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1、番外之环瑶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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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郊野外，女孩、老头、黑衣人。
这样的组合说不出的奇怪，更奇怪的是在这密林包围的空地里还躺着四五个面色青黑的男子。几名男子四肢肌肉遒劲有力，天灵饱满，太阳穴外突，衣衫考究，非是一般人，实乃修行多年的道门中人，然而这时这几个人都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像死了一样。
周一仙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看了看四周，盯着鬼医的目光深处有一团隐隐的怒火。然鬼医对此视而不见，那布满血丝眼睛里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明明是大白天，却不知从哪里吹来了一阵阴风，激得小环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她咽了咽喉咙，看向终年缠在黑衣里的鬼医。“师父，他们死了吗？”
“没有。”干哑而刺耳的嗓音自面巾后传来，鬼医凉凉地瞥了一眼小环，“不过快了。”
小环在那个眼神下心头一紧，下一刻就见从鬼医黑袍中飞出数支黑色的细针，刺入了那几个男子身体中，黑针入体，眨眼不见，绿色的血从那眼耳口鼻中流出来，他们瞪大着眼，张着嘴，伸出双手虚空想要抓住什么，最后只定格成五爪嶙峋的模样，僵直着，再也没有放下。
几条生命就这样在小环的眼前逝去，不是没有见过死亡，只是第一次觉得死亡那么扭曲，她甚至不知道这几个人为什么死，该不该死？
生命脆弱得不堪一击。
“师父，他们得罪您了吗？”
鬼医摇了摇头，“我与他们素不相识，可他们不该闯入我练功的地方。既见鬼道，谈何而生？何况你也应该学习新的鬼道道术了，这几个人常年修行，修为尚可，他们正好让你学习鬼道·傀儡术。鬼道九重，大成倒阴阳、御万物，以魂制魂，生死全凭你一念，无视阴司法，天地任你游。而这傀儡之法，御人不御魂，乃鬼道一重的道术，有魂之人难训，无主死物易控，这鬼道的傀儡术练得好，能让木石走路，白骨开口，就算是白骨岭、乱葬岗，只要你想，非但孤魂野鬼听你号令，千尸万骨也唯命是从。先前考验你的一些问题，你都能对答如流，但终不过是纸上谈兵，缺少实践。现在你就拿‘他们’好好练习这傀儡术吧。”
周一仙张大了嘴想要说什么，却突然发觉他不知何时已经发不出声音，他想要提醒小环什么，但小环此时根本注意不到他的情况，鬼医更不会让他有打扰他们的机会。
四周猛然阴风乍起，已经断气的尸体却突然发出了凄厉的哭喊，那几具尸体再度扭曲，一团团黑气从尸体里飞出，不消片刻就显现了几只张牙舞爪的凶灵恶鬼，这片密林空地的青天白日兀地就被浓浓的阴云遮盖，鬼哭神嚎。几只恶鬼心存怨恨，纷纷扑向鬼医，奈何鬼医黑袖一挥，它们就被困在无形的结界里，尖利的爪虚空乱抓，却不能冲出结界分毫，甚至鬼医双目一瞪，它们竟不受控制匍匐。
鬼叫声又凄厉了几分。
小环的脸惨白，她修习鬼道也不过只用鬼道身法来逃跑，鬼道道术来辟邪，像傀儡术、炼鬼诀这样的法术她一次也没有用过，何况这几个人何罪之有，要遭灵肉分离之苦，甚至连死了也还要遭人践踏亡魂，直至魂飞魄散。难道只是因为他们误闯禁地，而自己又恰好需要尸魂来练功吗？
“不、不，师父，我不练了。鬼道既是通阴阳、悟生死的道术，我们就更应该对生死敬畏，而您轻而易举就夺取他人性命，视生命如草芥，甚至践踏死亡。这样的道法我不练！这样的师父我不要！”
小环害怕了，心底的惧意让她冲撞了鬼医，鬼医却丝毫不在意她的冲撞，小环这样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冷笑了一声，双目突地泛红，比之恶鬼更加阴森，声音却平淡：“师父你要不要，也入了鬼道，道法练不练，这些亡魂死尸也就在这里。”
