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珍冰

2、北极夜

　　那个瘦弱的肩膀在灯光下似有些微微颤抖，还是灯影下的错觉，男低音的眼里这个带着一身冰冻气味的拜访者的眼眸里总折射出一道寒光，他慢慢抬头，迎着这道光，心头却极力地想要躲避它，甚至巴不得很快就消失。
　　年轻人很快处理好了被冰冻着的四肢，脸上也渐渐生出了一些血色，不似先前那般雪白，在壁火下，竟然透出一些红润，他使劲地拍了拍双腿，兴奋地用脚蹬了蹬地板，发出重重地声音，孩子们听到了这样的声音竟然探出了头，朝着他挤眉弄眼。他朝孩子们淡淡一笑，脸上勉强露出的曲线很快又恢复了原样。
　　“快出来吃饭吧。”男低音瞧见了在门缝里偷看的孩子，不禁压低了一些声音说道。
　　热气腾腾的饭很快上桌，孩子们吃的很欢，女主人很好客，尽可能地为这个冒着风雪而来得客人带去更多的热情和温暖，“夹菜吃啊，不要客气，快吃啊，不要发愣啊，” 她面带笑容，亲切地如同亲人般。相比之下，男低音倒像个沉默不语的人，阴晴不定的脸上显露出内心的思绪。
　　“好的，谢谢大嫂，”年轻人勉强扒了扒碗里的饭，然后，指着桌子中央那个还带着血丝的鲸肉说道，“大嫂，这个还是蛮好吃的，”，话一出口，心里咯噔一番，口中之物简直如毒药万般难以下咽，面上仍旧一副笑脸，僵硬到简直要继续冰冻。
　　“好吃就多吃些啊，”大嫂的眼睛亮了许多，她脸上原本是无光的，此刻，也不知怎的，竟然还有些红晕，然后，夹了一大块在年轻人眼中是生的鲸肉往他碗中一搁，“来，大口吃，驱驱寒气。”
　　年轻人点了点头，迅速地看了一眼那块肉，继而毫不犹豫地把头埋进了碗里，仿佛那是上天所赐，得毕恭毕敬地，不容一丝怠慢。
　　男低音没有侧脸观看，而是，望了望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
　　“来一杯威士忌吧，老弟，”饭后，男低音竟然并没有想让年轻人的胃先缓一缓，“看啊，又下大雪了，这天，好说也有十天半个月了吧，”他不知什么时候走向了地下室，提了一个大大的木箱，从里面拿出一瓶酒出来。晃动的酒杯就如同早已被安置好的一样。
　　年轻人并没有惧怕，相反，倒是求之不得，他的胃里此刻翻江倒海，需要烈性的东西压制。
　　“自然恭敬不如从命了。”
　　转眼三杯入肚，男低音看着他仍旧沉默不语，心里着实不爽，也不好挑明，这个出生在南国的清华大学物理高材生会屈尊在荒凉与冰冻弥漫的北极，甚至，会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我的部落里，已经很是蹊跷，在这样人烟罕至的大风雪天，竟然不惧生命危险长途跋涉出现在我家客厅里，更是让人有所怀疑他的初衷。男低音心里不知打了几个疑问号，只是，他的脑袋习惯性往金钱方面想，毕竟，在他部落进入工业时代的过程中，钱，绝对是不容小觑的至关重要的法宝。
　　只是，他只想到了开始，却怎么也想不到结局。
　　“石头大哥，”年轻人察言观色的本领一点都不逊色于他，看着他手中摇晃的威士忌酒杯，心里一阵暗笑。“近几年来，全球温度急剧上升的情况已经加重，在北极圈有好几处雪都融化殆尽了吧？”
　　“确实是啊，”男低音借着灯光仔细地瞧了瞧这酒杯的颜色，却拿眼睛斜睨看着侧边坐在的这个西装革履的青年，“对整个地球来说，或许是一场生态系统破坏进程中的一项，对整个生物圈来说，是灭顶之灾的开端，但是，”他停顿了会，一口饮尽了烈酒，嘴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有些晃荡着站起了身，“对于我们因纽特人来说，这个却是我们生存的最佳时机，哈哈。”他大笑一声，缓缓地放下酒杯，朝着年轻人，有点洋洋得意的表情。
