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乍起》待月成双

72、别有用心（二）

　　黑夜被晨光驱逐尽，窗外的光线慢慢地明朗起来，得意洋洋地占据天地。
　　朦胧晨光梦正好时，偏偏有人睡不着。
　　房门外传来声响，一个轻柔的脚步声渐渐走近，停在门前。
　　南纱拥着被子坐在床上，静静地看向房门。
　　终于，敲门声响起，南纱并不动身，只是盯着门，听着敲门声执着地响了一阵，随后声音渐歇，回归沉寂。
　　南纱继续不动声色，良久，门外踌躇的人终于放下手，转身离开。
　　南纱将脸埋进被子里，双手紧紧地攥紧被子，慢慢地将难过的情绪压抑下去。
　　双星让孤霞跟在自己身边，虽说有监视之嫌疑，但其实最真实的理由应是让孤霞远离那些纷争，远离猝不及防的伤害，然而，孤霞终究还是坚持着要回到纷争里。
　　昨晚将整理好的包袱交给孤霞时，孤霞神情依旧坚决，没什么能阻挡她执行自己的决定，无论如何劝阻，都不能使她停下脚步。
　　大概是，辜负双星所托……心怀忧虑，怕是不能再见……
　　情绪如此复杂多变，一时无法理清。
　　楼下传来马的嘶鸣声，南纱抬头看向窗户，突然，南纱猛地站起来，朝窗户走去，然后“吱呀”一声推开窗。
　　孤霞牵着马抬头，正好对上南纱担忧的视线。
　　孤霞笑着挥挥手，牵着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南纱刚抬起手，那人已经快马加鞭离开，清晨潮雾的湿意还未被驱散，黏黏糊糊地纠结成一团，同时也将过往凝成一团。
　　离开竟是如此的简单！
　　走出南山后遇上山明，兜兜转转几个月，现在身边也只剩下山明。
　　兴许有一天，是要恢复孑然一身的状态，然后回到南山，能否，以后就躺在师娘身边，在那个虚幻的世界里，享受着她温和的安慰？这世界，凌乱得多么可怕，官不像官，民不像民，期间的人只能拼尽所有使一切恢复往常的秩序。
　　多么可怕……
　　南纱手按着窗框，指甲似乎要嵌进木质窗框里，还好黑白居的房子选材精良，南纱努力了这么久连一个指甲印都没能留下来。
　　许久，久得让人以为时间都快要停止走动。
　　南纱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她松开手，强迫自己释怀。
　　曾经告诉师父，心有戒律，不惧时事变迁，如今见到这混乱的局面，竟是要害怕起来，南纱勉强笑了笑，然后关窗回到床上继续补眠。
　　这一觉，睡得极其不安稳，迷迷糊糊间，睡到黑白居饭时过去。
　　醒来，就着冷水梳洗完毕下楼，时鸣正无聊地倚在楼梯旁的柱子上，见到南纱后，贱兮兮地扯出一个笑脸：“姑娘啊，黑白居不留饭，早饭饭时过后你只能等午饭。”
　　南纱站在楼梯上，面无表情，微点头。
　　见南纱并无他话，时鸣自觉无趣，站直身子看向南纱：“有人想要向我们新来的棋师挑战。”
　　南纱皱眉，却还是点头，以眼神示意时鸣带路。
　　时鸣晃着脑袋转身带路，晃荡的脑子晃过无数个念头，最为主要的想法还是：这姑娘真是无趣。
　　分隔的棋室内，一男子正盘腿坐在茶几上，时鸣掀开帘布，那男子盯着南纱看了许久，才笑着看向时鸣：“先前听你所言还以为你在说谎，没想到你真的收下一位女棋师！”
　　时鸣伸手指向男子对面的位置，南纱微点头，走过去坐在男子对面。
　　时鸣微笑：“虽然棋师为女子，但你也不可轻战，若是输了就自觉滚出去，店里不提供擦眼泪的手帕。”
　　男子一怔，随即“哼”一声，开始布子。
　　时鸣搬一把椅子歪坐在旁边看着，歪着身子的时鸣比直直站着的时鸣看起来更加让人讨厌。
　　黑白子相互追击，两人均是抓住机会就展开攻击，使得气氛异常激烈。
　　棋走到一半时，山明掀帘而入，看到对弈的人及旁观者，微皱眉，随即走到南纱旁边站着。
　　时鸣见到山明的那一霎那，就坐直身子，眼巴巴地看向山明。
　　山明眉头皱得越发紧。
　　南纱对面男子好奇地随着时鸣的视线转向山明，南纱落子，收网。
　　乘对手分心之际，南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结束这盘棋。
　　男子看着棋盘，叹气：“时鸣，难怪你会留下女棋师。”
　　时鸣扫男子一眼：“阳关，你输了，这次我不收欠条。”
　　阳关不满：“我们多年兄弟情义，难道要被这些铜臭之物玷污吗？”
　　时鸣死瞪着阳关：“我们之间压根就没这玩意儿！我告诉你，要不给现银子，要不你滚出去，以后都不许再在黑白居出现！”
　　阳关看向正在收拾棋子的南纱，劝道：“姑娘，你看吧，这黑白居的当家就是这么个混帐东西，你留在这里还不如去我府里，我兄长长子正开始学习棋艺，想要觅一良师，我看你就不错，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南纱停住收拾棋子的手，抬头看阳关。
