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乍起》待月成双

64、挑拨离间（二）

　　天渐黑，落日将遗留人间的光线慢慢地全都抽走，黑夜填满博德城的每一处角落。
　　浓烈的黑色越来越深沉。
　　小小的油灯，虚弱的焰火，照亮桌子一角，光线晕开，勉勉强强能看得清房间原貌。
　　房间很小，一张床、一个小柜子、一张桌子几把椅子，便是房间全部家具。
　　光线照到床柜子桌子椅子上，拉出长长的阴影。
　　南纱坐在焰火旁，盯着火光发呆。
　　门开，油灯火焰微微一动，南纱转头看向房门。
　　孤霞站在门前看着南纱，顿了顿，方转身关上门：“听居然说你一直未睡，让我到你房中向你汇报进度。”
　　南纱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沉声问：“王罗还未回来么？”
　　孤霞摇头，上前几步：“我回来后只见过居然，王罗没有来找姑娘，大概就是未归。”
　　南纱用力地按着眉心，面色很难看：“有些担心。”
　　孤霞安慰道：“王罗自有分寸，不会涉险。”
　　南纱望向孤霞，扯了扯嘴角：“他若是有分寸，便不会时常与你争吵，王罗为人忠直，易冲动，偶尔做事会不顾后果，虽然关键时刻会很理智，但正因为不知何时才是他的关键时刻，难免时时担心。”
　　孤霞想了想，觉得南纱评价得很准确，一时无话可说。
　　南纱忽地叹气，看着孤霞：“你的事情办得如何？”
　　孤霞拱手：“前日去黄府、昨日去周府，今日走一趟荀府，将钟林引入荀府就回来了，但我发觉，这两日有人在盯着我，兴许知道我们只是在挑拨离间，因此守株待兔，准备将我拿下，后来我按你吩咐，出城往北而去，傍晚时分才潜入城，拖至这大半夜才悄悄地回到这里。”
　　南纱偏头：“能起猜疑于我们是好事，兴许，他们只是以为我们在寻找藏身之处，无论三大世家拒绝与否，都逃不脱与我的关系，更何况钟林一直相信我未出城。”
　　孤霞看着在焰火下影影绰绰的南纱，问：“那接下来又当如何？”
　　南纱盯着焰火出神，尔后，方道：“等，我已将搜集的证据抄录几份，分批次寄往京城，这几日知府大人截下部分，方对我的搜索更为严谨。”
　　孤霞顺着南纱的视线也盯向焰火：“不会全部信件都被截获吧？”
　　南纱摇头，笃定道：“不会，居处带走的信件一直未被发现，他是博德城大户的城外货物采办，出城后就未有消息传来，居心道，居处藏物品的地方常人一般都无法想到，让我们不必担心。”
　　孤霞顿了顿，犹豫片刻，道：“城外附属县城村落有人听到姑娘在博德城，也四处打听寻找姑娘的下落。”
　　南纱满脸疲倦：“此事居然已经在处理……知府寻我，是为了让我闭嘴，他们寻我，却是为了让我开口。”
　　孤霞低头看着黑漆漆的地面，片刻，方抬头道：“姑娘，城中风声一日比一日紧，若与钟林正面相对，我无胜出把握。”
　　南纱伸手拿起小铁条，拨弄火焰：“我清楚，但此时的城外，比城内更不安全，钟林相信我在城中，并不代表知府就相信，他们大翻城里，却一直未找到我，只怕知府已经急得要扩展范围，搜索城外。”
　　孤霞不语。
　　南纱想了想，手在火焰上方一略而过：“山明那边，你可有消息？”
　　孤霞低头盯着自己的鞋面，迟疑片刻，方道：“连先生已入北狄境内，往王城而去，我们的人手并未深入王城，没有最新的消息。”
　　南纱紧皱眉头：“王城？”
　　孤霞面容肃穆：“正是，北狄王城戒备森严，我们无法得知连先生的消息，但王城平静，看起来并无发生大事，想必连先生安全得很。”
　　南纱从焰火上方缩回手，点头，不自觉地用手指擦着桌面的划痕。
　　孤霞看着南纱心不在焉的神情，低声道：“这几日，北面村被屠村的消息在城中传开，大家明着暗地里纷纷猜测真相，人心惶惶。”
　　南纱手指敲着桌面：“百姓纵容出来的恶事，自然应知悉每一个细节，无论如何，大家都不无辜。”
　　孤霞看到南纱眼神流露出几分狠厉，微怔。
　　南纱抬头，掩饰掉所有的情绪：“你回去休息吧，不用陪着我。”
　　孤霞摇头：“我不累。”
　　南纱温和劝道：“纵使不累，时间也不早，还应早点休息。”
　　孤霞踌躇，见南纱坚持劝自己早歇息，便告退。
　　小院黑漆漆的，几盏灯笼在房门前的走廊下发着幽幽的光，居然站在走廊一头，背着手看着笼罩在黑夜里的院落。
　　孤霞停住脚步，朝居然拱手，这才往自己房间走去。
　　居然叹气，突然开声问：“南纱姑娘还未睡下？”
　　孤霞脚步僵住，转头看向居然，面无表情道：“王罗深夜未归，姑娘担心，不愿睡下。”
　　居然颔首：“我刚才与马修提起此事，马修已经出门去寻找。”
　　孤霞随着居然视线，转头别向黑漆漆的院落：“若是挡不住知府的搜寻，还望公子能找到一个安全之处，保南纱姑娘无虞。”