　　年轻人脸上竟然顿生了许多红晕，也不知是酒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可能是屋子里面真的太暖和了，他有些不习惯，自然，他心里再清楚不过，眼前这个北极村部落的领头人物是想趁冰雪融化，尽快实现全部落的工业进程，更重要一点，可以扩张领土，意味着更多的资源，这正是他冒雪拜访的重要原因。
　　“那肯定是，”年轻人迎合到，“只是，石头大哥，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在极圈内有巨大的石油资源这种事情呢？”年轻人理了理膝盖上不平整的褶皱，下意识地拍了拍，以便使其看上去更加顺眼。“倒是有听说，只是，石油是需要有人去勘探的，这可是需要技术方面保证的，贸然开采，不仅耗费物质能量，更是对我部落的一种不负责任。”男低音一听石油二字，两眼冒金花，谁不想拥有上天赐予的财富就是一种亵渎。
　　年轻人嘴角略有一丝上扬，诡异地微笑了一下，他正襟危坐道：“这肯定是，只是，我大致有些了解情况，我们部落的领地还是比较广阔的对吧，好像在极圈内也是有一些的？”他谨慎地试探，石头可是出了名的有些小伎俩的。
　　“是有些的，但是并不多，”男低音听出了，他刚说的是我们部落而不是你部落，心里嘀咕了一下，却并没有直接显露。“这些领地早已是封存了好几十年的雪地，估计连鬼都不会想去的，”男低音抛出一句。
　　年轻人站起身，抖了抖衣服，宽大的袖子在舞动着，于他瘦削的身材真是一点不相称，男低音圆瞪瞪地盯着他，难不成，你还要给我变个魔术吗？
　　“请大哥看看，这个可是我们部落的领地。”年轻人果然如同魔术师一般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竟然还带着他的体温。他将图纸放到茶几上，慢慢展开，指着最中间的那块标注了红色字样的地方，一字一顿地说道。
　　“让我看看，”男低音吃惊不小，他顺手去摸裤袋里的老花眼镜，然而，并没有摸着，不由地说了一句脏话，“妈的，关键时刻总是拖拉着，虎儿，将我的眼镜拿来。”他匆匆起身，朝里间走去，慌地没有看到脚下刚搁在身旁的木箱，一个不小心要触碰到整一箱的威士忌。
　　年轻人三步两步上去，搀扶了一把。“哎呦，看我，终究是老了。”男低音苦笑一声。虎儿将眼镜递了过来，又赶紧回到了里间。虎儿匆匆瞥了一眼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青年，伸了伸舌头，溜了。
　　年轻人淡定地重新坐下，男低音仔仔细细地瞧了个遍，甚至来边边角角的地方都没有放过，“啊，看啊，这里就是我部落的居民区，这里就是我们现在的位置，是了，是我的部落。”
　　他很用力地说了一通。
　　年轻人又站起了身，“石头大哥，我们的部落要发展终究还是有些棘手的，从祖辈到大哥手上好说也有好几百年的光景了吧，如今，也从正式步入工业进程，需要发展啊。”“是啊，只是，我也是能力有限，你能拿到这张图纸，想必，老弟哦，你应当明白，我们的自然条件是不容乐观的。”
　　男低音在有意无意地避免着石油两字，还是，神经敏感地想着其他什么。他，一个外来人，有何目的，怎么难道他？
　　年轻人站得笔挺，字正腔圆地说道：“大哥，我对领地没有任何兴趣，我所着迷的是石油的探测，我可以给你提供免费的石油探测，只要你允许我以后能够在这块领地里自由地出入，你觉得如何？”
　　男低音郑重地打量起眼前这个三十岁都不到的年轻人，他是如此单薄，单薄地身上的衣服看上去都是一种刻意的多余，他又是如此地放诞，胆敢夸下如此海口。
　　风，急速飞转，永无不止。