　　阳关继续怂恿：“我们阳家可是江南望族，在这江岚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兄长在京中为官，其长子现正回来探亲，若是你能成为他的棋艺师父，兴许他还会带你上京，京城视野开阔，相比江岚县，对姑娘自身的发展更加有益。”
　　南纱摇摇头，低头继续收拾棋子。
　　时鸣乐了，回头乐呵呵地隔着门帘招呼小牙：“小牙，将阳二公子请出黑白居，江南望族次公子居然没能还清在黑白居的欠条，这次公子，不当也罢！”
　　阳关咬牙切齿地瞪向时鸣：“你！你就是势利眼的小人！要不是我爹最近限制我的用度，我绝对不会拖欠黑白居一分一毫！”
　　时鸣挑眉，不语。
　　小牙惴惴地掀开门帘。
　　时鸣朝阳关方向侧几下头，示意小牙带人离场。
　　小牙低头恭敬地朝阳关行礼：“阳公子，请。”
　　阳关气得甩袖子离开。
　　门帘在他大力挥拍下，在空中摇晃好一会儿，这才坚强地继续守卫着这个房间。
　　房中只剩下三人，时鸣、山明、南纱。
　　南纱将最后一颗棋子放入棋罐里，抬头看时鸣一眼：“时当家，不知道给我转寄过来的信件现今如何？”
　　时鸣摆着不愿谈及的神情摇头。
　　一旁的山明忍不住，推了推南纱：“你还未用早饭吧？”
　　南纱一愣，随即点头。
　　时鸣站起来：“既然姑娘急着去用饭，在下就不打扰了。”
　　南纱手指敲着棋盘：“莫非时当家不愿意告诉我信件的下落？”
　　时鸣走到门帘前的脚步停下来，为难地回头看南纱：“我不知道那些信件是姑娘的，也不知道姑娘当真会成为我黑白居的棋师，为节省黑白居的空间，优化管理，我将那些信件……都烧毁了。”
　　南纱双手成拳，死死盯着时鸣：“那，时当家可曾看过那些信件？”
　　时鸣坚定摇头：“不曾，一个姑娘家的信件有什么好看？”
　　南纱：“你！”
　　南纱放在棋盘上的手都在颤抖着，果真气得不轻。
　　山明皱眉地看看两人，随即转头看南纱，问：“要宰了他吗？”
　　时鸣倏忽睁大眼睛。
　　南纱低头，沉沉地叹气，微摇头。
　　时鸣一咧嘴角，全身心都放松下来，他笑眯眯地看着南纱：“不知姑娘还有何事？”
　　南纱手指划着棋盘表面，暗中郁闷，又摇摇头。
　　时鸣迈着欢快的脚步走了。
　　山明对南纱道：“走，吃饭去。”
　　南纱惆怅地站起来，看一眼棋盘：“我刚才想叫他滚的，突然又意识到，他现在是我的衣食父母。”
　　山明皱眉：“你可以不留在黑白居。”
　　南纱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扯了扯嘴角笑道：“是的，我本可以离开。”
　　山明奇怪地看南纱一眼。
　　两人都不再说话，一前一后地走出棋室，一直走向大门，出门，往客栈店家而去。
　　两碗白饭，一壶酒，几碟小菜。
　　白釉青花的碗碟很是精巧，小小的盘碟装着分量很少的菜肴，与宁城、崇明城、博德城客店里装菜的大碗碟形成鲜明的对比，就像你吃的不是饭，而是一种生活意趣。
　　雕花窗，红木桌凳，窗前悬挂着红色的灯笼，灯笼上贴着漂亮的丹青。
　　饱了肚子，也饱了心神。
　　南纱仰头看着墙上挂着的风俗画，流水人家，熙熙攘攘的赶集人群。
　　山明端起的酒杯停在半空，抬头看南纱：“怎么，看饱就不用吃么？”
　　南纱微微一怔，随即笑着摇摇头，拿起筷子低头看着桌面的几碟小菜。
　　山明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伸手又给自己斟一杯酒，温声提醒：“不要吃太多，很快便是午饭时。”
　　南纱点头。
　　山明放下酒杯，通过窗户看向窗外。
　　街上一如既往的风景。
　　南纱吹着一块豆腐，好一会儿才将豆腐送进嘴里，抬头看山明一眼：“酒也不宜太多。”
　　山明回头，笑了笑，突然问：“为何非要留在黑白居。”
　　南纱手中的筷子停顿一下，随即又伸向那碟冬菇肉丝虾米豆腐煲，转头看一眼窗外：“因为棋，因为双星推荐，也因为，师父所托。”
　　山明皱眉：“师父？”
　　南纱停下筷箸，笑笑：“师父认为，这里是安置我的最好地方。”
　　山明眉头皱得更紧：“那么你呢？你也是如此认为？”
　　南纱摇摇头：“如师父所想，有时候，当真是旁观者清，在时鸣的黑白居里看着人来人往，总能看到江岚县不同的风景。”
　　山明不语，算是默认南纱这个解释。
　　然而，这种解释，和不解释一样。
　　都是废话。

作者有话说

　　开学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