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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青春(2) ...

  •   光线细微的房间,暗红的灯光,原来是洗相片的地方。我赶紧走进去,关了门,满眼尽是不懂的东西,端详了一会,抬头,发现了两张孤零零的照片夹在上面的绳子上,好似得到了秘密花园的钥匙,我踮起脚仔细一看,错愕的我,傻傻的表情,帽子压住头发,只剩下两只大眼睛,另外那张,好像……一片血红。

      是落日,在红光下变化着奇异的色彩,我伸手摘下它,莫名其妙的就被吸引住了,在绚烂的刹那永恒前感叹不已,相片的后面,用挺秀的字体写着:天色渐晚,会有人来看我们吗?

      天色渐晚,会有人来看我们吗?

      这句话,诗一般的美丽。

      这句话,诗一般的美丽。

      而后面,还写着两个字,我第一次见到这两个字,那深深镌刻在我生命深处的两个字,我永远抓不住却也忘不了的那两个字,它让我感受到了一切,活着与死去,相守或抛弃。

      陈染。

      ——

      退回客厅时他还沉沉睡着,不知什么时候倒了下去,蜷缩在大而柔软的沙发中,我走过去,跪在他旁边,多么美丽年轻的容颜啊,生命就在那白皙的皮肤下微微律动着,从眼睛里散发出璀璨的光彩,把我深深的迷惑,让我自始至终我都固执的认为,他与别人不同,我想知道一切答案都藏在陈染的生命里,尽管他经常犯错,经常睡着。

      从桌子上随手拿起一本书,随意地翻开一页。

      一切事情的结果都是坏的。

      是石康的《晃晃悠悠》。

      迟疑了一下,把它装在包里,站起来,打开门,离开了。

      ——

      郊区的晚风很大,吹得我头发疯狂的飞舞,衣裙都躲到身体后面瑟瑟发抖,我在公路旁边一次一次的伸出手,直到某辆货车停下。

      “师傅,能带我回市里吗?”

      他摇摇手,说了几句我听不懂的方言。

      “求求您了,我有急事,太晚了找不到车,看,这我学生证,我不是坏人,帮个忙吧。”

      好说歹说,老先生才同意把我拉到滨江路,关上车门的刹那,看到不远处一个奔跑停下的身影,在路灯下,有种奇异的反光。

      “快走快走。”我不知为什么笑出来,货车开动了,我看着他,他看着我,越来越远。

      司机一直在罗罗嗦嗦的说些什么女孩子这么晚不要乱跑之类的话,我跟着编了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拿京片子和他胡侃,似乎又找回以前的自己了,有点小聪明,活泼,快乐,这次跑出来完全是因为我妈不让我考中戏,幼稚的觉得是她折断了我的梦想,带着点小伤感气的离开北京。其实,人若真的想干什么,任何东西都无法阻拦,那些有借口的,无一不是人性软肋的可悲表现。

      车窗外,离公路更远的地方,一片漆黑,我停下逗那司机开心,把胳膊支在车窗上,手指弯下来,大拇指放在嘴角,过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是第一次出现这个成人化的动作,惊觉中放下,疲惫的靠在椅背上,任暖湿的风不断地拍打自己的面颊。

      ——

      那个夜晚,我穿着水绿的连衣裙。

      那个夜晚,陈染并没有主动地扮演什么角色,但是,有什么他的东西还是深深地影响了我。

      那个夜晚,我莫名的想要自己陪自己度过。

      那个夜晚,他追出来的身影给了我一个开始,一个我的陈染的开始。

      那真的是一个美好的夜晚,我无法向你准确的描述它的样子,只是,包括风的纹路那样狭小的东西,都让我感动莫名,它是我人生中最真实的一个晚上,以后的日子里我曾无数次的想重温那种真实,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

