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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将功成 ...


  •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边关的朔风像猛兽一般,仿佛要抓伤行人的面颊,一阵狂风呼啸而过,扬起黄沙漫天,顿时天地间一片苍茫。
      一个单薄的人影,逆风而行,手里捧着一盏莲形烛灯,她的长发在风中凌乱,她的面纱在风中飞扬,而她手里的烛火却丝毫不受风的影响发出淡淡地柔和的光。
      她就这样走着,走向已被黄沙掩埋的战场,四周长枪遍地,乱箭如丛,还时不时露出已被风沙埋没的征人白骨,可她却好似没有看到周围的景象一般,只是死死的盯着手中的烛灯,与那几乎随时会熄灭的微微烛火。
      突然,烛光似乎比之前明亮了一些,而且开始有规律的跳动,那女子好似明白了什么,激动的四处寻觅,最终,她的目光定格在了她的正前方。
      那是一具白骨,他的身躯已经支离破碎,可他的手却还是死死地攥成拳。
      她缓缓的走向他,蹲下身,小心翼翼的捧起那头颅,静静与头颅对视着,仿佛那头颅,正温柔的凝望着她,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
      她轻轻地吻了吻它的额头,然后把它抱在怀中。她低下头,无意中瞥见了那紧握的手骨。
      她想看看那紧握着的就是为何物,而手骨竟像是有了感应,自己松开了。
      那是一只玉蝉,她送他的,祖传的玉蝉。
      她颤抖着,紧紧地将玉蝉贴在胸口。
      “贤郎……我的贤郎……”
      她一遍又一遍唤着那个名字。
      声音哽咽,眼泪决堤。

      清晨的官道上,一辆驴车慢悠悠的前进着,车上躺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懒洋洋的眯着眼睛,嘴里还叼着一根狗尾草,他的身旁是一个书箱大小的盒子。
      “看来今天不是个好天气啊……灰蒙蒙的……”少年轻声嘟囔了一句,看似是睡着了。
      京城的大街小巷,自清晨起渐渐地热闹起来,虽然今日天气并不晴朗但是也拦不住这热闹景象,少年站在人来人往叫卖声此起彼伏的街上,挠了挠自己的小脑瓜,目光里满是疑惑与迷茫。
      “额……到底在哪里来着……”肖墨白看了看手里的信笺,又看了看四周的商铺,似乎没有一个叫做明霞馆的客栈。
      就在肖墨白抓耳挠腮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远处人群有些骚乱,大家纷纷避开了街中,几匹骏马飞驰而来。
      “快闪开!”为首的官兵发现了还傻傻站在路中间的少年,大声喊道,然而马奔得太快,已然已经尽在咫尺之间了,勒马怕是也会撞上。
      就在围观的百姓和马上的官兵以为无可挽回的时候,路中间的少年已然是没了踪迹,那官兵停了下来,发现刚刚还在路中的少年,已经站在了街边,正看着他,满怀歉意。
      “抱歉抱歉,方才是我出了神,没注意……”肖墨白赧然一笑,吐了吐舌头。
      官兵无奈,策马继续前行,随着开道官兵而来的是一辆精致华丽的马车。
      在马车经过肖墨白的时候,风吹开了布帘的一角。
      那是一位衣着华贵,妆容精致的夫人,然而精致的妆容却掩饰不来她神情的疲惫与目光的晦暗。
      肖墨白的目光自帘子掀起后就再没离开过马车,直到马车消失在路口。
      他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看美人看呆了?啧啧,墨白啊墨白,你什么时候迷恋上有夫之妇了?”轻佻的语气加上恶趣味的调侃,肖墨白转过身来,盯着站在他身后拿着荆川纸扇的白衣公子,满脸黑线。
      “沈云迟,要不是你这张三岁小孩水平的地图,我能耽误这么半天的时间?”肖墨白忍着上去揍上几拳的冲动,咬牙切齿面带微笑的回了一句。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墨白啊,大相国寺的住持净空大师听说你来了京城,还想和你切磋切磋棋艺呢,要不要动身去一趟啊?”沈云迟说着,从衣袖里拿出一张烫金的请帖,扔给了肖墨白。
      “哦?那个老……额,住持竟然还记得我这个黄口小儿么,嘿诶?”拿着请帖的肖墨白下意识摸了摸后脑勺。想是想起了什么,继而用满怀期待的目光看着沈云迟,“云迟啊……小迟迟……我这一路舟车劳顿,银子也刚好花光了呢……”
      “停停停,你还是叫我大名听着舒服,走,随我去沐个浴更个衣,看你这像个什么样子,这回再迷路可就不是我的事儿了。”沈云迟这才上下打量了一番,皱着眉头远离肖墨白三尺开外,肖墨白无奈的跟在他身后。

      大相国寺虽然地处京郊,但是当下百姓信佛,故而往来香客络绎不绝,寺前大殿里人头攒动,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黔首,都愿意来这里祈福。
      和大殿相比,后院禅房则显得冷清了一些,但是却是宁静安逸,暂避尘世喧嚣的好去处。
      禅房里,一个年近古稀的老僧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分坐于棋盘两侧,老衲执着黑子眉头微皱,而少年则是一副悠然自得的姿态,捧着花茶喝了又喝。突然,老僧的眉头一松,微微一笑,落下黑子。
      “是老衲输了。”老僧说道。
      “噗,”少年瞥了一眼棋盘,一口茶水喷了出来,“额……方丈,恕我眼拙,黑棋这一手分明已扭转乾坤,怎么就是输了?”
