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梁枕上书》书向鸿笺

1、楔子【壹】

　　近来，我格外有些爱发呆。
　　我比照了下戏文本子，上面的女主人公有了思慕的人大抵都会爱发呆的。
　　戏文本子是我平日的消遣，也是我在整个涮桐宫唯二的消遣了。我不大爱和别人说话，其他仙子们大多看不起我。我认为她们看不起我的原因就是，司里太子并没有给我什么名分。还有，我只是朵普普通通的白莲。
　　我推开了窗，有风拂进来，窗外传进来幽幽的莲香。

　　转身靠着桌案，脑子有些不清不楚。虽然脱离了发呆的状态，但仍旧不能相信最近两天发生的都是真的，好像仍旧在发呆，在做梦。我又回想起了那次司里太子与段瑾上神的谈话。
　　那日午后，我像往常一样在莲花池旁扫地，却意外发现段瑾上神坐在池中的亭子里，我想，他约莫是为了新曲子采风的吧。
　　不一会儿，司里太子突然出现坐到了他的身边。我模模糊糊地听到他问段瑾：“今晚，星星亮得好么？”上神顿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太子您要是病了，就去药王府吧。”
　　司里太子习惯性地想要拍段瑾上神的肩膀，蓦地被段瑾上神躲了过去。司里太子讪讪的收回手，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今晚，星星亮的好么。”
　　段瑾没有说话。司里像是有些急了，“段瑾，你就这么抗拒我？”

　　段瑾，你就这么抗拒我。这句话吓得我把扫帚都扔了。原来太子真的有龙阳之好，我恐惧得浑身都发抖起来。司里想要再拉段瑾，却又被他躲过：“太子殿下，约我来只有这件事的话，我就告辞了。”说罢径自离去，不再理会亭中地司里太子。
　　我躲在假山后面呆了，就连太子走了都没发觉。反应回来的时候扫帚已经被我捏的变形，我突然好恨，好恨自己不是个男子。

　　从前感觉近在咫尺的人，如今却又感觉远在千里。是司里太子将我点化成仙，我当初一睁眼看到的也是他。

　　当初当初，真是悔不当初。如果没有当初那一眼，我又怎会思慕他。

　　我重重躺倒在床榻上，脑子里纷乱如云。一会儿是司里的脸，一会儿是段瑾的脸，一会儿，是别人不屑厌恶的眼神，和镜中的我自己。很疼啊，我疼得想哭，却哭不出来。我想，等我成了太子妃，这一切都不会再有了。
　　又发了很久的呆，我决定出门透透气。

　　将将出了房门，迎面遇上来一个仙娥，我定睛一看，竟是凰十。她显然也看到了我，歪了歪嘴角翻个白眼对着我：“哟，这不是未来的太子妃大人吗。”我暗暗攥紧了拳头，面上却十分惶恐：“凰十姐姐，这话可说不得的。”

　　凰十好似看到个新奇物件似的把我上下打量了一遍：“你做了还不许别人说了？换了张面皮子这脸皮也渐厚啊，你那心思，从你第一天进这来，谁都知道了。”我气愤极了，却不与她辩解转身就回了屋里。

　　我已经不再是五年前那个初来乍到、局促不安却又可笑地想要讨所有人欢心的小姑娘了。

　　下午的时候，我实在是憋闷急了，这婢女的屋子实在是太小，一张桌案一张床一个书柜还有一个几子就几乎塞满了。

　　我再次决定出去。

　　我贴着墙根一步一步挪出院子，生怕别人看到我。却又突然反应过来，我躲她们做什么，我能躲得了一时，我还能躲得了一世？于是索性放开步子绕着莲池走了两圈，万一我就成那太子妃了呢？想到凰十那时的嘴脸就觉得十分好笑。

　　晒了一会儿太阳，有些昏昏欲睡，我便找了个石桌趴了下来。恍惚中，似乎还做了个梦，梦中，又回到了三天前的万香会上。我调的双生莲深得胥引娘娘的欢心，她便说任由我说一个愿望，她都会帮我完成。

　　那一日，我在莲池附近打扫。莲池边边的假山里，两个小仙娥的声音幽幽传出来：“最近太子殿下追段瑾上神可真是紧呢。”另一个说：“太子殿肯定是要娶个太子妃的，所谓的龙阳之好不过是看得段瑾上神脸好看罢了。”

　　听完这话我琢磨了好久，最终对胥引娘娘说：“我想要一张同段瑾上神一样的脸。”

　　从此，我的脸便变成了段瑾上神的脸，也给涮桐宫的众人抓住了话柄。

　　那和现实吻合得一丝不差的梦境到此嘎然而止，我却已惊出了一生冷汗。仔细地抚摸了会儿我新换的脸，司里太子去西海征战鲛人族大约也就这三五日回来了。

　　入夜之后，我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在遇见司里太子之前，我不过是东荒泽国里的一株小小白莲，阅尽人世沧桑，陷于滚滚红尘。那时，他站在晚秋落败的庭院里，玄衣如墨，冲我淡淡一笑，我却觉得整个院子里的花儿都开了，他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后来，我便跟着他上了这九重天。

　　我想，不管怎样，是他将我点化成仙，我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于是我便卯足了劲去接近讨好他，看着他对我的笑越来越多，我感觉比吃了琼蜜还甜。

　　我甚至庆幸地以为，他即使是不爱我，那也是不是，是不是，也有点喜欢我了呢？

　　爱这种东西啊，有时候，真的会让人变得非常卑微。

　　卑微到尘土里去。

　　四日后，太子殿下凯旋而归，我费尽心思打扮了好一会儿才踏出房门，在我知道他铁定会经过北面的抄手游廊，就先跑去那儿蹲着候他。

　　过了好半天，我腿都麻了，司里太子仍没有出现。我直起身来打算去别处瞧瞧，但是因为蹲的太久，起来的时候一个趔趄，就在我以为我这刚到手还热乎的脸就要破了相的时候，蓦有人将我抱住了。我瞅着那熟悉的玄色衣袍，鼻尖是幽幽莲香，心扑通扑通直跳。

　　我心里暗喜，慢慢腾腾好似落枕一样扭过头，果然看见司里太子一脸惊喜：“段瑾？”

　　我张嘴还没说话，后面就有一个女声凉凉的传过来：“太子殿下，您最近不在这九重天上自然是有所不知，这小白莲仙儿前几日在万香会上可是深得胥引娘娘的欢心呢。”

　　我在司里殿下怀里侧头看了眼那女仙，鹅黄色的宫纱裙，垂到膝的乌发，眉间一点朱砂，好生面熟。

　　司里太子看着我，那深深深深深深的眼眸中，我竟什么也没读出来。

　　那女仙一直盯着我，我觉得似乎再接着让司里太子抱着我不太好，毕竟我俩还没成亲，于是我赶紧爬起来，朝着太子和那女仙福了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