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乍起》待月成双

68、变故骤生（四）

　　胖子一样的时间还在认真地挤着岁月的缝隙，博德城便迎来深秋。
　　一场雨过后，风越发萧瑟。
　　家家户户开始准备着过冬的物件，布匹店的生意好了起来，一时街上热闹无比。
　　钦差将要带着御林军进入博德城，这消息莫名地使得这股热闹凉却稍许。
　　知府大人恭敬地守在城门外等候着钦差的到来，师爷抱着狐裘大衣站在知府身后，钟林带着一干官兵威风凛凛地守在师爷身旁。
　　接待钦差的架势，无比热闹，围观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地守在街道两侧，议论纷纷地看热闹。
　　昨日，周府一大早从梦中醒来，便被钟林带着的官差团团包围住，周老爷子被投入大牢，子女连坐，也不知犯的是何罪，那热闹，惊动不少大户人家的丫鬟侍从，大家纷纷挤到周府门口探口风。
　　听闻，那位冒充京城范太傅学生并在博德城妖言惑众的女子与周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周家虽然一直声嘶力竭地喊着冤枉，但没几个人相信，他是被冤枉的。
　　周家是博德城的大户人家，牵扯其府邸的案件，无疑是一桩大案。热闹适度还好，一旦多起来，稍微有点个人想法的都会对此表示怀疑，顺带着不安起来。
　　大案发生翌日，朝廷的钦差大人就千里迢迢赶来，不知是来报喜还是报忧，但对于不明真相的百姓而言，看热闹总是让人身心愉悦。
　　人群中，马修一边咬着手中的红薯一边往人群中挤去，欣赏钦差进城的威风队伍，知府与钦差大人言笑晏晏，携手一路前行，看起来无比和谐，然而，钦差大人却推掉知府大人的接风宴，表示一路赶来，正累得想要休息，知府大人相当识趣地将接风宴推到晚上，一行人在百姓艳羡疑惑眼神中往官驿走去，马修转身往回走。
　　这几日马修一直在外面露宿，钟林能力很强，带着官差将城中客栈的住客不知盘查多少回，不少外客被这种盘查弄得气愤难平，纷纷离开博德城，剩下那么几个不得不留在城中投靠亲戚的小人物，默默地忍受着官差时不时的盘问。
　　夜间风凉，感觉已经很多日都不曾好好地休息，马修郁闷地将手中红薯塞进嘴里，朝小小的居院走去。
　　居院外面的眼线昨日就已经被撤走，王罗身体状况恶化，在潮湿的地窖忍受多日，耗损大部分内力，三人刚从地窖中出来，均比进去之前瘦下一大圈，居心刚碰上王罗的手臂，眉头马上就皱成结，南纱坚持着要请大夫，居然才以为娘子看病为名，请来一位曾经与赵家关系不错的大夫。
　　大夫面色凝重，开了药，摇头道：“这病拖得久，动了根本，日后好好调养，也未必能养回原来的状态。”
　　南纱愧疚地看着王罗，王罗则不在乎道：“来日方长，走着瞧呗，更何况，大夫的话语不可尽信。”
　　大夫被气得胡子一抽，瞪王罗一眼，甩着袖子走了。
　　居心叹气，孤霞皱眉，重见天日的喜气突然之间就散尽。
　　马修摇了摇头，不再想这些糟心事，抬头看向悬挂天空的太阳。
　　现在已经是午时。
　　南纱姑娘已准备好要离开博德城，据她解释，在这座城多呆一下都会感到喘不过气来。
　　今日一早，马修就为南纱姑娘的离开四处奔波地做准备，虽然城中的戒备已然放松，但贸贸然地离开终究不妥，知府大人对范太傅的学生恨之入骨，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还是无法大摇大摆地离开。
　　昨夜，居然劝南纱好几次，让南纱待到案子结束后再走，南纱很强硬地连连摇头，当日不愿离开博德城，是因为证据还未收集齐全，又担心博德城知府肆无忌惮地对周边村庄下手，不敢轻易离开，现今却想要离开也不得不考虑过多。
　　一语成箴，若是现在不走，只怕以后也走不了，如今成为以后，但，不能走也要走。
　　南纱站在院中央，仰头看着蓝天白云。
　　惆怅无比。
　　马修推开院门，南纱收回视线，回过头来：“马修先生……”
　　马修颔首，关上院门：“钦差大人已经到博德城，再过几日，居处也会回来，博德城的案子，也算是到尾声，昨日周府被抄家之事，正是居然在背后推波助澜。”
　　居然从主堂走出来，看向两人，淡然道：“正是我，南纱姑娘可有何不明白之事？”
　　南纱转头，居然淡定自若地走下台阶，朝两人走过来。
　　南纱收回视线，看马修一眼，随即别开头：“博德城的事情，我管不了。”
