶,静姝可不敢班门弄斧。”
江桓道,“即便如此,原小姐手谈的技艺可说是少有敌手了。”
原静姝道,“不过是雕虫小技,当不得侯爷的夸奖。”
“怎么当不得?太后娘娘亲口夸过的还会有假?只可惜上次的百花宴没见到,听说倒是让一干小姐们都很遗憾呢。”江桓看了原静姝一眼,缓缓道。
原静姝心中一动,道,“是呀,尤其是卢姐姐,当日和我提了多次,结果却没有时间让她看看,只是再过几天她便要嫁人了,日后倒不能约她出来游玩了呢。”
江桓却没料到她直接将卢清月的名字点了出来,只好道,“郑公子的父亲是参知政事,论起来两人倒是般配。”
原静姝心中嗤笑,亏得江桓能将般配两字说出来,京中何人不知那郑公子是个扶不上墙的,整日斗鸡走马、卧花眠柳,弱冠后才捐了个给事中的正六品小官,还是靠着他老子的面子。不过她面上却不显,而是比江桓更诚恳地道,“卢姐姐本就花容月貌,才名远播,郑公子也是一表人才,家世显赫,两人可是天作之合呢。”
江桓不过是想试探一下她,谁知原静姝竟若无其事地接了下去,尽管他知这门亲事有些蹊跷,必定和面前的女人有关,可惜拿不出证据。
前几天的那场好戏可是让京中贵妇们开了眼,本是去参加姑母寿宴的卢清月竟在后花园和郑玄书私会,据说被人发现时两人拉拉扯扯不清不楚的,卢夫人当场就晕了过去,好一会儿才缓回来,继而便是一阵大哭。只是卢清月的名节有损,即使知道郑玄书是个浪荡子又能如何?总不能让女儿一辈子不嫁人,于是最后只好委委屈屈地将女儿嫁出去。
他本也应去参加的,毕竟是侯爷夫人的寿宴,只是那天临时被事情绊住,因此才不得不事后向寿康侯告罪。然而后来他才反应过来,以往手下明明十分得力,结果偏巧那天出了事,要是看不出背后有人插手,他也不必再当这个江家家主了。
思来想去,只有原家的可能最大,而其中又以曾和卢清月发生过龃龉的原静姝首当其冲。不过当事人不承认,他又能如何?
他只能道,“确是如此,原小姐倒是知道的清楚呢。”
原静姝道,“不过是和几个关系好的姐姐闲聊说笑的,哪知道卢姐姐这么快就嫁人了呢。”
江桓心知再说下去,原静姝也不会透漏讯息,遂直接告辞了,原静姝自然也不会留他。
带看得江桓的背影远去,原静姝收了脸上的笑,她知江桓怀疑她插手了郑玄书和卢清月的婚事,但那又怎样?交给郑玄书的红笺上是卢清月的字迹,郑玄书与卢清月私会是他自己去的,就连江桓之所以没有去参加寿宴也是他的手下的缘故,整件事情都找不到她的痕迹。
卢清月虽脑子不灵光,但她的父亲毕竟是江桓的人,如今她却嫁给了保皇党参知政事的儿子,不知这位温润如玉的六安侯心中有多么烦躁呢。
捧着手中的白瓷瓶,她转身从另一条路下了山。
回到府中,原静姝便发现今日的气氛不比寻常,府中上下虽面上不显,但喜气是掩不住的。
她心下好奇,也没有马上询问,而是等到回了屋子,才问身旁的素缜,“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今天多发了月例不成?”顺便说笑了一句。
谁知素缜竟道,“确是如此呢。”她见了自家小姐惊讶的目光,才又道,“今天可是有人来提亲了呢,看夫人的样子,怕是答应下来了。夫人心情好,便赏了府中上下一月的月例。”
原静姝本想着难得看到向来认真的素缜开玩笑,谁知竟是这样一回事,一怔之下辨明了了,父母亲想必是怕夜长梦多,所以早些定了下来。
素绾兴高采烈地问道,“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她心中已笃定了人选,只是要再问一下。
素缜看了原静姝一眼,见她没有阻止,遂道,“是长兴侯。”
素绾脸上的笑霎时便褪下了,转而愁眉苦脸道,“怎么是长兴侯呢?”
原静姝看着她皱起的小脸,捏了一下,笑道,“长兴侯怎么了?不好么?我倒是很欣赏他呢,确是不羁如风。”
素绾道,“可是小姐这么好,奴婢总觉得小姐应该嫁给世上最好的男子才是。”
原静姝失笑,“你倒是想的美了,那你说世上最好的男子是谁?”
素绾惴惴看着她,小声道,“世人不是都道六安侯‘翩翩君子,温润如玉’么?”
原静姝收了笑,缓缓道,“你又没见过他,怎知他确实那么好?世人说的就一定是对的么?”她想到了先前在书房里与父亲的对话。
......
“你已经决定好了?”
“当然。”
原昱露出了原静姝鲜少见到的笑容,“我本以为你会选江桓。”
原静姝道,“他们都认为女儿会选择江桓,女儿却偏不选他。”
“为何?”原昱露出兴味的表情。
“江家和原家两家本就足够显赫,若是两家联姻只能徒增皇上的忌惮,对我们自身的用处也不大,这是其一;既然江叶两家结盟,共同对付我们原家,那女儿的出嫁便是在这壳上凿了一个洞,女儿可不信叶家想这样一直依附江家,没有自己的野心;至于第三,”原静姝淡淡道,“江桓这个人隐藏的太深,女儿看不透,这样的人并不是个合适的人选。即便在世人眼中江桓是乘龙快婿,但在女儿眼中,他并不是女儿的良人。”
“好!”原昱不掩饰自己对女儿的满意,“不为世俗所累,做出最适合自己的选择。倒是没有白费父子对你的教育。”他道,“江桓这个人看似多情,实则无情,否则当初也不会同意将叶芷兰送进宫去,可叹那叶家女儿到现在还对他念念不忘。他野心太大,若是和他合作,随时都要提防他暗地里捅我们一刀,倒不如叶随风了。虽说叶家势弱,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倒是不错的,而且叶家那个小子可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心思。”
“女儿正是这个意思。”
“嗯,既然你已经想好了,那明日我便让你娘将长兴侯老夫人邀过来坐坐。”
“女儿听凭父亲吩咐。”
......
素绾道,“世人都那么说,一定是有原因的啊。”
“是啊是啊,”原静姝敷衍道,“可惜六安侯的意中人可不是我,是宫里的某位呢。你今后可别乱说话,若是被有心人听见,岂不会说我是朝秦暮楚之流,一边与长兴侯结亲,一边却又放不下六安侯?”
素绾连忙道,“奴婢自是省得的。”
素缜在一旁道,“往日总说素绾爱说些胡话,今日小姐倒和她一起了。”
原静姝笑道,“这又不是什么隐秘的事,大街上不是还有些说书的编成了段子么?到是挺有趣的。”
素缜只好不管她了。
原静姝笑了一会儿,便停下了。想着宫里的那位兰妃,如花似玉的女子,被囚在那个黄金的牢笼里,她却不知,是她钟爱的人亲手将她关了进去。
世人都道君子如玉,是否曾想过,玉本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