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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明永历大将军案(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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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永历四年隆冬,帝都应天才过一场皓雪,残雪未融,而淡阳已出。
街市之上人行仓促,只有多行兵将官差四处搜查,这几月来从朝堂到应天民巷都闹得人心惶惶。
谁人不知尊亲王刘恒宇与骠骑将军林晟,暗中勾结西海康定国意图谋反被定罪之事。尊亲王亲眷,下狱的下狱,幽禁的幽禁,已是家破人亡了。而大将军因当年平定康定之乱战功,得先帝正德帝许诺,只有他与长子受牵连入狱。
宫城外,大将军府已是门可罗雀,瑟瑟寒风卷起门前枯叶,又带地上粒粒薄雪,一派苍凉。东院大堂,门檐处掩着厚重门帘,屋内十几位身着官服的官员分两排而坐,大堂正中烧着炭火,可仍然不驱冷气。
“列位大人,将军与列位多年至交,将军与贱内都知此番状况凶险,将军无求,贱内大不了也随将军去了就是。”话到此处眼中不觉氤氲,手中攥着锦帕,放于鼻子下抵着,缓了缓又道:“可骁还年少,实在不该受此大难。”
这女子已显苍老之态,眼角处有细纹生出,但仍可见昔年美貌。她为西海康定长公主,本名欧阳若水。多年康定与大明国交戈,而当年林晟奉命前往南诏边境御敌,康定不敌,才选她和亲到此,正德帝感念林晟战功,便将她许配为妻。
“贱内出身康定王族,嫁入大明国十几载,先帝垂怜,将我许配将军,十几年来,康定与大明再无敌意,此番变乱,若非是歹人别有用意,将军何至于此。”
环视着屋中众人,起身躬身道,不禁潸然泪下,低声啜泣,复又仰头而起,泪流两行,求道:“骁还年少,未亡人求诸位大人……”话到此处低下身子作势便要跪地,那旁座的男子忙起身将她扶住。
“兄嫂请起。”扶住她双臂,“我等皆知将军受屈,但皇上听信大皇子之言……我等也……”声音渐低,“无能为力。”偏过头去。此人为门下鸾台侍郎郭城,官居高位与林晟多年深交。
“莫非就无可救吗,骁年不过十六,诸位可曾见过有谁此年纪就为朝廷十六卫金吾卫统领?”言辞恳切,反问道。林骁是她与林晟的孩子,又是家中长子,将来大好前程,怎可就此断送,即便此番变故后再无前程可言,至少不能让他年纪轻轻便送命。
下座中人一人接话道:“兄嫂请安心,将军与公子在刑部有人照料,不曾受苦,这几月来,我等也不曾放弃,一连西台,东台,文昌各部,无不是上下打点疏通,可这令为皇上所下,任谁人也是无用的。”
此人为刑部尚书孙曜温,从前并无来往,自林家遭难,却时常走动了,有他这话在,他父子两人在大牢定不会受苦,自然是放心。
而孙曜温昨夜被永历帝传召,要他秘密处死林晟,所以今晚他必死无疑,当然这话不能对任何人提起,自身便在朝中为官也要自保。
“多谢尚书大人。”欧阳若水一拜谢道。
此时一女侍慌张进屋,定定神看着众人,踌躇片刻开口道:“夫人,婉姨娘这就要生了。”说话时口中冒出冷气,她面容清秀,而眼圈却是乌青了的。
闻言,欧阳若水心中更是慌乱,眼下正乱着,丈夫孩子入狱,家中还有一个怀着身孕的,纵使她有三头六臂也是对付不来。
“兄嫂快去忙着,时候不早,就先告辞。”郭城安慰几句便与众人拱手作别了。
见众人陆续走了,欧阳若水摇头落泪,“罢,生死有命若真有那日……”当然是随林晟去了便罢,若非是念着林骁,此时便已经将白绫挂上房梁先走一步,“杏雨啊,随我过去,婉儿她胆子小,我去陪她。”
“是。”那女侍应道,扶住她的身子便西院而去。
十几人皆是朝中高官,从林家出门,各自作别离去。郭城回头望着将军府的门楣,叹一声转身要走,却听到有人叫他,“郭侍郎留步。”
却见那人正是孙曜温,“孙尚书?”
“在下与郭侍郎有事商议,可否借一步说话。”试探问道。
点头应道,便与他到一民巷之中,“孙尚书说就是,可是与林将军的事情有关?”
“正是。”应道,“方才杂人多,兄嫂也是急迫,我有话也不敢说出口去,正是为了此事要与大人相商。”
说话之时见街市之上闯过一队兵差,待脚步声远去才道:“兄嫂念着少将军,你我都知将军难逃此劫,若将军不可救,至少也为林家留后。”神色镇定看向郭城。
“你是说?”闻言郭城的神色剧变,惊惧道:“这非易事,以你我之力怎可做到?”
