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藩篱故人 ...
-
及至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颈,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
蒙恬看着那一纸诏书,内侍赵高讪笑地看着他:“蒙将军走好,藩篱之重要你我皆知,皇上如此苦心,将军该感到荣幸才是!”
蒙天冷笑,知道自己此生大概都回不了咸阳了,但只要还有蒙毅在,赵高也休想翻云覆雨!遂叩头谢恩后,遣散府中数人,只带上自己的那只兔毫笔,夕阳西下,赵高看着蒙恬驶向远方,冷哼一声,早晚有一天会除了你!
蒙毅自是没有来相送,秦王政,现在该改口叫始皇了,天下初定便开始建造长城,阿房宫和秦陵,他大兴土木之余还不忘交待亲信盯着自己,以防自己会趁机逃走,孟武要随他离开,他却一口回绝,如今天下初定,自己便被贬黜藩篱,若是他也走了,蒙毅的处境会十分艰难,再者,他官拜上卿,正是风生水起之时,但,始皇之人,可以共患难,难以共富贵,人心难测,孟武以后,怕是要吃亏。
他终是留下了那个孩子,取名李斯,却是意外的聪明,通史书政法,有大相之才,深得秦王赏识,官至丞相。
野草蔓蔓,北风萧萧,自己一生戎马,大抵便可以这样度过一生,他依然没有忘记,他是怎样的被篡改了命运,从那只箭刺向哥哥的一刻,从此,他便是蒙恬,只能是蒙恬。
黄沙漫漫,尽是一片苍凉之感,想着还是一年以前,自己和士兵们还在这里讨伐匈奴,斩胡人于马下,炙肉夜歌,好不痛快,然而星还是星,沙还是沙,却早已不复当年的豪情壮阔了。蒙恬仰望长城,出了这里,便是大漠,再也回不去了。回首苍山,潼关遥遥可见,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如走失的孤狼,静静地伫立着。
“驾”一声长啸,马儿嘶鸣,入藩篱。
“留香之草,生于战火缭乱之地,以鲜血作引,可换人之性命。”扶苏看着神农百草经,心中百感交集,当年徐方士赴东海,寻仙山,无果而终,父王一气之下把他的家乃至琅琊道观全部砸了个稀巴烂,连那些珍贵的药草仙丹也一并付之一炬,自己好不容易抢救下来的这点秘籍,可是书中所言大多没有实物,着实叫他难以理解,父王想长生不老,可哪有那么容易,他想为父王分忧。
冷不丁手中的卷轴被抢了去,抬头,只看见胡亥那张天真的笑脸,手里扬了扬那卷竹简:“看什么呢,这么神秘,恩?神农百草经,看这作甚,又不能治国?”
扶苏拿过竹简:“汝不明,父皇想要长生,自然是需要知道一些药石之理,徐方士寻仙未归,吾等也该为父皇分忧才是。”
“非也”胡亥翘起二郎腿,“长生不老有什么好,又不好玩,人生在世应当及时行乐,,吾只盼着父皇能好好陪吾玩两天,他这几天都在摄政殿里半步不出。”
扶苏看了一眼他,自知说多无用,这弟弟自小就是被父皇给宠坏了,任性胡闹,什么事都敢做,父皇也由着他,什么时候,他也能得到父皇的垂怜呢,每天被孤独的扔在这冷清的长华殿里,一年也见不着父皇几次面,争取在下次,父皇来巡查的时候,好好表现一番,回头看着胡亥,早已抱着他的青玉司南砚玩得不亦乐乎。
蒙恬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胡人,一脸沉重,不怒而威,脚下之人瑟瑟发抖,却也不敢吱声。
“姓名?”
那胡人用一口乡音答道:“我姓卜,叫香莲。”
“你是齐国人?”蒙恬冷不丁一声,吓得那人头低的快到地面了,“你鬼鬼祟祟在门外做什么,不知道这里是关外要塞,没有诏令不得入内吗?”
“回将军,草民不是不知,只是,只是……”
蒙恬一脚踹开,她终于是抬起了头,眼底是一片死寂与虚无,本该美丽的脸上全是泥土,散乱的鬓发遮住了受伤的额头,应该是被打的。
“只是什么?如果不老实,我现在就可以处死你!”
卜香莲双目含泪,只得如实说道:“我本是齐国薄姑人,因家国沦陷,薄姑被血洗,逃难到了西北,家里人全部死在了路上,我一个人,没有吃食,实在是饿的受不了,那些胡人见我是汉人,一个个拳打脚踢,我实在没办法,如今只求将军赏点吃食,我绝没有任何想要对这里不利的想法,绝对没有!”
她的眼睛直视着蒙恬,那么的清澈,明亮,就像夜里的星光,蒙恬大抵是没有见过谁敢这么看着他的,一时竟放下了戒心。
扔下一包军粮,蒙恬负手而立:“你走吧,这里不安全,还是早些回到关内才是。”
卜香莲谢过,早已不顾得颜面,直接大口吃了起来,可惜军粮大多为了便于携带,都是粗粮所致,极其干燥,没吃几口便咳嗽不止。
面前递上一壶水,香莲抬起头,接过就喝,蒙恬看着如此饥饿的她,心中百感交集,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战火之中寻觅食物的孩子,狼烟四起,熏得人几欲作呕,而他却只是想找到哪怕一丁点可以果腹的食物。
见她吃完,蒙恬缓声道:“我叫了下属们替你准备热汤,你好好沐浴,换上我们汉人的衣服,这样入关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卜香莲看着他,虽是面无表情,但却事事考虑周全,她不过一个贱民而已,不但没有杀她,还这么照顾自己,他真是那个血洗薄姑的恶鬼么?
夜凉如水,月上枝头,大漠的月色永远是那么亮,那么凉,没有一丝温度,银色的霜白洒了一地,像极了雪,连身在此处的蒙恬也被镀上一层月色。
篝火哔啵的发着声响,在风声中,他咽下一口烈酒,吹着风,苍凉的风,割在满是沧桑的脸上,那上面写满了战场的残酷,而他,如那万古不变的磐石,静静地坐着。
她微微有些痴愣,只是看着火焰,看着他。
“夜深了,快回去罢。”
“可是将军还在这里?”卜香莲固执地不愿离去,“将军血洗薄姑,爹娘被杀,这曾经一度是我心头的噩梦,可是将军,你为什么要救我?”
他看着她,沐浴过后,她绾起了头发,斜插一支木簪,满是泥尘的脸变得纤尘不染,竟是那么美,一席宽袖绕襟衣显得那么单薄,好似随时就会被风吹去。
他解下自己的战袍,给她披上,不料怀中的两个物事也随之掉落了下来。
她诧异捡起,一株草,一支笔。
他看着这两样东西,眼底是无尽的深邃,哀伤,怀念,后悔,无奈,种种情感逐一交织,最后变成一丝长叹。
“香莲,你可愿意听我说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