      以后的几天,按照计划应该去别的城市了,但我还是窝在旅馆的床上,看了本《晃晃悠悠》,熟悉的北京,周文,陆然,和阿莱,和那句一切事情的结果都是坏的。从小就有个奇怪的洁癖,不看别人摸过的书,也不把自己的书给别人看,但陈染的书,却陪我几次睡过去,紧紧地握在手里。

      ——

      “在我难过的时候,不管那是什么时候,我都不喜欢被别人察觉到,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不喜欢而已。

      我知道,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我很喜欢阿莱,阿莱就老对我这么说,别告诉别人你今天难受过,什么也别对别人说,因为说了也没有用。

      我相信阿莱说的一切。“

      ——

      扔下书,我从床上跳起来,拿下别在睡裙上的发卡,把长长的刘海夹在头顶,踩着海绵垫,做起广播体操,嘴里还念念有词的喊着一二三四。每当看完一本好书,都感觉自己需要发泄,广播体操就是我发泄的方式,可惜,这次被无耻的打断了。

      那是一个下腰的动作,我倒着张脸,从分成三角的双腿中间,看见门悄无声息的开了,然后是错愕的服务员和嘴角抽动了一下的陈染。

      “呀!”一激动直起身子没站稳狠狠的仰摔倒床下。

      …疼。

      ——

      “你怎么不敲门啊。”我气呼呼的趴在床上,陈染扔下包,无奈的看着我:“你是猪啊,我敲了半天你都不开,带着服务员敲你也听不见,只能编瞎话让她开门了,带着耳机开那么大声怨谁,不过您这根耳机线够长的…”

      …我瞟着他转身放下背包,忙把露出一角的书用被子盖好。

      “你那天怎么跑了?”

      “你睡着了我没事情做嘛。”

      “那你看见我还让那破车开了是怎么回事?”他坐在床边看着我。

      “你知道总存在一些无法解释的事情…”

      “跟我装逼没好下场。”陈染掐住我的脸。

      吐字含糊不清的说:“我就是突然伤感了,想自己待着。”

      他松开手。

      我们静止了好一会,他直视我,他总能面不改色的直视我,而我不行:“你饿吗?我请你吃饭吧。”

      “不饿。”陈染躺在我身边,一股他特有的味道随着动作的风扑面而来,我说不上来是什么,像是植物。他朝着天花板,我瞅着他的侧脸,又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那你讲个故事吧。”

      “我想起了我小学的时候养的一只鸟。有一天早上我在院子里做广播体操的时候,它从天上掉下来,掉在我右边的地上。我把它拿起来,它好象没受伤。我就把它扔起来让它飞走,我原来放掉蜻蜓或者上蚂蚱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然后它就又掉在了我右边的地上。我只能又把它拿起来,它好象受伤了。我很害怕,就叫我妈妈。她从厨房跑出来,把它拿到屋里去。然后我就继续在院子里做广播体操。后来它没死,妈妈就一直喂它小米吃。它每次吃的时候总会有一些粘在嘴边上,结果有一次我早上起来去看它,它就死在那里了。我问妈妈怎么回事,她说她看到它嘴上粘着很多小米,就帮它拽了下来。然后我开始哭,我说是妈妈把它害死了。大概我说了很多很过激的话,妈妈后来受不了了,她生气了,她问我,难道妈妈还不如一只小鸟重要吗?我听后觉得我不对,我就不哭了,去院子里继续做广播体操。”

      我笑起来,无声的,我想我背着他,他并不能知道我笑了。

      “我又想起一个姑娘。几天前我在庐山上终于打算拍一个没有人的镜头时,她就晃进来了,穿着裙子,她是一个爱穿裙子的姑娘,我发现,我还发现她有一双大眼睛,但不是双眼皮,于是我就拍她了。这个姑娘好像爱说话,但不爱跟我说,她愿意听我唱歌,愿意让我亲,她是个好姑娘,一日不见我就想起了她,可是成功的把她骗到我那我又睡着了,等我醒了她就不见了,这真让人沮丧。她把我丢失多年的困意找回来了,没追到她我就回去睡了三天觉,等我再见到她时她正在做广播体操,和我小时候在院子里做的一样,但比我做的标准,我想她要不是有点矮就可以当领操员了。现在她躺在我旁边,我可以看见她并没有穿内衣。”

