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净瓶：不周谏》西朗

5、 西海康定（二）

　　这一闭眼睛，竟然就过去三天，林骁靠坐着推开窗子，原来是走在林间的路上，呼出口气。
　　“还要再走十几日吧。”弱声道。
　　流濡随着向窗外看了眼，转而笑道：“是啊，不过看公子的身体，也经不起奔波，等下就到镇上了，先歇一两日，找大夫看一看。”
　　“其实也不必，我还好。”靠在窗口闭上眼睛养神，最好就不要治，死了正合心意。
　　流濡将他身上盖着的棉被掖了掖，笑道：“公子若不看大夫，到了王宫奴婢要受国主责骂的，还是看看好，整日都睡着，哪里像还好。”又问道：“对了，公子来西津渡的时候沿途可看过大夫吗？”
　　看了几个，都说是体内郁结所致心脉受损，这算是病吗，不过是快要不久于人世了而已。
　　“看过，没有大碍的。”敷衍回道，“我身上病气重，别招到你了。”转而眼睛低下，轻声说道。
　　听言流濡便识趣到车外坐着去了，那马夫见她又出来了问道：“姑娘不在里面照看着吗？”
　　微微一笑，“公子好静。”林骁那一脸的厌烦不高兴，是个人便能看得出来，怕招他厌烦恼了，还是叫他清静着吧。
　　这林间一片的生机翠色，流濡靠在车身上，看着都觉得心旷神怡，就不知车里的那位肯不肯抬起眼睛看上一眼。
　　山路蜿蜒崎岖，绕过这座山便是镇上了，这时已快是日暮，催促道：“快些吧，等下天黑山路更不好走。”
　　正好赶了几日路也是该歇一歇，而那在草丛里作势拉弓射箭的人也是怪累的，流濡眼角正瞥见那人，将发上的一片银叶取下才抬手要向那人射去，突然车身一阵晃荡。
　　见此流濡心惊不已，莫非还有人不曾发觉在暗处埋伏吗，这一路她都仔细看着，也只发觉草丛中那一人而已，而听到马车响动，那人也悄悄溜了。
　　“这怎么回事？”流濡问那马夫道。
　　那马夫下车查看，见车轮被卡住了，还是个钉在地上的捕兽夹，想着该是这山间哪家孩子用来捕兔子的，轻松道：“姑娘别担心，就是被卡住了。”
　　听言流濡才将心放下来，推开马车门急着看林骁，“公子有没有事？”只见着林骁被摔到角上，这马车半仰着忙将他拉了出来。
　　“公子等等，把这马车拉起来。”流濡轻笑道。
　　她这一路也是心惊胆战，处处提防着那位二公主派人来谋害，二公主被不周谏言蒙了心，这几年间更是闹得人仰马翻。
　　“看来少有人在这路上走。”说着咳了声，竟是站也站不住了，流濡扶着他先到石头上坐了会儿，一边替他抚背，又拿来水壶要他喝了口。
　　正坐在路边缓气，听着远处吵吵嚷嚷一声，“你们什么人！我这夹子都碾坏了！”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背上背着药篓子跑过来，气冲冲的看着几人。
　　“你这孩子，路中间横着这东西，这谁看得见。”那车夫随声辩道。
　　本就是弄坏了人家的东西，流濡上前将那车夫拉后，笑道：“别，我陪你银子就是了，对不住。”
　　那少年翻了个白眼，偏头正瞧见路边大石头上坐着一人，看着面色极是不好，接过流濡手中的散碎银两问了句：“这路上少过人的，你们这是从哪儿来？”
　　“我们才从渡口过来，要回康城。”流濡应道。
　　那少年看看天色已是日近西山了说道：“看来天黑之前你们过不去了，这山里常有猛兽出没。”
　　“猛兽？”林骁弱声随着道。
　　少年上下打量着林骁，自语道：“阴气太重，只怕还会招来不干净的东西呢。”
　　林骁虽体弱，但耳朵却不聋，他听得很清楚，果然康定人迷信的厉害，世上哪有鬼怪，随口笑道：“我命数未尽，即使有不干净的东西也很难取我的性命吧。”
　　“万物有灵，尤其康定是水灵之地，你不信便罢，我得赶着回去了。”转身便要走。
　　林骁是外族人，自然不信这些，可流濡却是康定人，虽对鬼神之说不信，但却极其信奉水灵之说，康定便是靠西海养育，拉住那少年道：“诶，你是住在山后的镇上吗？”
　　“恩。”那少年点点头。
　　“那你带我们过去好不好？”试探请求道。
　　那少年表情为难，流濡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来，展开在手心，“作为报答？”
　　见了银子那少年略微迟疑，将银子接下，点点头道：“那好吧，不过你们可要快些，尤其是他。”手指着林骁道，“他命不长了，容易招来东西。”
　　流濡对这孩子说的话也是将信将疑，林骁虽看着体弱，但也不像快要死的人，“恩。”随着点头，便扶林骁上了马车。
　　山路难行，颠簸的更为厉害，天很快便黑了下去。
　　车夫牵马在路上走着，那少年点起了火把，山野间只有这一处亮光。流濡陪林骁在车内，听他喘息声更为沉重，“公子怎么了？”
