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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雁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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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不亮两人便向西北方向启程了。
两人虽是乔装改扮过,为免意外,一路净捡些偏僻小路走。山路崎岖,池沼泥泞,乔峰倒没什么,他武功高强,刀山火海都如履平地。
段誉可就不一样了,上路第一天,他还能欣赏山鸟鸣唱,山泉叮咚。第二天,便觉得鸟儿聒噪,山路湿滑。到得第三天,索性连鸟儿叫声都听不真切了,只觉得自己处在一片朦胧之中,只看得到乔峰的背影,乔峰说走他就走,说停下,他就停下。
虽说那石碑不会跑,但关乎自己身世来历,乔峰毕竟心急,一路疾行,只在吃东西时停下歇息一番,晚上也只睡得几个时辰。
即便两人的行李干粮都是乔峰在背,即便乔峰照顾到段誉,已经减缓行速,段誉还是渐渐有些吃不消了,到得第七天,乔峰依旧天还未亮便去唤段誉起床,却怎么也喊不醒他。
乔峰心中一惊,急探他脉搏,察觉他脉息虽然微弱,却并无大碍,稍稍放下心来。
乔峰见他脸色不似初见时那种如玉一般的白皙,反而透着些病态的苍白,眼睑泛着青黑,明明沉睡不醒,眼皮却还在微微跳动,显然睡得并不安稳。
乔峰心中有莫名的心疼,却也不愿停下耽搁时间,他叹了一口气,不再唤段誉,而是将他小心地过到背上,把两人行李提在手里,背着段誉上路了。
即便背上背了一人,乔峰依旧速度不减,却也尽量捡些平稳的地方走,减少颠簸,想让段誉多休息会儿。
这里其实距雁门关已然不远,再加上乔峰脚程迅捷,中午时分,两人便到了代州。
代州距雁门不过三十里地,乔峰打算将段誉安顿在城中客栈,自己独自前往。
乔峰寻了一家僻静的客栈,也许是太过僻静,乔峰进房时闻到浅浅的霉味,阳光透过窗子照进屋内印出灰尘张牙舞爪的身姿,乔峰想起段誉喜洁,不由得皱了皱眉。
好在床铺还算干净,乔峰轻轻放下段誉,盯着他瞧了一会儿。
段誉在乔峰背上颠簸半日,依旧沉睡不醒,乔峰不放心,再次查他脉息,沉稳有力,并无异常。
乔峰叹了口气,转身去倒了些水,将段誉稍稍扶起,小心翼翼的喂他喝水。好在段誉水还喝得进去,乔峰拿开杯子的时候他还无意识的伸出小舌来舔了舔嘴唇。
乔峰看得一愣,又去倒了一杯水喂他喝下,两杯水喝完,段誉咂咂嘴,嘴唇微微泛着光,乔峰忽然觉得自己也有些口干舌燥,回身将剩下的一壶水喝了个精光。
由于段誉的刻意安排,乔峰此时并没有被人认作是杀父弑母的大恶人,也没有血战聚贤庄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江湖上除了丐帮放出的风声直言乔峰是契丹人已不再是帮主外再无其他。
虽然乔峰不做帮主已是事实,但一干江湖人士对其契丹人身份却是将信将疑,也没有把乔峰当作是穷凶极恶之人,加之两人一路隐匿行迹,并无人知他们在此,倒也不必十分提防有人会对段誉不利。
乔峰将行李搁在段誉脚边,只带了拓印的布和染料。
他下楼唤小二打了五斤酒带在身边,聊作解馋,毕竟二十斤酒太过惹眼,此时此刻还是小心为妙。
雁门在代州以北,乔峰出城向北没走几里路,那酒便喝得精光,乔峰抛下酒囊,展开轻功,三十里地,行不到半个时辰便瞧见雁门重镇。
乔峰避开守关官兵,向关西高岭之地绕道而行,不一刻便到得绝岭之上。乔峰环目四顾,只觉天地苍茫,自己却身世不明,不知该何去何从,不由得生出一种悲凉凄怆之感。
他向代州方向望了望,想到此刻段誉兴许还安安静静的睡着,也许醒了正迷迷糊糊的等着自己回去,心中微微生出些暖意。
乔峰眺望地势,见左近十余里之内,有西北角上一处山侧地形颇佳,适宜伏击,料得当日汪帮主、智光大师等人必是在此设伏,当即奔行下岭,来到那处山侧。
山侧一块大岩耸立,想必便是那日中原群雄埋伏之地。