天上的黑云也更加浓厚，鬼医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从他的身体里涌出了阵阵黑雾，整个空地被黑雾所包围，小环突然感觉有一种力量扼住了喉咙，她下意识的朝着周一仙望去，然周一仙已经慢慢被黑雾吞噬，只留下了一个担忧的眼神，消失不见，随即鬼医的身影也消失在黑雾里，整个空地，只剩下小环和几具尸体、几只恶鬼。
小环当即明白了这是鬼医设下的结界，她慌张的四处张望着，美丽的小脸因为靠近的恶鬼，苍白得快要哭出来。
这时鬼医的声音又传来：“无论你今日在不在这里，这几个人都难逃今天的下场。或成为我修行中的调剂，或者成为为祸人间的孤魂野鬼，他们不会因为你，改变魂飞魄散的最终命运。而你现在可以选择的是就这样死在它们手上，还是用你所能战胜它们。这世界是不公平的，它不会因为你的敬畏改变什么。草芥也好，宝玉也好，在我的眼中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万物都应该物尽其用。你，要懂得自己选择……”
鬼医的声音在周围回荡了片刻消弭，小环身躯像是坠入了冰窖里，她还来不及思考什么，那几只恶鬼已经扑到了她的面前，下一刻就要把她撕碎。
血玉之中，碧瑶紧张起来，她看到了那几只张牙舞爪的凶灵，本能地她想要保护被吓坏的女孩，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漆黑又尖利的爪子，刺向了小环。
血玉的光亮了起来。
结界之外
动弹不得的周一仙牙呲目裂，恨不得冲上去撕了鬼医。但鬼医对此却不以为意，他没有去在看结界里面正在发生的事情，他只是在等待着一个结果。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小姑娘让他有前所未有的耐心去等。
结界之内。
血红的光凌厉地包围着小环，小环伸手抓住那只恶鬼的爪子，血玉的光照射在几只恶鬼身上，它们发出凄厉的大叫，小环兀地放开了手，在恶鬼第二次攻击过来的时候，她跳离了它们。就算是生死关头，她对恶鬼也没有下杀手，一旦下了杀手，他们肉身灰飞烟灭，它们也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心随意动，血玉的光不再具有攻击性，而是困住了那几只恶鬼。
小环得以喘息，鬼道法诀在她脑海中闪过千次万次，她却迟迟下不去手，她与这几只野鬼没有任何仇怨，可是它们要杀她，而她不杀了它们鬼医就不会放她出去。
生、死。
以略显残酷的方式摆在她的面前。
结界之外。
周一仙咬破了嘴唇，鲜血的味道让鬼医望向了他，周一仙吐出一口血沫，以沙哑的声音道：“你疯了，她还是孩子。”
鬼医对周一仙能开口说话颇为惊奇，不过他也知道眼前这个老人似乎藏着很多秘密，有许多古古怪怪的奇法，能破开他的禁制说话倒不算难。“孩子又如何？我鬼医的徒弟难道会被这样的考验难倒？”
周一仙皱起眉来，他虽能说话了，但还是不能动弹，恨恨道：“可是你这根本不是考验她，而是逼她。逼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你明明知道她是个好孩子，怎么会愿意做那些让人魂飞魄散的事情！你造的业，为什么要让她也背上恶果，枉费小环还日日惦记着你这师父，她很善良，她叫你一声师父，就真的是把你当成家人了的！”
鬼医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又缓缓道：“善良是可贵的。可是人性不会因为善良而变得简单。她的确是个好孩子，可无论多么善良，这个世界有些东西她早晚都得学会，包括自私。鬼道的修行不会是简单的，稍有不慎就走火入魔，要想杀人取命不难，想纵魂摄魄也简单，难的是你操纵的同时，你还是不是你自己。如果连操纵者都不能保持清醒，还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的话，鬼道也没有意义了。”
“你、”周一仙听罢鬼医的话，看他的眼神奇怪起来，“你既是有如此觉悟，为何却又尽用些阴邪的方式修行？”
鬼医轻声一笑，“哼。我说了万物皆该物尽其用。你既是相师就该知道很多东西都有其宿命，能逆天改命的毕竟是少数，我不过是让他们该有的宿命发挥出最大的价值罢了。你该知道我练功只找些荒郊、义庄、坟地，从不主动动手杀人取命，可要是他们自动撞进来，时运如此，又怨得了谁？我不喜欢滥杀无辜，但不介意滥杀。”