　　呼出一口长气应道：“没事。”
　　见他发抖，流濡又抻开被子裹到他身上，“公子是冷吗？”
　　就快要下山了，远处便能见镇上的亮光，那少年的脚步也快了起来，催促道：“快些走，有猛兽跟着。”
　　流濡见林骁难受的厉害，从马车里出来，叫道：“快些，到镇上找个大夫。”
　　“要是没有你们，我从小路早就到家了。”那少年厌烦道，眼睛警惕的四处看着。
　　说话的声音直发颤，把流濡都给吓了一跳，转过头去看，见草丛里几对放着绿光的眼睛，吓得她倒吸冷气。
　　见着越聚越多，都奔着马车而来，忽而一只大兽猛扑过来，马车顷刻间便倒了下去，林骁在车内随着也翻了个跟头。
　　“公子。”流濡眼看着那条猛虎，颤颤巍巍到边上将林骁拉了出来。
　　而扶他起身，已被一群猛兽围住。
　　四周静寂，林骁喘息的声音十分清晰，“公子。”流濡紧拉着他的胳膊，往后退又退不得，后面也是猛兽。
　　“别怕。”林骁缓了缓气，攥紧了她的手说道。
　　那少年举着火把上前，大兽都怕火光，只是一只两只还好对付，吓唬走就是，可这数不清有多少只在，任谁都无计可施。
　　见一只大兽双爪在地摩擦欲要上前，流濡扶着林骁的身子低下，从地上摸起一块大石头来，只见林骁对着那猛兽的头便打去。
　　正中那条猛虎的额顶，身子摇摇晃晃像是被砸蒙了，正激怒了它作势向林骁扑去，“火把给我！”林骁攒足了气叫道。
　　那少年将火把朝他扔去，林骁接过，对那猛兽便插了过去，正中他身体中央，听得一声嚎叫便倒在了地上。
　　“好功夫。”那少年随着轻声道。
　　而之后其余猛兽再不敢上前，便缓缓退去了。
　　此时林骁才撑不住往流濡身上倒去，随着低下身子，拥他在怀中坐到了地上，他全身沁出汗来，虚透了一般。
　　那少年随着上前，拉住林骁的腕子，颇有一副老大夫的样子，单看他切脉熟络便是通晓医理，“他这样有多久了？” 问道。
　　“我见他时大概四五日吧。”流濡应道。
　　“不对。”那少年摇摇头道，“这病日积月累，起码有半年时候了。”
　　算的很准，林骁唯有强睁着双眼呼气吸气，自从随他父亲下了大狱后，心中便一直不快，算算也有半年多了。
　　“你们随我往我家中去吧，师傅多年行医，过去叫看看，想着他也就这几日了，兴许还能续命。”
　　这自然好，流濡忙应道：“那便多谢了。”与那车夫拉着林骁起来，马车也摔坏了只得要车夫背着他一路下山。
　　这时镇上已无人在外了，那少年带着几人从山上一路往街上走着，到一医馆门口，而唯独这家医馆门前还点着灯笼，大门敞开着。
　　到门口，见一老大夫正在柜台后对药材挑挑捡捡。
　　“师傅。”那少年进门叫了声，将药篓子放到柜台上。
　　那老大夫朝着进门的几人看去，问道：“川柏，你怎这时候才回来。”
　　“在山上碰着这几人，师傅给看看吧，那人似乎是不行了。”随着手指去。
　　听言那老大夫摇摇头，“你这给我带回来个将死的人，我若看不好岂不是砸了我的招牌。”说着便往那边走去。
　　流濡带林骁到一旁的硬床上躺下，一边照顾着，见那老大夫过来让到了一边。
　　看躺着那人一身装扮便不是康定人士，像是从中原而来，掐着林骁的腕子细细听脉，叹了声又摇摇头。
　　“怎么？”流濡见他的神色问道。
　　那老大夫转过身去，“老夫无能为力，还是另请高明。”
　　“直言无妨，我家公子到底是缠上了什么恶疾。”接着问道。
　　听着慢悠悠的说道：“处心积虑积劳成疾，他这是寿数到了。”
　　这话也不是头一回听了，此时林骁还缓过来些，攒足了气咽口唾沫，这张脸上除非眼睛还有光外，其余各处都是苍白不见血色。
　　“师傅那人气力不小，方才在山上遇上猛虎，一根木棍子直戳进虎身子里了。”川柏随着道。
　　那老大夫将门木板挡上，说道：“你们几个今夜就在我这里住下吧，这病难得一见，好歹老夫有生之年还见到了，罢，我送你们些上好的山参为他补补。”
　　“多谢您。”流濡整张脸都默了下来，轻声应道。
　　若是他死在半路怎好交代，又听那老大夫说道：“我却没法，但不见得康定的名医都无法。”
　　“师傅你骗人，这世上若还有你都治不了的病，怎么教好我。”川柏听这话先恼了，对着叫道。
　　那老大夫转过头去瞪了他一眼，“你才叫我师傅两个月，这又开始嫌弃我医术不精了。”
　　他们师徒两个的事情流濡不关心，忙问道：“那大夫可知什么名医吗？”
　　“有是有，但寻常人家是请不来的。”声音低下几度道。
　　寻常百姓许是请不到，但若是皇家便没有这话，流濡放下了心，还以为是哪路神仙，淡淡道：“大夫说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