      “你讨厌!”我爬起来一下子坐到他旁边,掐住他的脖子,两秒之后,突然伏下身子亲吻他,可是当我碰到他的一刹那,又不知道怎么办了。

      他知道,他带着我走到了吻的尽头,他扶住我的脖颈,他反身压住我无措的身体,他脱下我的衣服,他就在那个夏日的午后,用两个没头没尾的故事拥有了我。

      那是一个痛苦的过程,我感到害怕,走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也许就像他说的,我是一个好姑娘,毫无怨言的陪他走过了一个看起来没有尽头的过程,以一个处女的身份。

      后来只知道他的汗水滴到我的锁骨上,滑下了道轨迹,我失去力气,昏睡过去。

      ——

      梦里出现了许多小时候的事,放电影似的,梦见我养过的一只小狗,它总是走过来找我玩,爱吃大白兔奶糖。

      ——

      “陈染……”有了知觉的时候,我喊出他的名字,因为昏睡之前我一直在喊这两个字。

      屋里静静的,我睁开失神的眼睛,床上只有我一个人,他给我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服,被子平整的盖着我,床头放着那本《晃晃悠悠》。

      他走了。这个念头让我忘记身体的酸痛下了床,跌跌撞撞的下了床,拿起钱包就跑了出去。

      ——

      脑子里是空的,我愣愣的随着车颠簸了两个小时,迎接房东那个他已经离开的消息,果然。

      房间里什么都没有了,我站在门口咬住嘴唇,微微发抖。

      “你是胡小姐吧?”房东问。

      “嗯。”

      房东拿出一个黑色的信封,我无言的接下。

      ——

      在公路旁站了很久,想起和他相处的那短暂的时光,想起那个疯狂的午后,不知道为什么泛起恶心,恶心的我真的蹲下去吐了,走过高速的汽车带起的尘土把我弄得一团凌乱,恶心之后是恐惧,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恐惧,他叫陈染,是北京一千万人里的一个,他把我操了,然后跑了,用一封破信试图打发我,不用想就知道信封的装的是什么鬼话,足够让我恨他。

      失神的买了瓶水,靠在不知道往哪里的路标旁,太阳越来越黯淡,夕阳把我笼罩在黯淡的昏黄中。

      晕黄让我的愤怒平静了不少,莫名的想起他写在照片后面那句话。

      又想起他…发泄的把瓶子往马路中间一扔,很快过去一辆卡车,压了过去,瓶子的盖子飞了,水像血液一样迸出来,让我产生一种它被压死的错觉。

      这个错觉让我哭了。

      十六岁,夏天,傍晚,日落,我,白裙子,光着脚,高速公路旁,哭了。

      因为一个突然消失的人。

      ——

      坐火车离开九江时,我从恐惧中挣扎出来,挤过人群,找到自己的座位。

      南方的风景一点点退却了,过长江时还是打开了那个黑色信封,并不是信,而是夕阳的照片,在阳光下它有了更多颜色,血红变成了金黄和殷红混成的漩涡。

      我把照片放在窄小的卧铺上,一个中年人从过道经过,条件反射般的把照片翻过去。

      原来是新洗出的一张,因为写了不同的话。

      ——

      “对自己来说,唯一的真实就是

      想到无止境

      无意义的死而活着

      见到行将衰微而燃烧起来

      只是为了没有方向也没有归结的"感情"而活着

      ……

      要一件有决定意义的东西

      可是,那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清楚。”

      ——

      陈染,我笑起来,拿起相片,用中指和食指弹了一下。

      陈染。

      再倒倒信封。

      它已经空了。

      ——

      于是,我在那些话的下面,又写下。

      ——

      天色渐晚,会有人来看我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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