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帝》执酒白衣

15、手谈

　　原静姝跟着宛妃去了静敏宫，她在荷花池耽误了这么长时间，就算去了乾清殿也不一定能见到皇上，何况她现在衣衫湿透，即便好运遇到皇上，一个“殿前失仪”的罪名便能将她打入浣衣局，到时，她这辈子就真的完了。
　　宛妃看起来很温和，她让手下的宫女带原静姝去换了衣服，在原静姝委婉表示身上有要务在身时，也没有露出什么不满的神色，而是痛快的放她离开了。
　　原静姝在心中想着，这江家的姊弟俩倒是有些像，都是这般表面温和内心深沉的聪明人，而世间最麻烦的事之一便是和聪明人做对手。
　　她回到福寿宫的时候，皇上果然已经到了，她暗暗松了口气，想必太后和佑宁长公主是不会去在意她的。
　　既然那两位没注意到她，她自然也不会自己凑上去，倒是闲下了心在殿外站着。
　　不到半个时辰，皇上从福寿宫走了出来，目光在她身上定了一瞬，然后离开了。没一会工夫，佑宁大长公主带着世子也出来了，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掩不住，原静姝知道，应是皇上已经下了册封世子的旨意。
　　等到前来拜见的人都走光了，原静姝才静静的走了进去。她虽知太后不大可能会罚她，但是若是有人在一旁就不一定了，毕竟徇私也不是什么好名声。
　　太后随意的倚在椅子上，左臂支起撑着额头，显出一丝疲惫。即使她看起来仍然精神抖擞，但也毕竟是个快要知天命的老人了。
　　太后抬眸看了原静姝一眼，道，“哀家见你没和皇上一起来，便知道你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也幸好佑宁没在意，皇上来的又快，否则，若是佑宁发起怒来，哀家想保你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原静姝连忙跪下，道，“奴婢知自己让太后费心了，奴婢自会去领罚，但是今日撞见这事，若是不告知太后，怕是不好，请太后先恕了静姝多嘴之罪。”
　　太后道，“直说就是，这里又没有外人，姑母难不成还会惩戒你？”
　　原静姝道，“是。”然后便将自己在荷花池便发生的事说了出来，她的语气不卑不亢，只是平铺直叙，没带什么个人感情，而这件几乎要了自己性命的事也被她轻描淡写的以冲撞了莹美人而被教训一笔带过了。接着她犹豫了一下，才又说道，“奴婢虽知自己冲撞了美人，但一来奴婢身有太后娘娘的口谕，是以疾行了几步，二来奴婢怎么说也是太后宫里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莹美人这样直接惩罚奴婢，是否有些越矩？”她将过错全都推到陈绣莹头上，因为她深知，太后不会为了她而和兰妃及她身后的叶家正面作对。
　　果然，太后怒道，“放肆，不过一个小小的美人，真当自己是宫里的正经主子了！果然是小家出来的，身上一股寒酸气。”她转头对着彤霞道，“去告诉皇上，就说那个莹美人冲撞了哀家，让他看着办吧。”
　　见彤霞称“是”离开，她又对原静姝道，“哀家知道你这孩子受了委屈也不会说出来，那兰妃就算没下手，也是在一边看戏的，哀家就做主罚她禁足一个月。”这可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了，她差点儿丢了命，然而罪魁祸首却只被禁了足。但是她也知道这便是太后能给她的最大的公平了，后宫毕竟不是一个人说了算，而她，也没重要到那个程度。
　　原静姝跪下谢恩，道，“奴婢受点儿委屈不算什么，只希望没有跌了太后的面子。”
　　太后闻言笑道，“你这孩子总是替别人着想，也不想想自己。”
　　又说了一会儿话，彤霞回到福寿宫回禀太后，“陛下说，既然那位美人目无尊长，藐视皇权，便去长弄堂住着，什么时候知道规矩了，什么时候再回来，现在旨意应该已经到了。”长弄堂便是冷宫，历代被打入冷宫的嫔妃没有一个能出得来，莹美人这回是永无出头之日了。
　　没过几天原静姝听说了莹美人死在冷宫的消息，据说她脾气不好，很多宫女太监都受过她的侮辱，因此在她失势的时候竟然连个送饭送水的人都没有，她口渴打水时失足掉到了井里。
　　究竟是不是如此没有人去在意，莹美人生命的最后也不过是留给了宫里的人几句谈资，要不了多久，大家就会将她忘记。
　　皇宫就是如此喜新厌旧的地方。
　　原静姝发现自己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情竟然意外的平静，没有大仇得报的喜悦，也没有害了他人的不忍，仿佛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她终于发觉了自己冷血的一面，即便不是她亲自动手，但莹美人毕竟是因她而死，若在一年前，她定不会坦然面对这份死亡，但是在她来宫中的几个月后，她做到了。无论原因是陈绣莹先要害她还是其他，她知道那个当初的自己已经回不去了，她的双手会逐渐沾满鲜血，这样，她才能走的更远。