　　居然在南纱身旁停下：“常梦宫主曾承诺，要为我找出赵家衰败的原因，她信中告诉我，周家与黄家只是推手，知府大人方是幕后之人，想当年，父亲还与知府大人结交，将他视为生平难得知己，他却借此推倒赵家，吞占部分财款上京献给太师，扶植周家与黄家，一起鱼肉百姓。”
　　南纱合拢双手，站得笔直：“那么，黄家就是你的下一个报复对象，是吗？”
　　居然静静地看着院门：“周家这些年嚣张跋扈，不得不除，相较而言，黄家还算做下不少善事，待时机到了，我再给黄老爷子补一刀。”
　　南纱扯扯嘴角，苦笑：“尊敬长者，你好歹也是读圣贤书出来的书生，难道要违背这一训言吗？”
　　居然沉声道：“知府大人也是读圣贤书出来的，不也做下那么多为人不齿之事，因此，你也不必对我寄予我承受不下的厚望。”
　　南纱颔首：“我明白，你耐心足，能成大事。”
　　居然神色黯然，低头看着地板：“我对成大事并无兴趣，繁荣家族重担，我将其寄托在散落不知何处的堂兄姐妹，我身上的任务，只不过是守着赵家的壳子，钉在那些做了亏心事的人心上，让他们寸步难行。”
　　南纱回头看居然：“你有猛兽之心，但是，仇恨心重，辛苦的也只是自己。”
　　居然笑了笑，目视前方，道：“报复，是唯一能让我感到轻松的事，知道自己还在坚持着，内心的痛苦就会相应地减弱。”
　　南纱不语。
　　居然转头看马修，似通过马修对另一个人解释道：“博德城的大户——当年的赵家，暗中贩卖官府禁止私营之物，生意场上树敌众多，在一场恶意竞争中陨落，私营之事败露，兄长狱中自尽，赵府被抄，祖父与父亲郁郁而终，堂兄妹们远离博德城，如今，只剩下我一人，在这座熟悉陌生的城里，守着赵望晖的影子。”
　　马修低头，语气沉重道：“赵府的冤情后来被澄清，城中人皆知赵府是被冤枉的，只是知府大人咬牙拒不承认此事。”
　　居然冷哼一声，道：“城中百姓唯知府之命是从，只管个人生死，整整一座村庄被灭，也只是唏嘘几声，他们说的知道冤枉，不过是人云亦云，纵使内心当真相信赵家无辜，也不会表现出来！”
　　居然一语道破人心。
　　南纱叹气。
　　马修低头，避开居然狠厉的视线：“我的所见所闻，自然就是着墨先生的所见所闻。”
　　居然颔首，也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良久，南纱方转头看居然：“我要离开博德城。”
　　居然一愣，随即正色道：“我知道。”
　　南纱补充：“我要安全地离开博德城。”
　　居然皱眉：“我只能尽力保姑娘无虞。”
　　南纱双手交缠，静静地看着居然，点头：“我明日就走，剩下的证据劳烦你交给钦差大人。”
　　居然依旧皱眉：“姑娘如此肯定钦差大人不会被知府大人收买？”
　　南纱盯着居然：“你相信？”
　　居然怔愣，不语。
　　南纱松开双手，道：“太师权利范围不会如此广，钦差只听圣命，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候，帝怒无处释放，博德城知府此案，倒是给圣上一个释放怒火的机会。”
　　居然低头沉思。
　　南纱又道：“我先前担心边境动乱已让圣上焦头烂额，无心管博德城这一烂茬，如今圣上既然遣下钦差，便证明圣上要管此事，京中能臣想必比圣上更加卖力，钦差南下，只欠证据便可了结……博德城，每一角落都是案子，钟林能力再强，也不能缝补所有案子的漏洞，怕的是，钦差到博德城后水土不服，无法回京城。”
　　居然睁大眼睛看着南纱，一脸惊讶。
　　南纱敛眉，淡然道：“后续依旧麻烦，我能做的，也只是这么些小事。”
　　居然不解：“既然危险已经解除，姑娘为何不多留些时日？”
　　南纱摇头，转身看向身后的房间：“不留，我与孤霞先行，引开钟林注意，王罗留在此地养伤，劳烦诸位了，以后他的去向，由其自己决定。”
　　南纱怕极这种意外，干脆放弃回南山，王罗独自一人总比留在自己身边来得安全。
　　范太傅的学生，这名头当真不祥。
　　居然不再劝，马修看到两人皆是怅然神色，也不敢多言，顿了顿，别过两人回房休息。
　　南纱朝居然一拜，往房间走去。
　　居然站在院中，太阳将其影子缩成小小一团，环绕着身体暗暗移动着。
　　房门前，孤霞看着南纱。
　　南纱颔首。
　　孤霞欲言又止，见到南纱推门进房，王罗靠在床前静静地看着南纱。
　　孤霞看一眼房内，移开视线。
　　既然南纱姑娘已决定改变行程，那么，听姑娘之言便是。
　　孤霞如此想着，转身离开，不再打扰南纱与王罗临别前的悉心叮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