      “手谈手谈,重在谈,小友旨在输赢,老衲旨在得趣,输赢并不在意。然而老衲适才却耽于苦战,心境不比小友,故而输了,”说罢老僧起身来到窗前,望了望种在院中的花草,“小友行棋看似沉稳,实则暗藏锋芒,不过还望小友莫要过执。”
      “净空大师说的是,是晚辈着相了。”肖墨白说罢起身,行了一礼,正在此时,门外一个小沙弥引着一位香客向着二人走来。
      “住持,大将军陆贤求见。”小沙弥躬了躬身,便退下了。
      “净空大师。”来人风尘仆仆,着一身绛色官服,眸子里透着焦虑,恭敬的行了一个大礼,他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肖墨白,皱了皱眉头。
      “大师,这……”陆贤望了望净空又望向了肖墨白。
      “阿弥陀佛,不妨事,这位施主想必是为了贵夫人而来,这件事恐怕还需这位小友帮忙。”净空答道。
      “这位小师傅,方才失礼了……”陆贤听罢转而向肖墨白也施了一礼。
      “不敢当,草民肖墨白。”肖墨白连忙扶了扶陆贤,几人一同进了内室落了座。
      “事情是这样的,我夫人她自从回了一趟娘家之后便一直精神不济,日夜燃着长明灯,而且近日以来越来越嗜睡,请了御医都束手无策,那日有一位道长路过府邸,直言我府上有妖邪作祟,还望净空大师能与我府邸办一场法会,也好使我夫人尽早痊愈……”陆贤说着,言辞里无不透漏着对于他夫人的关心。
      肖墨白沉思片刻,张口说道:“将军不必担心,想来将军刚刚从朔北边关征战归来,必是带回了些煞气,尊夫人与您朝夕相处,而女子正气又不若男子,故而被这煞气冲撞了身子亦不是不可能的,不知可否到您府上一观。”
      陆贤看了看净空大师,只见净空也点了点头,便应了下来。几人也并没有停留多久,告别了净空大师,肖墨白便背着他的小箱随着陆贤一道去了将军府邸。
      陆贤的将军府,在京城的西面,与大相国寺离得甚远,坐在马车上的肖墨白闲得无聊从他的小箱中取了九连环出来解闷儿,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对眉头紧锁出神发愣的陆贤说道:“陆将军,你夫人最近是不是出过门?”
      陆贤好似没有听到一般,依然发着呆,望着窗外。
      “陆将军?”肖墨白降声音提高了些,陆贤惊了一下,回过神来。
      “啊!恩……前日夫人出了门去了相国寺上香,我有事务处理便没有陪同。”陆贤说着,擦了擦额上,肖墨白瞥见了,也没做声。
      “哦,原来是这样。”肖墨白听罢,继续低头摆弄九连环。
      将军府便是将军府,朱漆的大门,精美的飞檐,高悬的红灯笼,金漆的匾额,看起来极富气势。
      由陆贤引着,肖墨白走走看看,东张西望,全然不似见过世面的得道高人,陆贤心里微微有些担心。肖墨白无意间一瞥,看见了片枯萎的花木。
      这时走在前面的陆贤停了下来,指了指那片花木正对的房间道:“那便是我与夫人的房间了。”陆贤说着,问了问当值的丫鬟,丫鬟说夫人并不在房中。
      “可否进内室一观?”肖墨白问了问陆贤,陆贤点了点头便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极为规整,还泛有淡淡的冷香,在妆奁旁,一盏莲形烛灯正静静地燃烧着,发淡淡的柔和的光芒。
      肖墨白站在那盏烛灯前看了很久,自言自语了一句“竟是这东西”。
      “什么?”陆贤疑惑的问道。
      “哦,没什么,”肖墨白深深吸了一口气,仿若恍然大悟一般,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陆贤,笑道,“尊夫人可在府上,我想见见她。”
      话音刚落,一个淡淡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夫君,可是有客人来了?”
      一个妇人,身带微微的冷香,抬眼间目光流转,却掩不住疲惫的神情。
      “陆夫人,草民肖墨白,是陆将军请来的郎中,”肖墨白说着,转身对陆贤说道,“陆将军,不知草民可否与陆夫人单独谈谈?”
