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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琼筳坐花,羽觞醉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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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接了半日,赌坊的地契账本均送到了李黎手里。各管事的与风影交代,他时不时点头,神色无异。李黎眉头皱的甚紧,开口提议道:“赌坊归了我,但我也抽身不得。不若七三分成,我七你三,日常运营照旧,我遣了人管理账本资产便是,单单收银子就够了!此坊既然是青峰堂名下,我自然是信得过的!”。各管事打点经营多年,虽闻所未闻,却也点头赞叹,甚觉可行。风影默然如初,点头应允了。
夕阳红火如荼,好像要燃尽最后天边的云团一般。祥和人寰,高楼榭台上依旧人满为患,到处喧闹声不断。十五已过,今日十六,人流涌动,比昨日还要壮观些。李黎疑惑万分,开口问身后跟着的护卫:“仲秋佳节已过,为何行人只增不减?”。禄翰生笑眯眯地盯着街上犄角孩童互相追逐打闹,心下宁静喜庆:“回禀殿下,十五的月儿十六圆,今日玩月的人只会更多。殿下以前未在意这些,自然有所不知。殿下可瞧见街上华貌艳服的女子更多些了,多是出来拜太阴女神的,以乞求爱情甜蜜,夫妻和睦!”。
李黎未瞧身侧护卫,只是盯着楼宇上红红火火的流帘帐调笑他:“你倒是爱留意这些,既然这般有兴致,本宫今日请你去吃花酒可好?”。禄翰生急急劝阻,心跳了厉害:“殿下,万万使不得!要是传到陛下耳边,属下即便多长了几颗脑袋,也是不够砍的!”。李黎本是无意去的,可闲来无事,去瞧瞧古代的风月场所也是极好之事。他既然动了这般念头,便吩咐护卫前头带路。禄翰生不敢拂逆了小皇孙的旨意,只好领着小人去花街了,他的脸色难看得紧。李黎知他故意走慢,拖延时间,他笑着安抚禄翰生:“放心,出不得什么事。即便是有事,也是你的事!”。
禄翰生无语望苍天,下一刻却无意瞥见房梁上飘过一个黑影,他即刻望向小皇孙。李黎恰巧也看到了,只是那人动作太快,他并没有看得清样貌。禄翰生见皇孙殿下同样望着自己,明白小人也是看到的,只听他问道:“你可看清那人的长相了?”。禄翰生点点头,小声回殿下:“殿下,应该是那日在茶香打伤属下的人,只是那人身形太快,属下却是不大肯定的。”李黎望向护卫,皱着眉头问道:“你可看清那人往哪里去了?”。
“此处再往前便是花柳街,想来应该是那人的去处!”。对于都城的地形,禄翰生再熟悉不过了。他以前偷懒惯了,却也没闲着,各处走动,四处交友,倒也算得上四海皆友、上下接通。有时,在夜深人静之时,禄翰生总会安睡不得。他的心间,似乎总有无法言喻的抑郁,不敢碰,却也不敢遗忘。曾有一次在夜里被寒雨撞见了,却听寒雨这般相问:“小生哥,到底多苦才算苦,多甜才算甜呢?”。那一次,禄翰生竟被寒雨问得答不出话来。寒雨年二八,年龄比他还小几岁。寒雨都能看得通透,他却一直故作潇洒了。
花街柳巷,青楼绿阁,卖笑的姑娘倚在屏间、楼上搔首弄姿,引得不少男子心间痒痒,无法自持。禄翰生被街上大胆的姑娘拉扯得红了脸庞,李黎啧啧摇头。红唇妖艳的女子纠缠了禄翰生许久,他久久脱身不得,急得焦头烂额。更有姑娘上前挑逗小皇孙殿下,禄翰生只瞧小贵人眉头皱得愈发紧了。禄翰生这才下狠手推开女子,又急急地为殿下打发了蹲在他跟前调笑的姑娘。
想起女子在他脸上留下的口水,李黎身子抖了又抖,他恨恨地用袖子抹了又抹。禄翰生小心地打量着皇孙殿下,试探着开口:“殿下,不然我们回去吧!”。李黎冷眼瞥着他,开口反问道:“回去?那人找到了吗?本宫可不会无功而返!”。禄翰生闻言,再不敢开口,就怕说错话又惹得小皇孙殿下心里不高兴。就在此刻,禄翰生却见一小孩迎面跑来,抱得皇孙殿下满怀,好像与皇孙殿下相熟好友一般。禄翰生见皇孙殿下脸色更难看,不由望向别处。
莫如沙心下欢喜,咧着嘴笑道:“你也来逛花街呀,我哥最近也常来!”。李黎心情本不好,如今听得这一句,却又提起了兴致:“哦?你可知你哥在何处?不若我们作一处喝花酒,也是美事一桩!”。莫如沙有意与李黎相交,听他这般说,赶紧拉着他的手去寻他哥了,就怕李黎反悔。
李黎自来有洁癖,更不喜与旁人有肌肤接触。可莫如沙倒好,一路上拽着李黎不放手,嘴里说的都是他自个儿的事。禄翰生十分佩服此人,只在两人身后默默地跟着。李黎听着莫如沙在身侧唠叨,倒也不似之前那般急着抽手,由着他拽着自己的手腕。李黎这才知道他的姓名,开口道:“莫如沙,你别以为你这般殷勤待我,我就能记青峰堂的好。你和你哥哥,终究是欠我一条命的!”。
莫如沙听得此言,眼眶越发发红。李黎望着莫如沙的眸子,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莫如沙指了指旁边的暗色楼宇,低着眸子:“哥哥常来这里听曲儿,我是前几日偷偷跟过来才知道的。”李黎有些尴尬,本想说些宽慰的话,却听莫如沙委屈地呜咽道:“我和哥哥虽只管杀人,却一直对事不对人,只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罢了!再说,我对你,是真心相待的。”。李黎话还未达嘴边,莫如沙就抹着泪水离开了。李黎只好作罢,问身旁的带刀护卫:“你说,本宫是不是做得过分了些?”。