乔峰回过头来,见右首一片山壁平整光滑,正中一块山石上却满是刻痕,深入石壁,几及两寸。
乔峰注视石壁良久,即便他看不懂契丹文字,却也能感受到字中所藏的悲壮怨愤,神思仿佛能隔着遥远的时空与父亲交汇,他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一场教天地变色的血战,夕阳蘸染了一把血红,在山巅云上肆意涂抹,笑得尖厉而残忍,父亲怀抱着母亲的尸身悲怆长啸,有如狼嗥。
乔峰心想,我确是契丹人无疑了,这便是我亲生爹爹自尽之前所刻,再没有假了。他长在中原,受中原教化,一直认定契丹人凶残暴虐,嗜杀成性,此刻却要自认是凶恶残暴的契丹人,心中不由得一片茫然。
乔峰手指抚过石上刻痕,一笔一划,似要将这些文字刻进心里。他用力极大,手指不一会儿便磨出了血,他却无知无觉。最后一笔落下,乔峰看着石刻如血书一般以血写就,又仿佛字字沁血,刀刀含恨,不由得眼神一暗,抬手便挥向了一旁的山石,半人高的山石蓦地迸裂,带着不甘的嘶鸣。
乔峰犹不解恨,挥掌连出,山间一时飞沙走石,鸟兽惊起,似为他一时间流露出的毁天灭地的煞气所慑。
乔峰胡乱发泄了一番,渐渐镇定下来此地多留无益,段誉还在客栈等着他,这些契丹文是自己为父母报仇线索,需寻人翻译下来。乔峰深吸一口气,收敛神思,给石壁涂上染料,展开白布,将石壁上的契丹文字一字不落的拓印下来。
忽然东北角上隐隐传来马蹄之声,听声音莫约有二十来骑,乔峰当即快步绕过山坡,寻得一块高地查看来人。只见这些人清一色的黄衣黄甲,俱是大宋官兵。二十余人排成一列,沿着山道向此地直奔而来。
乔峰对此不以为意,但此地毕竟边防要塞,遇到多半要被盘查诘问。乔峰为免麻烦,便避到山石之后。
乔峰想起智光大师的话,当年中原群雄只怕便是藏身在这块大石之后,等着契丹武士奔驰而至便一举击杀,而后牵扯出如今的恩恩怨怨,往事遥不可追,只有山岩依旧。
乔峰正自出神,忽听得几声小儿啼哭声,不由一怔,跟着又传来几声女子的尖叫声。
乔峰觉着奇怪,伸首向外张望。看见那些个大宋官兵的马上都还携了一个女子,那些女人都身着契丹服饰,看似寻常百姓。
大宋官兵一边纵马飞驰,一边在那些契丹女子身上揉捏抓摸,有些妇女尖叫抗拒,便会惹得那官兵一阵打骂。
这一波官兵驰了过去,后面又跟来一波。三十来个大宋官兵驱赶着百余头牛羊以及十余名老弱妇孺。原来这些官兵不敢真刀实枪的与辽人对面,为了交差,便去契丹人市集上掳掠,壮年的契丹牧民都逃走了,便抓了这些老弱妇孺回来。
乔峰见这些大宋官兵的行径与强盗无异,不由得义愤填膺,当下却不发作,要看个究竟再说。
忽然之间,一个契丹妇女怀抱中的婴儿大声啼哭起来,那妇女低声哄着,几人脚步慢了些。一个大宋军官忽的伸出长矛,一刺一甩,将那孩子高高挑起。
那契丹女子吓得一声尖叫,脚步不稳地向那官兵扑了过去,却见另一官兵长矛一出,将婴孩挑了过去,跟着狠狠一甩,把那孩子掼在地下。后面的官兵大笑着纵马向前,马蹄踏过婴儿,登时踩得他肚破肠流,那契丹女子吓得呆了,定在那里,动也不动,被一个官兵探手一捞,按在马上恣意轻薄。
后面一行人中一个契丹老汉忽然飞奔而至,扑到那童尸身上大喊大叫起来,神色悲戚欲绝。马上的大宋士兵连连拉扯系在那老汉身上的绳子,那老汉却发了狂一般,反身一拽,将那官兵拉下马来。接着就地一滚,一头撞在那官兵的胸腹,那官兵痛呼一声,竟是吐出一口血来。
左近的大宋官兵看到,连忙挥刀向那老汉砍去,正劈在那老汉背上。那老汉摇晃了几下,竟不跌倒,反而缓缓挺直身子,面朝北方。只见他“嗤”的一声撕掉了上身衣衫,高声嚎叫了起来。声音悲凉凄切,有如狼嗥。
乔峰听到这声音心中蓦然一动,更不多想,飞身便从大石之后跃出,将那些大宋官兵一一抓起再扔下崖去,一时之间人嚎马嘶,在山谷之间回响了一阵,便渐渐归于沉寂。
乔峰转瞬便杀了那几十个官兵,纵声长啸,心中郁结减了不少。他回过身来,正欲去看那契丹老汉,却见对侧山石旁人影一闪。乔峰杀得性起,只当是还有漏网之鱼,当即想也不想一掌便向那山石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