      陆贤有些犹豫,然而陆夫人却开口说道:“夫君,你不是还要处理军务吗,我看这位小郎中一表人才,又是夫君专门替我请来的,想必定能治好我的病。”
      “那……劳烦小师傅了……”陆贤转身便离去了。
      陆夫人径自走向了矮塌,懒懒的躺了下来,微笑着对肖墨白道:“小郎中,你可需要把脉……”
      “犀角香怕是快用完了吧。”肖墨白突然打断了陆夫人的话,走向了妆台。
      陆夫人本挂在唇边的笑,生生的僵住了。
      “陆夫人这病,可不轻啊……灵器,遗骸,返生香,引魂灯,再加心爱之人一滴心头精血……”肖墨白一边说,一边摸了摸那盏一直燃烧着的烛灯,又兀自打开了灯旁的妆奁,取出里面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盖,赫然是一块犀角异香,不过已经被削去大部分。
      “你究竟是谁!”陆夫人的声音不再温和,反倒有些歇斯底里,本来精致的一张脸也瞬间阴沉了下来。
      肖墨白回头看了看陆夫人,如若无人的继续自言自语到:“玉琀蝉本就有破土重生之力,再加之返生香可生死人肉白骨,以引魂灯引来三魂七魄,心头精血重塑本源,只可惜,这稳定肉身与魂魄的犀角香……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吧……”
      “你究竟是谁!你为什么会知道?你有没有办法!求求你,救救他,救救他……”陆夫人闻言想要抓住肖墨白问个究竟,而起身过猛和身体的虚弱却让她腿软无力,竟是趴跪在了地上,疼痛和心中的痛苦让她泪流满面,原本精致的妆容也因泪水而花了,露出了妆容下苍白的肤色。
      “不是我不想救……而是……他本就无药可救。”肖墨白说道,眼眸低垂,看不出眼中的情绪。
      “怎么会!贤郎他活生生的站在这里!明明马上就可以成功了!只差一两!我只要一两犀角!为什么,为什么净空大师不肯给我!为什么!”陆夫人自言自语,不肯相信肖墨白所说。
      “哈哈哈哈……捉了你,净空大师就会给我了,对!捉了你!”已经陷入癫狂的陆夫人说到最后,竟是一跃而起,想要扼住肖墨白的脖颈。
      肖墨白没有闪躲,任她扼着,继续平静的说着:“这传说中的秘术,确实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然而逝去了便是逝去了,死物依旧是死物,你们日日同榻,难道你察觉不出?他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没有体温。你抬眼看看,就连着花花草草都无法再承受阴气的侵蚀。你越与他亲近,你的身体就会越虚弱,你迟早会被他的阴气侵蚀至死,就算侥幸存活下来,他的容颜不会老去,或者说他根本就不会再转生,如活死人一般,一旦玉琀蝉的灵气消散,他便是灰飞烟灭。但根本过不了多久,看着你日渐苍老的容颜,你以为,能瞒他多久?”
      扼在脖颈的手渐渐松了下来,陆夫人跌坐在地上,眸子里再无了光彩。
      肖墨白在他的小箱里翻翻找找,找出了两个青布荷包放在了陆夫人面前,便转身出了房间。
      “我想,这一晌贪欢梦,夫人还想不想做,心中自然是已有决断了。陆夫人,还来得及。”
      肖墨白没有回头,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便转身离去了。
      其中一个青布荷包里,有一块犀角香,不多不少,恰好一两。

      这是入了夏季以来的最大的一场雨。
      刚刚征战归来不过两个月的骠骑大将军陆贤在昨晚隐疾突发,没能撑到御医赶来便去了。
      陆贤的妻子,也终究因丧夫之痛和连日的病痛,在天亮之前一并去了。
      当今陛下深感遗憾,便追封陆贤为定国公,封其妻为一品诰命夫人,夫妻二人葬于同穴,以诸侯王夫妇礼制厚葬。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下着,依旧是禅房,依旧是那一盘棋,依旧是老僧与少年。
      捧着花茶,肖墨白垂眸不语,净空也是垂眸不语。
      许久,净空叹了一口气。
      “墨白啊,你可还记得当年你第一次见我的场景。“净空自语道,肖墨白的手顿了顿,继续喝着杯中的花茶,腾腾的热气晕在他的睫毛上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终究是把醒神香给了陆施主。“净空碰了碰茶杯,还觉烫手,便把杯盖掀开了,径自起身去了窗边。
      “是他自己的选择。“肖墨白放下茶杯,随手把玩起一个晶莹剔透的玉蝉。棋盘旁,还放着一盏莲形烛灯,不过那烛火已然是熄灭了,”世上少一个我,又何尝不是幸事。这费用收的还是挺高的,毕竟是两件珍品。“
      净空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肖墨白,过了了很久才问道:“那你的选择呢?“
      肖墨白久久没有回答。
      “本就没得选择,我又怎么需要选择呢。“肖墨白舒展眉头,微微一笑,”方丈,厢房在哪里,我想睡一觉了。“
      净空唤来了小沙弥,引着肖墨白去了西厢房。
      净空依然站在窗旁,忽的叹了一声。
      “四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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