“自然可为。”沉下眼睛,“若是在别处我许没有办法,但若是在刑部。”
在刑部那自然是好办,沉思良久,应道:“既你有此意,我必全力为你疏通,尊亲王全族已无可救,接下来便是林将军了,此事若做便是越快越好。”又忧虑道:“但若是事败露又如何,即便将林骁带出,大明境内何处可安顿?”
“我想,不如求兄嫂修书一封,兄嫂出身康定王族,这去处如何?”眼光奕奕与他相视。
郭城倒吸一口冷气,他都已想好,想来是万无一失,道:“孙尚书谋划得当,此时再往将军府不便,待天黑时我再往兄嫂处去。”答应道。
“那郭侍郎要尽快,今夜我便要带人动手。”
“今晚?是否仓促?”郭城忙问,把一个大活人从刑部大牢带出绝非易事,即便带出那孙曜温不是要受责问。
不管是否仓促,此事必行,永历帝必要见林晟首级,孙曜温为君行事,
此时林家庭院当中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声,正好让孙曜温躲过了回答,仰头看天已是红霞满天了。
府内西院偏阁,欧阳若水怀中抱着那婴孩摇晃,转眼看向床榻之上那大汗淋漓的女子微笑,“婉儿你好厉害啊,这孩子粉雕玉琢真好看。”
本该是喜庆的事情,可这时候又怎么高兴的起来,祝婉偏过头去,滑下一滴泪来,家中这般光景,这孩子此时出生并非是好时候,“唉。”叹了声,复又缓和道:“大姐为孩子取个名儿吧,将军不在,理应由大姐来取。”
欧阳若水看看那孩子的小脸安心微笑,她的儿子若是真的逃不过此劫,,只要能为林家留下一子,那便也罢了,暗自想着道:“就叫……林尧。”贴贴那孩子的小脸,少一匹马,少沾染战火吧,将门多忠烈,也多杀戮啊,只愿这孩子别与他兄长一般就是了,随着叹了声又要落泪强忍了回去。
天色渐暗,欧阳若水忙到了晚上,见祝婉又睡了,叫人多加了个火盆,收拾一番,便回东院歇着。
才进了房中,杏雨扶她到床上坐下,蹲下身子为她捏拿腿上,
烛火昏黄闪动,十分安静。
“夫人辛苦,一直也没得好好休息。”一边说道。
“家中这般光景,你还肯跟着我,快起来坐着,我怎还能让你做这些事。”抚住她的手,将她拉起。
“夫人哪里话,若不是将军当年好心收留,杏雨的命早已没了。”立在她身旁轻声说道。
听了这话,欧阳若水眼中酸涩又起,深吸一口气抿住嘴唇,“将军心善,怎会落到这步田地。”说着轻轻拭泪。
“将军受屈,一定昭雪。”杏雨随着说道。
听言欧阳若水擦了擦眼泪,拉住杏雨的手温声道:“好孩子,我知道你与骁……”眼光柔和看向她,“骁喜欢你,我一直知道,可骁与开国郡公莫家的淼淼早有婚约……”
开国郡公莫蓝玉的二女儿莫淼,前些年特意前来与之定亲,那时林家正当盛时,而今日受难,这位亲家却是一眼都不曾来看过。
“莫家那淼淼哪里都好,只是他那爹爹,出事到现在却连看都不曾来看过一眼。”随声叹气。
杏雨抢白道:“夫人别说了,我随少将军一同长大,可杏雨福薄,此生只为将军的奴婢,。”眼帘低垂,即便林骁喜欢她,以她的出身怎堪与之匹配。
林家此时正受难,家中下人走的走离的离,也只有杏雨几个还肯留下,这样的好女子,欧阳若水自然是喜欢的,“若是骁还能回来,不论将军如何,我一定会叫他好好待你,只是……”叹息道:“还何来那日。”闭了闭眼睛,丈夫孩子都已定罪,行刑之日将近,哪来的以后啊。
正说话间府中小厮来报,“夫人,郭城郭侍郎到了。”
夜半三更怎这时候来了,好生奇怪,抹了抹眼泪应道:“请吧。”
……
已入了夜,街市之上分外安静,车马也少有走动。独见一辆车马咕隆行进往刑部大牢前去,孙曜温稳坐其中,闭上眼睛思虑今夜行动所有细节。
永历帝今夜会往刑部大牢来,待他走后便将林骁带走,也好在永历帝未对林家人赶尽杀绝,林骁处刑在来年秋后,可终究也是一死。
林晟战功赫赫,为大明有功良将,在人前处决难免惹人非议,再者不日便是六皇子册封之日,这是永历帝的意思,赶在大典之前。
车马停下,车旁官差叫道:“大人,到了。”
扶着那人的胳膊下车,立在门前看着,在黑夜之中这刑部大牢更显冰冷可怖,定定神道:“走吧。”便上前去。
司门见孙曜温前来,上前拱手迎道:“尚书大人。”孙曜温已向今晚值夜官差打点,一切只等时辰到就是。
“前来看看。”并不看他往牢狱中去,见官差打开硬锁走进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