　　居然回头看孤霞：“那是自然。”
　　孤霞顿了顿，突然弯腰向居然行了一个郑重的礼，然后转身继续往自己房间走去。
　　居然视线沉溺在黑漆漆的院落中，良久，又叹出一口气。
　　居心在孤霞关上房门后来到居然身旁，她抱着剑靠在柱子旁：“居处抵达京城还需五六日，我们之前雇佣的信差已经全部被知府截下，还好那些信差听得下你的劝告，不曾偷看信中内容，尚且守得住一时的安全。”
　　居然眉毛一挑，沉声道：“既然都是惜命之人，自然会有分寸。”
　　居心皱眉，将内心的担忧全盘托出：“我只是担心，这些信差过于惜命，会毫无顾忌地将所有已知的全都抖出来。”
　　居然淡定自若：“我并不担心，他们知道的，无非是范太傅的学生要让博德城所见所闻上达京城，并不知云梦宫。”
　　居心放心了，轻松道：“那便好，如今知府被逼急，钟林动作越发大了，周府的丫鬟仆人们都战战兢兢，担心着范太傅学生牵连上自家老爷，使得全府都不得好过，周老爷正竭力地与知府盘旋，强调周府一向站在知府这边，同时巧妙地将责任推给荀府与黄府。”
　　居然扯了扯嘴角，冷笑：“虽然不会起到很大作用，但起码让知府大人有危机感，对身边开始认真的盘查，城中这三大户相互推诿、生疑，使得我们有些许喘息时机。”
　　居心抬头看居然，惴惴问：“着墨先生上一次来信，莫非就是为此事？”
　　居然不答反问：“为何有如此疑问？”
　　居心别开视线，仰头看着悬挂在走廊上方的灯笼：“你为挑拨离间奔波，尽心尽力，若非着墨先生安排，我们是断然不会插手城中杂事。”
　　居然咧起嘴角，笑道：“着墨先生希望博德城平静，不起暴动而已，毕竟，边境不平，内乱此时骤起，这是着墨先生不愿看到的。”
　　居心不语，表情晦暗不明。
　　居然低头，怅然叹道：“已经许久不曾听到宫主消息，难免让人担心。”
　　居心随之叹气，心事重重。
　　居然眼巴巴地看向居心：“除了北面村，有动静的那几座村落如今也消停了么？”
　　居心抬头诧异回视居然，颔首：“正是，听闻范太傅的学生来到博德城，似乎大家都看到了希望，行为也不再像先前那般激烈，更何况知府大人如今将心思都放在南纱姑娘身上，对附近县城村落的压榨也放松些许。”
　　居然一脸释然，紧绷着的肩膀似乎也轻松起来：“也好，终于稳定这难堪的局面，我还是担心博德城会乱，知府若有异心，对这飘摇江山而言无疑是沉重打击。”
　　居心放下双手，提起剑，戒备地看向院墙。
　　一人从院墙上跃下，黑影在夜中看得并不分明，居心厉声问：“谁？”
　　王罗诧异，暗沉的声音悄然响起：“居心姑娘？”
　　居心迟疑地看着影子逐渐接近。
　　在灯笼下终于看得清王罗的模样，居心放下剑，王罗问道：“居心姑娘，居然公子，这么晚，为何还不休息？”
　　居然定睛看着王罗：“等你。”
　　王罗：“……”
　　突然不知道应如何回答，王罗默想着，兴许，表现出感激就很应景。
　　还不待王罗酝酿好感激情绪向居然致谢时，居然又道：“南纱姑娘还未休息，你去见她，汇报你今日所为，免得她担心。”
　　王罗诧异：“南纱姑娘竟还未睡下？”
　　居然微点头，又道：“两个时辰前，马修出门去寻你，还未归来。”
　　王罗惊讶，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
　　心里暗暗自责着，竟让那么多人知道自己未能顺利完成任务，这得是多么丢人啊……
　　居心见王罗还站在原地，不由得催促：“还不快去，早点汇报清楚南纱姑娘也可以早些就寝。”
　　王罗恍然大悟，急忙向两人道别就匆匆朝南纱房间跑去。
　　黑沉沉的夜，灯笼散发出的光线过于微弱，抵不住黑夜的侵扰，竟给人一种下一刻就要被黑夜吞噬的错觉。
　　居然回头看着王罗渐去的背影，又将视线移到院落：“看来，又要向马修先生解释一番。”
　　居心则摇摇头：“马修先生会理解的。”
　　居然合拢双手：“让周府的丫鬟勤些走动，好让我们了解周府的动向。”
　　居心颔首：“放心吧，我已经吩咐下去了。”
　　居然说完，便安静地看着庭院，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一阵凉风吹来，居心顿了顿，怅然道：“不知居处路上是否会遇到危险。”
　　居然回头看居心一眼，微笑：“居处看起来人畜无害、性格温和不与人冲突，且他运气一向很好，何需担心？”
　　将生死寄托给运气？
　　居心瞪居然一眼，懒得再与居然多言，拎着自己的剑回房间休息。
　　居然还站在原地，出神地看着院落，似乎在等人，又似乎，什么都不等，纯粹睡不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