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生献给你》树小树

4、Vol.4

　　长假前的最后一个上班日，社里上下都洋溢着亢奋的情绪，就连一向被吐槽声充斥的食堂都不同于往日地欢歌笑语不断。

　　“国庆你怎么安排？”

　　说话的是发行部的文曦，她与赵舒同期进入“时年”，虽分属不同部门，但由于是当时唯二的两个K大毕业生，因此也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没安排。”赵舒嚼着块排骨含糊地回答，“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相亲怎么样？”文曦是相亲发烧友。

　　赵舒赶忙拒绝：“你还是自己去吧，我没兴趣。”

　　“你也不小了，也该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文曦激动地放下筷子拽住赵舒的胳膊，“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你不抓紧就等于在给别人创造机会，傻啊你？”

　　“我目前没这方面的打算……”正说着瞟见邵小宁抬着餐盘走过来，赵舒迅速让文曦转移了目标，“要不你问问小宁，她今早还跟我说想结婚了。”

　　文曦一听顿时如在茫茫人海找到了相见恨晚的知己，一个纵身跃到对面拖拽着邵小宁坐下，开始灌输她“结婚要趁早”的观点。

　　被某人当做挡箭盘的邵小宁听得云里雾里，忙向“罪魁祸首”投去求救的目光，而赵舒置若罔闻，借口还有工作便赶着吃完午饭溜回了办公室。

　　等邵小宁终于摆脱了文曦回到办公室时，脸都黑了一半，指着赵舒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对不起啦，我实在招架不住她才拖你下水的，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这一回吧。”赵舒作着揖道歉。

　　邵小宁摆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那是火坑啊……你知道我怎么才摆脱她的吗？我答应了跟、她、去、相、亲！”最后几个字完全是卯足了劲儿咬牙切齿吼出来的，付出这么大代价她容易吗？

　　“我错了。”赵舒殷勤地把之前就帮她接好水的水杯递到她手上，“晚上我请你吃饭做补偿好不好？”

　　“不用！”邵小宁利落地拒绝，说完把赵舒拽到她的办公桌前，“先给你看一份稿子，我保你长假七天都没食欲。”

　　赵舒皱着眉：“什么稿子？”

　　“呵呵。”邵小宁冷笑了一声，不屑地说，“你说什么稿子？你带出来的人才交上来让我终审的稿子。”

　　赵舒惊讶地看着邵小宁：“朱霈？她的稿子就交上来了？”

　　“自己看吧。”邵小宁从邮箱里找出某份让她大跌眼镜的稿子，“你看看这是什么恶心玩意儿，我估摸着在咱们组的这位人才眼里，‘good good study day day up’这种翻译应该叫做信达雅了吧。”

　　赵舒看着眼前被翻译得面目全非的稿子，真的是连替人挽尊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她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开口对邵小宁说：“你先把稿子发给我吧。”

　　“你脑子有问题啊？今天要完成的工作那么多，你还把她的屁事揽过来，你是想今晚就在办公室睡了是吧？”

　　赵舒淡然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拍着邵小宁的肩膀道：“我没想着帮她改，我的意思是你把稿子发给我，然后我把错的地方勾出来，她改起来也能容易些。不然你还指着放七天假回来再让她改啊？”

　　“如果她改不了呢？你就帮她改？”

　　“实在改不了的话，就手把手地教呗。”赵舒摊手，她没那么圣母，还做不到心甘情愿全权接手别人的烂摊子。

　　邵小宁撩着头发坐回自己的座位：“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

　　“再忍忍吧。”赵舒叹了口气，“且不说朱霈是人事那边推荐过来的，就是正规途径考进来的，没犯什么大错你也没理由撵她不是？”

　　“有后台就是好啊。”邵小宁啐了一声，“看吧，社会就是这样。你我刚进来的时候，别说没人带，干的活也全是接水复印打扫卫生，人家有后台，有事没事都有主任护着，连找资料这种活都能当做是跑腿。我估摸着，我就是努力十年也赶不上人家混一个月啊。”邵小宁自嘲地说着，赵舒心知她的苦楚，却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

　　邵小宁是J市人，那是一个南方边陲城市，民风淳朴，人与人之间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社会关系也没有那么复杂。对她而言毕业之后选择留在K市工作，等于要把她过去的认知全部推翻，她必须学会这座城市的生存法则，学会阿谀奉承，学会独善其身。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要把自己变成一个连自己都不敢认识的人。

　　她做不到。

　　可现实，却逼着她去做。

　　初出象牙塔的我们都曾带着天真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社会这个大染缸，可走进来才知道，这里的世界与之前大不同，这里没有绝对的对，也没有必然的错。

　　但要相信，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位置，可能一部分人会轻松顺利地达到，而一部分人要历经千辛万苦才能触摸到一个边角。

　　不论过程怎样，我们都会圆满地抵达。

　　。

　　赵舒还是过于高估了朱霈，整篇文章看下来她实在找不到一处能通过的，只好将稿子又重新发回朱霈的邮箱。

　　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她的回应，赵舒只能起身去外间提醒，没想到这姑娘还真是“忙”到没空搭理她——朱大小姐正悠然自得地给自己抹着指甲油，全然不顾对面的同事捂着鼻子愤怒又嫌弃的表情。

　　赵舒走到她面前站定：“朱霈，你的稿子不过关，我刚才已经发回你的邮箱了。你先自己改改看，还不过关的话就得加班了。”