　　已是夏初，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让人全身都懒散起来。太后到寝宫中午睡，原静姝待在大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帕擦着一个落地彩瓷花瓶，眼睛都要合上了，结果忽然一抹明黄映入眼中，她立时一个激灵，马上清醒了。
　　见皇上还在向里走，她忙走上前，行礼垂首道，“启禀陛下，太后娘娘正在里面小憩，若陛下有要事，奴婢这就前去禀告。”
　　皇上看了她一眼，道，“不必了，朕今日前来也不过是为了给母后请安，还是不打扰母后休息了。不过朕又不愿既然来了之后什么都不做就回去，既然这样，”他站在殿中央，四处一扫，在某处定住，“你便过来和朕手谈一局吧。”
　　原静姝心头一跳，大惊，谁知这位皇上陛下如此不按常理出牌，本以为可以将他打发走，结果竟让自己一个小宫女和他下棋。她又不能拒绝，只好苦兮兮地答道，“是。”
　　她想着这位皇帝的母亲是个不受宠的美人，本身也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皇子，而且也没有听过传言皇上精通棋艺，想必他的下棋水准也就一般，而赢了皇上又不好，这样到时自己怕是要努力输给他了。
　　于是一开始的时候，原静姝是带着些心不在焉和轻视与皇上对弈的，但是几手之后，她认真了起来。这样的布局绝对不会是个生手能摆出来的，看来自己倒小瞧了他。
　　皇上持白子先行，原静姝正想着自己下一步该下在哪里，对面的人忽然对她说了话，“当初是莹美人去找了你的麻烦？”
　　原静姝手一抖，棋掉了下去，落在棋盘一个随便的位置上，她看着皇上笑眯眯地说着“落子无悔”，然后将她堵住，心中大乱，哪里还有心下棋，只是胡乱答道，“的确是奴婢。”
　　“朕早说过，你还是趁早回家去，宫里不适合你，这不，惹上麻烦了吧。”皇上一副熟稔的口气，让原静姝不知该接什么。
　　一个虽手谈高超但方寸大乱，一个棋艺不俗且步步为营，结局如何无须明言便已知晓。
　　原静姝低头一看，这一把自己输得真是惨，黑棋竟失大半，皇上真的是一点都没留手啊。只是她现在也不敢再回什么话，结果皇上竟好似方才没说那般扰乱人心的话，对她道，“时间也不早了，母后想必是醒了吧。”
　　原静姝道，“奴婢这就前去通报。”她心想皇上既然只是说了一句没有再提，应该是没想和她算账，就算真的要和她过不去，自己这小小的宫女也没能耐和皇上对峙，有什么好担心的？这样一想，倒是放心不少。
　　太后果然已经醒了，出来见了皇上，自然又是一番母慈子孝。然后皇上才说起了正事，“西滕国的国君要为荆焱公主招驸马，向四国征集适龄才俊，不知母后心中有没有合适人选？”
　　太后听了，淡淡一笑，“皇儿想必已有人选，又何必问哀家？”
　　皇上道，“虽有人选，但不知是否可行。”
　　太后道，“皇儿想让谁去呢？”
　　皇上道，“长兴侯叶随风，怀化中郎将岳迪，正是一文一武。”
　　叶随风不必说，是叶家的人，和江家有关系，而岳迪却是没有派系，换句话说，他只忠于皇上。两个人选，倒是把江家刨除在外了。
　　果然太后皱了下眉，“长兴侯还好说，中郎将的品阶怕是有些低吧。”
　　皇上笑道，“总不能将我雍国才俊都送到滕国去。”他转而又道，“儿臣也有一个想法，公主毕竟是女子，男女授受不亲，与驸马相处的时候毕竟不长，但若是同行能有一名女官，便可以方便许多。若是能够选中，正好可将雍国礼仪交给公主，岂不是两全其美？”
　　太后道，“皇儿倒是细心，这个主意不错。”
　　皇上问道，“那母后可有合适的女官人选？”这就是在明着让太后插人了。
　　太后思索片刻，道，“静姝跟在我身边时间也不短了，礼仪不错，这次正好出去长长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