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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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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房间大门,饮岁端着一盆子的热水进来,却见自家城主大人一脸凝重地站在琉璃色的屏风边神游。
从来没见过时间城主这种神色的饮岁光使,心肝小小的颤了一下:“城主?”
“恩?饮岁。”时间城主看了他一眼,示意他把水端进去。饮岁用一只手习惯性地扶了扶帽檐,也不说什么。
屏风之后,雪色帐榻上,身穿雪白睡衣的九千胜正靠在被枕相叠起来的靠垫上,一头散开的雪发铺了一床。他一手抓着最近的帘幔支撑,一手捂着肚腹,静受身前医者的动作,他的面容虽然很镇定,但发白的脸色和额上的汗迹斑斑早已泄露了此时他所受的痛苦。
“呃恩……”又是一波剧痛,九千胜紧闭着唇齿却依旧掩不住压抑的呻(度娘啊)吟。
九千胜魂识不全,体质委实差了些,胎儿在他身体里折腾了大半天,亦不见多少动静,只一阵闹一阵。胎水还未破,一波急一波的阵痛却已经无限考验着九千胜的精神力和体力,短短数刻钟亦漫长如年。
“请稍抬身体。”医者立在床边,将两指轻压在九千胜的颈项脉搏处轻探着,皱纹满布的面孔透露着岁月的沧桑和沉淀后的沉着。
医者是时间城主从苦境请来的杏林高手,行医多年,不说起死回生,这般妊辰之事,自是熟稔不在话下。
“大人,莫要按着肚子,放松气息。”
医者一生为医,遇过无数稀奇古怪的人和事,虽说男子怀孕实在稀罕,但他亦是接触过此种事端,初来此地接到要其为男子接生之事的委托,他倒也并未有多少的惊讶。只是未想他接生的对象竟然是苦境久负盛名的刀神九千胜。九千胜,他一届行医之人亦是对其行侠救世之事有所耳闻——哪里有灾情哪里便有那一袭雪色白衣。
绮罗翠耳,刀法冠绝,白衣无尘,湛若天神。
便是这样一个人,现在却在自己面前为另外一个新生命的来到,脆弱于榻上辗转呻吟,医者在数十年的经历下,亦产生了一种恍惚梦中的错觉。
“恩……”压抑着呻(度娘啊)吟,阵痛的间隙,九千胜方还能忍着那份痛楚保持相当的思路配合医者。
医者从饮岁手中接过面盆,拧了温烫的巾布,撩开九千胜的白衣,“得罪了。”
“无妨——呜嗯……”九千胜安慰的话还未说完,便为腹中新一波的阵痛侵袭,手下抓着的帐帘被攥的死紧,未出口的话转而变成了呻(度娘啊)吟就溢出了口。
医者小心地将巾布敷在九千胜的肚腹上,果见九千胜明显的颤抖了一下。医者知晓他这般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心多高傲,如今如妇人一般无力被痛楚折磨于床榻,纵然是再有准备,心中自然是有几分芥蒂,只能尽可能地宽慰他道:“大人,莫要拧着气息,尽量放松,向下用力。”
“恩……恩呃……”
饮岁看着九千胜垂落在外两节小腿,玉质般的肌肤覆盖着一层细细的汗水,此时随着腹内的疼痛亦带了几分不可抑制的颤抖,第一次见到生产的饮岁不由心中颤了颤,不知是害怕还是如何。饮岁目光又转到了九千胜面上,见九千胜凌乱的薄衣下露出的半截修颈,汗水微凝,细腻如珠,一张绝美的面孔轻咬着贝齿、蹙眉忍痛,自带了三分病痛中倔强的魅力,犹如魔性绕神般,叫人看的不由愣怔。
“这位大人,麻烦情将匕首烫一烫,老夫现下腾不出手。”
医者谦卑的请求打断了饮岁的神游,愣神的饮岁一惊,恰好对上了九千胜投来的感激目光:“劳烦光使了。”卷翘的睫毛早已为汗水湿透,长魅的紫色美目带了鲜见的脆弱,雌雄莫辩的绝美面孔几分迷离,几分惹怜。
饮岁报赧,自顾自地咳嗽一声掩饰自我的尴尬,冷硬道:“不用。”转身寻了一把精致的匕首消毒去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九千胜腹中的阵痛愈发密集,医者的眉头却愈发紧皱,因为九千胜腹中的孩子是横着的——而方才他已经用银针刺激了穴位许久,却迟迟未见胎位的移动。
“恩恩……呃……”
低微的呻吟和喘息,几分压抑几分可怜,刺的人心生怜悯,心生寒凄。九千胜虚弱的身体在这般绵长的痛楚下,晕过去再醒过来,如此亦不知几回。