　　“你果真能够勘探出石油出来？”男低音眼神里不止是狐疑，而更多的是轻蔑。这个异族者半年前才加入我的部落，甚至连捕鲸鱼野外生存这种事情都不上手，竟然豪言壮志地要去石油勘探，即便你是个高材生那又如何，自然，何尝说会悲天悯人，有的是优胜劣汰，适者生存。不要说能不能勘探，去了回不回的来，是个严峻的问题。
　　“不瞒大哥你，我早就就极圈的地势做了详尽的了解，并且从大学起就对北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和我的伙伴们对这一带都有一种刻骨铭心难以割舍的喜欢。”年轻人唾沫横飞。他口中的伙伴就是他的同窗挚友莫染，也是生在南国，就读于清华的高材生，只是，他的特长有些特别，那就是勘探，而年轻人自己则实实在在是个研究天体物理学领域的。虽善于研究，但石油却真是一窍不通的。他所能够仰仗的不过是一个还未毕业尚在读研二的学生，而勘探只是一种兴趣而已。
　　“我不怀疑你和你同伴的兴趣和实力”男低音有意提高了分贝。“那就好，请相信我们。”年轻人轻描淡写地赶紧迎了一句，只是，听到实力二字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抬了下头，张望了下风雪飘进玻璃窗户上剩留的雪花，那像极了他此刻的内心，也在随风舞着舞着。
　　“只是，”果不出年轻人预料，这个年长者还是要留有一手的，“除了只能给你提供一些简单的设备之外，我想我部落实在是没有那样或这样的资金去花在这一头上了，希望你明白。”石头毕竟是石头，什么也是不为所动的，即便是送上门来的大笔金钱，也得仔细盘问个来龙去脉，否则，定是一口咬定死不悔改的样。“那是自然，我们已经感激不尽。”石头以为他会讨价还价或者还另有所谋，不料，竟是如此爽快地答应。他看了看眼前这个人，还略有些兴奋。
　　“只是，有一件事情，我是必须要说清楚的。”男低音的官腔开始了，“这个，你们要去我可以同意，但是，请务必提前把这个生命财产等方面要说个清楚，你们这个是全然自愿的，到时候，如果出现什么不测，我本人以及我的部落家族自然是希望你们平平安安回来，只是，照你们汉族有一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有什么事情，我们是一概不负责任的。”
　　年轻人似乎早有所准备，他竟然还从衣服的夹缝中取出一张合同出来，“大哥，该写的东西，我都在这里标明了，请你过目，如果什么异意，就请你在末尾签个字吧”
　　男低音诧异了足足一秒，“果然是高材生啊，做事果然有所准备，不像本族居民愚钝，好的，”
　　年轻人竟然要备齐了一只钢笔，赞新的笔，像是从未用过一样，金闪闪地耀眼，递给了男低音。男低音竟然都没有留意手中的笔，甚至，他显然仿佛沉浸在了那闪着金光的滚滚而来的石油，冲向了门外那冰封数里的道路。
　　“签好了，给你，”男低音大舒了一口气，在他看来，这事对自己只有益处，没有什么风险，如此买卖实在是相当划算，可是，他仍旧有些疑虑，为什么这个高材生要趁着这样的风雪之夜造访，何不等天大晴之时？
　　“非常感谢大哥的支持。”年轻人缓缓收了笔，然后，极耐心地折叠起来，仍旧放回了原处。
　　年轻人一抬头，男低音正端详着他，像从未认识他一般，年轻人微微一笑，淡然地说：“这个季节正是近日点，北极刚好极夜，并且北极有极光，这大自然的征兆通常是比较奇特的，这个时候勘探也是最佳时机，况且，我们也是近来刚想到，酝酿了这些天，本想推迟，只是，别人不也呆呆地趁此机会，不是”说完，又收拾起茶几上的图纸。
　　“哦，那倒是啊，”男低音心中有些定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