周一仙不再说话了，他想与鬼医论道，想要反驳，可他自己悟来悟去不也是悟不出轮回吗？
鬼医奇怪于周一仙的沉默，可是他现在更关心这场考验的结果。他看向了结界，时间似乎有些久了，她究竟值不值得自己重视呢？
轰然一声巨响！
结界黑雾四散开来，狂风呼啸，叫周围密林都弯了腰，浓黑的云划过太阳的光晕，昏黄昏黄的。
鬼医挑了挑眉梢，抬袖遮了下狂乱的风。
他设下的黑雾以及他炼出的几只恶鬼都开始在阳光下消失，周围很快安静了下来，只有清风带着剩余不多的黑雾徐徐浮动，成了灰蒙蒙的烟，弥漫。
那烟雾散开的地方，一个小小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鬼医勾起了唇角，周一仙的眼里却浸满了心疼，小环毫发无损的出来了，可是脸上却失了神采，木然地走到鬼医面前，抬起那双清澈的眼，下一刻就破碎成了波澜，顺着面颊滴落，没有声音的。
鬼医看到她咬破了唇。“你用你的本事活了下来，没有人会怪你。要想参破生死，必先掌握生死，如果你连自己的生死都掌握不了，也就不用再谈其他的了。生死之间，都是选择，你做了对的选择，你是聪明人，值得我教。不过时间用得久了。”
小环抬起了手，手中是一个发白的光球，鬼医眼中出现了讶色，他看向了他的结界，发觉那五具尸体中，还有一具完好无损，而小环手中的光球正是那尸体的魂魄，洗去了戾气，如同新生的婴儿。
鬼医大笑起来：“原来如此！”
本以为结界破了，不是小环被杀，就是小环灭了那五只恶鬼，没想到小环竟是独辟蹊径，以自己理解逆施鬼道，保下了一只魂魄，虽然只是一只，但它终是逃过了魂飞魄散的命运，得入转世轮回，看来小环比他想象得更让他期待，他本来觉得久的时间，也不算什么了。
“你值得我更大的耐心。可是明明有更简单的办法，你却偏偏选择了最难的那种，我也不知道该说你聪明，还是笨了。”
“聪明？如果我真的聪明的话，我就会想办法学会更高深的鬼道道术，而不是像先前那样抵触它，这样也就不会只保住一个了。鬼道道法七成为死，三成为活，与其它任何道术不同就在于修行鬼道的人永远不会得到完整的鬼道秘笈，或者它本来就是不完整的！三分活，活就活在每个人不同的领悟与运用。”小环捏碎了手中的光球，白色的光点消散在阳光下，去它该去的地方，灰烟从她的裙边飘过，她抬手擦干了面上的眼泪，直视鬼医，“师父，你就一点都不内疚吗？”
鬼医面纱微微动了动，又是一个长久的沉吟，他的目光从小环的眼中挪开。“比起……呵，这点内疚微不足道。既然微不足道，为什么要内疚？”
小环还要说什么，鬼医却兀自解开了周一仙的束缚，周一仙冲过来将小环瘦小的身子搂进怀里，小环感受到周一仙温暖的怀抱，一委屈差点又哭出来，但是忍住了，却也不再继续和鬼医的谈话。
鬼医没有打扰周一仙轻声安抚小环的情绪，他就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们爷孙俩，直到小环从周一仙怀里退出来。
鬼医的耐心再一次用在了小环身上，所以之前上演的亲情戏码也不再无聊。他无视周一仙凶狠的目光，看着小环。“你既已知道鬼道不是什么善法，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你还要跟着我学习吗？”
小环犹豫了一下，继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哈！为什么？”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没有爹，除了爷爷和修儿姐姐，我的亲人就只有你了。我叫你一声师父，我便学你的本事。你要我先学毒经后学药理，是因为医毒不分家，药用不好就是害人，毒用好了也可以医人。鬼道不是善法一样可以救人，我为什么不学。教的人是你，用的人是我，我可以畏惧，但我不会逃避！”
鬼医大笑起来，“好一个周小环，好一个周小环。鬼医之徒，你当之无愧。你不是要学我的医术吗？我教你，我把我的本事都教你。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能成长为什么模样！”
长吸一口气，小环跪地一拜，“徒儿谢谢师父！”
