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魂咒》F.L.Y.young

5、话本与对弈

　　自此往后，一年两季，春初秋末，另一为冬。
　　尤记那年暮秋，零落秋叶，徘徊孤蝶，她在满树红枫之下铺一张白宣，落笔前道：“熙冉，这个冬季，你给我念书可好？”见他不答，她也不再要求，转身，蘸墨，揽袖，凝神，笔走游龙，风行云掠，锋尖路转，浑然天成。挥洒之间，已得他真传。而他观她所写，眉又一蹙。
　　“‘今日与君成陌路，他乡再见不相识’？怎么写这些个……”
　　被他盯着，泠风却一笑，“不过是看了一个话本子，有感而发罢了。”
　　“哪来的？”
　　“过云阁呀。”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就在房梁上，都泛黄发脆了。”
　　“……拿来！”
　　“不要。”不待他发怒，她又说：“第一，他人之物，你我无权处置，第二，才子佳人，天赐良缘，怎的不好了？”
　　“这哪是……”
　　“所谓世间情为何物，乃波澜所推，坎坷所验，心之所属，冥冥中定，不历经些什么，哪来的非卿不可？不说得绝决些，怎么知道什么才是最不可舍？”她狡黠一笑，又言其他来，“熙冉，上个冬季我已有灵觉了，你若不说说话，我便只有风雪相伴了。”
　　经年已过，仰望的她以及他肩高，脸上虽仍有青涩，却已能得见日后风华。他俯身即可闻见她发上弥散的夏季清香。
　　那一刻，鬼使神差，他微一点头。
　　那一刻，她笑靥如花。

　　又是一年，紫藤垂帘，湖风送爽。长望亭里，熙冉左执黑，右拈白，自弈其中。正当他凝神思索之际，一只素白的手拈起一粒黑子，转瞬封住白子的去路。
　　“你确定？”亦挤去三颗黑子后，他问道。
　　“确定。”紧跟其后，泠风取走一颗白子，抛入他的棋篓。
　　“你何时研读的棋谱？”
　　“尚未。不过，虽是破局之术，读罢《珍珑》，也该一试身手了。”
　　“嗯，的确。”
　　“你自己和自己下，不觉无聊？虽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但，熙冉，你是站在哪一边的？”
　　“以后就不是一个人了。”将拂去的黑子递与她，他说。
　　“赢了可以提要求吗？”
　　“那要看，”缓落一子，他深望她一眼，“你的要求是什么。”
　　“你说，我与母亲极像……”她的手指在棋子上画圈，“那便为我画像一幅吧，因为这世间，除了你的眼里，我再找不到自己的影子。”
　　“……好。”这一顿，是为他错估的回答。他本以为她会提他唯一不会应同的离魂咒，但，除了那一夜，只那一夜，她那样哀愤地指责他的无情。晃眼流年弹指过隙，她再不提及，倒似他错记一场镜花水月。
　　除此之外，他对她，无不应之事。

　　“你输了。”
　　“这盘不算，我只下了一半！”
　　“你第一次下棋，在我手下过一百五十七步已是不易……”
　　“再下一盘！”她已雄心勃勃的收拾起残局来。
　　“便依你一次。好在棋品不错。”略浮一笑，他道。
　　“当”的一子落入篓中，她问：“这是在讽我棋艺粗陋？”
　　“谁不是由浅入深？”
　　“嗯。”一怔之后是舒心一笑，尔后再无言语。

　　斜阳渐没，余辉不暖寂寞。
　　“今日没有下局了。”
　　她猛然抬头，希冀在眼中发光。
　　“明日再摆它局吧。”他垂眸，“赢了我就践诺，不过，比起画像，你不欲知自己是为何输的吗？”再望向她时，那墨黑的瞳仁仍候在那里，仿佛在等一个回眸。
　　“你竟都记得？”
　　“非也。所谓势，其兴衰皆有转合，一步走错则全盘皆输。况，你的棋路易猜。”她的薄怒令他唇角一勾，“去拿盏灯来吧，天将暗了。”话音落时，她已飞出长望亭，飘逸的身姿不输他所识的任一女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