　　“为什么呀？”朱霈抬起头不满地冲赵舒抗议。

　　“这个月比较特殊，长假回来就得排版定稿了，所以在今天下班之前组里必须完成终审。”

　　“那你闲着，你干嘛不帮我改？”朱霈扬着下巴强词夺理。

　　赵舒打心眼佩服她的脸皮厚度，狠闭了一下眼睛方沉着声音开口：“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闲着了？我帮你改可以，那是不是我的工作交给你来做？”

　　朱霈不自然地瘪瘪嘴：“我改不来你得教我。但你要现在教我，因为我下班以后还有事儿呢。”

　　“自己先改改看，改不了的话两个选择，下班以后留下来加班，或者明天回社里加班。”赵舒厉声说道，“还有，别再让我看见你在办公区抹指甲油。”

　　一时间组里的同事都小声议论了起来，纷纷对朱霈这种秀智商的行为表示鄙夷，毕竟自家组长向来好说话，今天这种黑着脸下命令可还是头一遭。

　　…

　　本以为自己发了火，朱霈多少会认真对待了，却没想到下班后那份稿子还是“完璧归赵”了。

　　“我觉得我翻译的没问题。”朱霈如是说。

　　赵舒耐着性子指了指其中的一句：“你看这句，‘城乡改革的基本政策，一定要长期保持稳定。’你可以翻译成：The basic policies for urban and rural reform must be kept stable for a long time to come.你再看看你翻译的是什么？”

　　文档上赫然显示的是这样一句：“In urban and rural areas of the reform of the basic policy，be sure to keep long-time stability.”

　　朱霈仍然摆出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可翻译软件上就是这么翻译的。”

　　终于知道她的翻译为什么会是这个鬼样子了，赵舒揉着太阳穴接近崩溃：“翻译软件不是万能的！”

　　…

　　还没修改两句，朱霈的电话就响了起来，她看见来电显示赶忙接通了放在耳边，声音娇到不行，“老公——”

　　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只见她回头看了赵舒一眼，委屈地说道：“我被组长扣下了，非要我加班。”

　　霎时电话那端的音量拔高了几个分贝，声音清晰地闯入赵舒耳朵：“什么狗屁组长！你现在就下来，她敢拦你老子揍不死她。”

　　赵舒挑了挑眉，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朱霈挂了电话，瞬间底气足了万倍地对赵舒说：“我男朋友来接我了，我必须要下班了。”

　　“让他等着吧。”

　　朱霈急了：“我男朋友说了……”

　　“谁拦揍谁是吧？让他来吧。”赵舒淡然地打断她。

　　朱霈想了想拿起电话拨回去，还可怜兮兮地带上了哭腔：“老公，我们组长还是不让我下班……”

　　“去他妈的，她更年期啊？还是心理变态？”

　　声音依旧大到能被旁观者听见，赵舒继续充耳不闻。

　　面对只会叫嚣的“纸老虎”，此时无声胜有声，我吵不过你，但我可以憋死你。

　　…

　　等到朱霈终于把稿子改完，时间已经奔着八点去了，赵舒揉着唱“空城计”的肚子无视朱霈的怒视走进了电梯。

　　后者也有苦难言，她还没进组的时候就听人说过，翻译组里，组长赵舒好说话心也软，副组长邵小宁刀子嘴豆腐心，但都是好相处的主。可万万没想到这个好说话心也软的组长固执起来这么恐怖。

　　朱霈一出大楼便朝自己男友怀里扑了过去，刚想倒苦水便听见他不确定地叫了一声：“……赵舒？”

　　正在考虑吃点什么垫肚子的赵舒也听见了这一声叫唤，回头借着路灯的光辉看清了对方的长相，刚想装作不认识离开，便被对方拽住了手臂。

　　“真是你啊赵舒，我还以为我看错了。”那人拉着她有些兴奋，但看她一副淡淡的样子，又加了一句，“你不会不记得我了吧，我袁扬啊。”

　　事已至此，赵舒也只好扯了嘴角道：“好久不见。”

　　“你也在时年？”

　　“没错，你口中那个更年期还心理变态的就是我。”赵舒硬梆梆地回道。

　　“我那是不知道，要知道是你我能那么说吗？”袁扬拽着赵舒不肯松手，“你这些年都不跟我们联系，年初同学聚会你也没来，我也没想到你和霈霈一个单位。”

　　赵舒冷笑出声，她不知道袁扬还记不记得当年对她说的话，但那些话深深印刻在她的脑中，一刻也不曾忘记过。

　　袁扬见赵舒不作声，继续兴奋地说：“你还没吃晚饭吧？这样，咱们一块去吃个饭。对了，予航也回K市了，叫上他，咱仨叙叙旧。”

　　赵舒用了力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不用了。”

　　“你不至于吧？还计较呢？”

　　一时赵舒也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觉得对着袁扬那张笑嘻嘻的脸，怒火就直往头顶蹿。

　　看赵舒如此不通情达理，袁扬也没了耐心，捏着手机说：“留个电话吧，予航挺想见你的。”语气一如当年的不可一世，狂妄且自负。

　　“没这个必要，先走了。”

　　说完赵舒头也不回地走开，没有说再见，因为从来不想再见面。

　　六年，弹指一挥间，欢笑泪水终成尘埃，不追溯过去也是她对现在与未来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