“别放松太早，接下来的考验只会更加残酷。我最自豪的是医术，可我最不愿教人的也是医术。你救得了人，救不了、救不了……”鬼医失神般的叹息，“医术再高，救得了一个、两个，乃至万人又如何！哼，走吧，希望你接下来不会哭着说不学了。”鬼医说完，转身就走。
“小环、”周一仙原本想阻止小环跟上去，只是当那只小手牵住他的时候，他看着那张坚定的小脸，也只能无奈一笑，轻道：“走吧。去学你想学的本事。”
“爷爷，有你在。我就算是哭了，我也不会害怕了。”
“哈，你就不会不哭吗？”
“七情六欲，喜怒哀乐本就是人之常情，我哭怎么了，能哭能笑才好！”
“是是是，你说得都对。走吧，你那怪物师父走远了。”
“能别叫他怪物吗？虽然他是怪……”小环小声嘀咕着。
周一仙翻了个白眼，小环胸前的血玉里，碧瑶安了心，小环比她想象中坚强。
鬼医的确没有骗小环，学习鬼医的医术，只会更加残酷。他性格乖僻，教人的方法更怪，给了医书，不会指导你什么，只会在一旁看着你面对那些命悬一线的病人焦急无助，他也不会提醒你一句，甚至还会亲手制造病人来给你医治。
用他的话来说，便是：“生命诚可贵，不假。但在我眼中却有价值差别，于我而言，只要教好你，这些代价就是值得的。你在我眼中的价值远远高于他们。”
小环气得几次与他争论，可是依旧无法阻止鬼医的行为，就像那几个被他炼成恶鬼的几个男子一样，只要鬼医想要做的，谁都阻止不了。
小环只能更加认真学习医术，可怜她小小年纪，还没学会如何医治好别人的喜悦，就先体会到了面对死亡的懊悔、挫败。
有时候小环会偷偷地躲在被子里哭上一夜，如果她没有遇到鬼医就好了，如果没有拜鬼医为师就好了，这样那些无辜的人也许就不会死了。
这样的小心思怎么瞒得过鬼医的双眼，他每每对此都不屑一顾，他没有告诉小环他挑来下毒或施咒的人不是命不久矣的，就是些恶徒、盗匪。只是他不会说出来，更不会去安慰小环，如果这样都扛不住，也就不用再学他的本事了。
医者，在救死扶伤的同时，也要学会对生死淡然。
可小环也没有让他失望，哭了一晚上，第二天仍是红肿着双眼，全神贯注地接受他的每一个考验，用药一次比一次准确，施法也一次比一次娴熟，进步神速。
她把所有罪责抗在自己身上，却用那小小的身躯筑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终有一天那道墙会堆砌成一座城堡，保卫更多的人。
鬼医的确厉害，小环在他残酷的调/教下习得了一手妙手回春的好本事，配合她研习的鬼道，近乎能起死回生。
而向来行踪飘忽不定难以捉摸的鬼医却也耐耐心心地陪伴了小环两年，虽不是朝夕相对，但月有半数都在授道传法，也不曾温柔相授，偶尔却也会耐心指导回答小环遇上的难题，小环的成长他看在眼里，有时候他甚至会忘了他心中的抱负。
日更月替，又一年秋季。
中秋月圆。
月光打在荒山上渡上了一层银色，风景优美的西境翠微山中有火光摇曳，已初窥修罗古札奥妙的鬼医不在狐岐山中研究伏龙鼎和四灵血阵，却跑到了这偏僻的翠微山赏月小酌，也是奇怪。
可是当火光照到他身旁已经醉醺醺睡去的两人时，也不算奇怪了。
他的好徒弟和她那活宝爷爷。
周一仙抱着个酒坛子，睡得好不畅快，小环靠在他身上也面色酡红，睡得香甜。明明只喝了一点点酒，却醉得那么快，这丫头先是使计把失踪很久的鬼医骗出来，然后又是撒娇又是耍无赖把鬼医留下陪她过中秋，没想到自己倒先醉了去。
鬼医拆开了面巾，露出那张不会变化的脸，仰头灌下一口酒。酒，没有南疆的烈。
“师父，我请你吃糖葫芦、”旁边传来一声梦中的呓语。
小环那越发美丽的脸上露出孩童般的微笑，鬼医低笑了一声、眯眼，打扰了他研究四灵血阵，还敢扯着他袖子撒娇的人怕是只有这丫头了。
夜色渐深，凉风悠悠。
鬼医冰冷的目光却被凉如水的月色比了下去，他手中出现了一袭黑袍，轻轻的，黑袍放在了那睡得香甜的两人身上。
盯着他们的睡颜，鬼医清俊的脸上有了一丝微笑，而后又带上了面纱。
“我能教你都教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成长了。我真的很期待、很期待，你茁壮那一天。你真是像极了、像极当初的我。可我们还是不一样。你的本事是我教的，你是鬼医的徒弟，但也许有一天你会完全推翻我的设想，甚至打败我……会有那么一天吗？”摸着神秘的古札，鬼医最后看了小环一眼，就离去。
然后，小环再也感知不到他在哪儿。
作者有话说
第261章 番外之环瑶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