医者看一眼外面越发暗沉的天色,心中戚戚,胎儿在腹中拖得越久便越是难生,及时调整胎位是必然所需,可医者揉按着那足月肚腹的手却是一再犹豫。
忽然,一只纤长的手抓上了医者苍老如枯枝的手腕,医者抬首,见九千胜一双长眸望来:“这点……吾呃……吾还忍得住……呃……老者吾恩……吾的时间不多了。”
眼前精致的面孔陡然幻化出几个影子般的分散重叠着,只是片刻的情景,却叫医者不由以袖擦了擦几分昏花的眼睛——定神,却还是那张拧眉沉痛的清俊脸孔。
“快……呃快帮我……呃呃……”九千胜的手因为疼痛抖得厉害,抓着老者的腕子不由随着产痛紧了几分,“吾、吾呃……一言难尽……唔——快帮我……”
“大人,若要产程顺利,老夫只有将胎儿现在胎儿尽快顺回来,否则一会将会更加的麻烦——大人,顺胎剧痛不同现下,你……”
“——吾忍得住——吾——”九千胜闭目蹙眉,忍过腹底来得比之前更疾的痛楚,“哧”一声撕下帘帐上的一块布料一卷,塞进自己的口中,而后向老者示意。
“大人……”
老者还要说什么,却见九千胜一双紫眸水光氤氲却闪着异常坚定的光芒,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医者望着九千胜点了点头:“大人且忍住。”
卸下穴位上寒光闪闪的银针,老者伸手覆上那足月大的肚腹,掌下那光滑如凝脂的肌肤触感立时透过肌肤传来。老者方还是迟疑了下,但最终那枯枝般苍劲的手还是狠狠地依着胎儿的位置压了下去,顺着一个方向,缓缓地向下推挤。
“呃啊——唔——”腹痛如刀搅,九千胜抓着被褥的手紧的指节发白,一双手背青筋毕现,一张苍白的面孔亦憋得通红,汗如雨下,却是死死咬着口中的布料一声不吭,只零星吐出几声呜咽。
老者枯瘦的手掌每动一分,便能感觉到掌下的皮肉更绷紧了一分,亦能感觉隔着羊水的孩子手脚明晰地在动作一分。
“呜……恩……恩……”随着又一次突然来的强烈宫缩和推动,九千胜仰直了脖颈,狭长的眼眸瞪的极大,额角亦青筋粗暴开来。
“大人,且忍一忍,很快便好,很快……”
老者宽慰的话语却难以入耳,九千胜耳中嗡嗡,痛的眼前具糊,每一秒都如年般漫长而痛苦。剧痛之下,九千胜全身皆因为肚腹上的痛楚剧烈地抽搐着。
“噗——”
随着一声似水球破裂的声音,九千胜感到一股粘稠的液体至双腿缝隙间流下,随之他便感到一阵极大的晕眩席卷而来,抽断了他痛苦不堪的思绪。
昏迷前他似乎瞧见一个银灰色的身影扑倒身前,模糊的视线里他看见那人急切地抱着他喊“九千胜”,隔世般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叫九千胜不由下意识伸手想要抚摸那张脸,却终归只喊了一声“最”,便没有下文地失了意识。
再醒来用了很长的时间,亦或者只是几刻钟。
九千胜刚挣扎着张开眼皮,意识还处在十分混沌的状态,腹中痛楚却已经十分凶猛而清晰的如猛兽般袭来。
九千胜咬牙、闭眼、忍痛,却倏忽感觉一只柔软的手掌在自己的唇上蹭了蹭,“张嘴,别这样忍着。”
九千胜惊诧,猛然发觉自己是被人抱在怀里,背部接触到的是柔软的皮毛和瘦削的人体。抬首,果然见到了那一张几番梦回的面孔。
心,宛如触电,一时巨震。
那是他熟悉的面容,熟悉的银发,熟悉的分叉双眉,熟悉俊朗和面瘫。
“吾回来了,九千胜。”
一语如细石,坠入心湖,虽轻小但却亦能泛起千重涟漪。短短一句话,让九千胜胸臆中溢满了真真切切的暖流,一时间竟忘记了痛楚,亦忘记了言语。
是他。
他好像一直便在这里静静等待着他。
最光阴握住九千胜的手,重复道:“吾回来了,九千胜。”
窗外夜空暗蓝,星光渺渺,窗内光晕点点,一眼万年。
九千胜寒湿的手掌感受着干燥而暖热的温度,久久不语,两人目光里却是了然的默契。
情无非如此,只需一眼,月白风清。
“唔……”猛烈的剧痛打断思绪,九千胜措不及防就呻(度娘啊)吟出口。
“大人,请再忍耐一刻便好。”九千胜这才发觉,医者方还在为他调整胎位。
“恩……”九千胜忍痛点点头,却被痛感攫住,不由闭眼把头埋向一侧,瑟瑟颤抖。
此时,先头的那只手又再次伸到了自己的唇边:“张嘴。”
“……”九千胜睁开汗涔涔的眸子看了最光阴一眼,魔性般乖乖地微微张开唇口,却迟迟未再进一步动作。
最光阴见他呆滞,索性将手掌塞到了他的唇齿之间,而后于那个医者道:“吾会看着他。”另一只手亦越发用力地搂紧了怀中之人。
医者苍老的枯手再次抚上九千胜高耸的肚子,缓慢而大幅度地向下开始推挤。
“呜——!”