禄翰生在一旁,听得心惊连连,这孩子竟是青峰堂之人。那日皇孙殿下被刺,禄翰生恰巧偷懒在家。他本就旁观者清,可如今在兆光殿当差,跟在皇孙殿下身旁,知道的太多。他看着眼前小人,心里突然明白为何小虎这般信服眼前小人!禄翰生想起申小虎曾与他说起的刑部大牢之事,他恭敬地回道:“殿下,今日是来寻欢作乐的,何必想些苦恼之事!”。李黎望向禄翰生,笑而不语。禄翰生只觉眼前小人眸里的光泽,甚有大智慧。
李黎这才开始打量眼前楼宇,颜色虽比不得旁的香阁暖殿艳丽,却高雅异常。细细计较起来,可说比得上外面的书院画廊。兀地,楼里笛声乍起,李黎听得如行云流水一般,不由赞叹吹笛之人心思巧妙。高山流水本该古筝作得,如今笛声清脆出口,竟别有一番风味。李黎踱进暗楼,禄翰生却有些踟蹰。霄湘暗楼的名号,禄翰生是听过的。宵湘该是男倌里最出众的了,可全楼上下卖艺不卖身。此楼由第一吹笛玉手白玉公子一手扶持,接收的多是些无家可归却甚有才情的男童。定了定心神,禄翰生还是跟上了皇孙殿下。
李黎踏上二楼,就撞见了坐在客座正专心听曲儿的莫如风。莫如风眼里依旧冰冷,却含有情意。李黎瞧在心里,嘴角扬得老高。他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妙人,才能得莫如风的青眼。李黎挑了个远处的席子,默然坐下。禄翰生不敢杵在小人身侧恍他心神,急忙跪下,一同听曲儿。
李黎这才打量坐于正堂之上吹笛的人,只是白纱垂帘,遮住了那人的美色。倒是那双白玉般的手腕,却能让人联想垂帘之后绝美的容颜的。禄翰生早就吩咐小二,不要美酒,只要茶水。李黎举杯饮了眼前玉露,却不由哈哈大笑。皇孙殿下性格多变,阴晴不定,如今即便小人笑得欢畅,禄翰生也不敢松懈万分的。李黎本以为杯中是美酒,故作豪迈,举杯而饮,入了嘴却才发现只是上好的茶水罢了。他这般做作矫情,自然笑话自己,大笑不止。
白玉公子吹笛被打断了,自然恼怒,他掀帘而出,向那大笑处望去。李黎却是没甚在意的,望着纱窗外隐隐的月色,不由吟出:“开琼筳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李黎打眼瞧着禄翰生,摇头不已:“说你贴心呢,也不全是!说你不贴心呢,却也委屈了你!”。禄翰生低下眼帘,恭敬地听着小人说教。李黎瞥眼,这才注意到堂上之人已持玉而出,只见眼前男子一席白纱,更显仙人纯白之资。李黎起身,遥遥对他咧嘴见礼:“实在对不住,扰了公子吹笛,我在这里向公子赔不是了!”。白玉却是有些意外的,眼前小人华服锦衣,一派富贵,定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出的人物。如今小孩儿这般对他行礼认错,却是让白玉有些不适应的。白玉同样作揖,心下不再恼怒,自然不再追究此事。
那厢莫如风却是紧紧地盯着李黎打量,李黎笑得更加璀璨,不由上前,离得白玉公子更近了些:“此曲名为高山流水,甚有典故。伯牙鼓琴,志在登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与钟子期,如此知己,却终是病故毁琴。公子虽高洁志雅,却还是别奏这般无奈之曲了!”。
白玉不由正视眼前小人,心下更有相交之意:“本以为小贵人饱读诗书,才情甚佳,却不想小贵人更谙歌赋!在下白玉,字德馨,若贵人不弃小人低贱身份,万盼互通姓名,结交为友!”。李黎瞥了一眼神色冷淡的莫如风,嘴角扬得更高:“在下李黎,字若兰,德馨如何低贱?我只知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公子如此才情,当得状元之名。”
李黎潇洒地甩袖而出,却被莫如风拦住。禄翰生急急挡在小皇孙前面,却听身后之人调笑道:“退下,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如何抗衡得了他!”。禄翰生闻言,只好退到一旁。莫如风眸里冷意连连,声音更冷:“究竟为何要接近那人?”。李黎也笑了起来,语气同样不善:“我竟不知,青峰堂连寻常人结交朋友之事也要管了!”。莫如风无言相对,就听小人又说:“你要知道,若心下羡慕本宫,可要改改你那冰冷的脾性才好!否则被人捷足先登,可再难得佳人!”。禄翰生随着小人离去,心里真真佩服这位皇孙殿下,连这种杀人不眨眼之人都敢随意调笑作弄!
灰鹰落于廊下栏杆上,小童取下木折子急急地跑进阁里,递给老堂主,又急急地跑出来追着苍鹰玩耍。老堂主知道堂下赌坊有变动,倒是不在意的。只是连最不爱与外人相交的风影,去了金陵许久也不愿早归,却是出乎他的意料。青峰堂堂主再不负老顽童之样,似忆起了往昔的陈年旧事,他不由摇头,喟叹不已:“温柔乡,富贵冢,又有谁能抗拒呢?血泪经历过红尘,方能看破心死!由着他们吧,即便我想管,也是管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