明明是咬着最光阴的手掌,但那从喉头里发出来的声音,却异常的清响。九千胜疼得险险又昏过去,泪水甚至溢出原本就湿润的眸子。他下意识地更抓紧了身侧人的胳膊,如溺水的人遇到浮木般,死死地拽住。
一声一声的呜咽,在静谧的房内,颤人心弦。
医者紧紧抿着唇,额头面颊亦满是汗水,他摸索着胎儿的位置,一手托着高耸的肚子,一手摸着胎儿那坚硬的小头颅向下顺抚,催促着这个命运多舛的孩子速速转到正确的位置。
过了很长、或许很短的时间之后,九千胜腹中翻搅的疼痛终于停下,热辣辣的痛感亦渐渐减轻,九千胜终是如获大赦般松了口,粗重的喘息立时便泄露了出来。
最光阴抽回手,将人抱的更紧了些,似安抚九千胜、又似安抚自己般地轻拍着九千胜的后肩,“大约可以了,很快便好了,很快……”
九千胜有些愣愣地回首望去,依旧是最光阴那一张神色未变的面瘫脸。
伸手挑开最光阴沾着汗水拂在额边的湿发,九千胜道:“无妨。”
最光阴半拥着人,下颚自后抵着对方的肩颈处,闭了目,圈着人的手臂用力的似要将人揉进骨血,半晌,道:“抱歉。”
一句抱歉,异常沉重,似载了万重山峦的重量。
“好友……”九千胜突然抓住最光阴抽走放在身后的手,果然摸到了那一排深入皮肉的牙印,上面还带着几许同他口中血腥一般的粘稠,“吾咬重了。”
九千胜半玩笑般的温柔话语,叫最光阴慌乱的心倏忽沉淀了下来。
“……抱歉。”拥着人,还是只有这样一句。
“最光阴。”不知是被痛苦折磨的太甚,还是这个名字的分量太重,九千胜说的异常费力。
与之十指相扣,掌心的温度使心中暖意越深,九千胜微微摇头,“吾们谁也不欠谁唔恩……若说亏欠恩……便、是来世……吾还欠、呃、欠你这颗心恩——”
又是新一轮的阵痛袭来,九千胜稍感放松的身子又不由紧绷起来,浑圆的腹部便开始随着他用力、挺身而不断起伏。
“这样就够了,好友。”
“恩好友……呜……恩……”漫长的产程好似千万年在无间地狱受刑般的折磨,远远近近的声音都在九千胜面前因为越来越紧凑的撕裂之痛下变得不真切,只有身后沉默的拥抱,似是一团迷雾中的启明星,以供他的迷茫的意志,辨认方向,找到归属。
“恩……呃……呃……”
盆骨间被撑开的撕裂感和腰腹的坠胀痛感形成了一种极端的折磨,随着又一波疼痛袭来,九千胜仰起着修长的脖颈,只凭着本能重重的挺身向下用力。
“大人,胎儿已经看的头了,请您再用一些力!”
“呜……恩……恩……”
“好友,用力……”
产程终是进入了尾声,巨大的胎头已经一双玉腿间的私密处撑得没了一丝缝隙。漆黑黑的胎发顶在最上头,伴着羊水和宫缩,一点一点的往外顶动。只是九千胜到底是男子之身,狭小的地方,胎儿卡在那处一时难以出来。
医者一边指导他用力,一边亦用手在他已是梨状的肚子上,随着宫缩的节奏往下使力压。
苦不堪言的痛苦中,好在有那一声声的好友,自心音传入脑海,不断安抚着自己;好在有一只手,一直握着,被他手心的汗水湿了一层又一层,也始终不放开。
“呼呼……呃啊……啊——’
在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中,卡住的胎儿终是冲破了阻力,伴着大股的羊水被娩了出来。
医者剪断脐带,稍微清理了的孩子身上的秽物,将它裹进了襁褓中。
气息通畅后的婴孩剧烈咳嗽两声,随之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啼哭,惊得远处大半夜在花园里喝茶的时间城主一个手抖,不小心打翻了他最爱的花瓷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