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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人心叵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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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德城。
博采众长、德配天地。
粗粝的砖石,堆出厚重的城墙。
南纱仰头看着城墙上刻着的城名,心下默念几声,这才翻身下马,牵着马往城里走。
王罗孤霞也随着下马,车夫顿了顿,依旧坐在马车上,赶着马车跟在三人身后。
进城并无意外,城门守兵眼观鼻鼻关心,连眼神都不曾多放到南纱这一行人身上,兴许因为博德城只是一座小城,进出的百姓寥寥。
刚入城,南纱就被那一阵肃穆的气氛感染,城中街道两旁几乎没有摊贩,路旁店铺关了好几家,打开门做生意的店铺却都静悄悄的,店员见到有陌生人路过,漠然地抬头看生人几眼,随即低头继续忙着自己手中的活计,一些好奇的目光追随着南纱一行人的背影。
王罗被看得不舒服,每每想要瞪回去,都被孤霞一声咳嗽给挡住。
王罗默默地忍耐着。
南纱好奇地朝路两旁张望,跟在身后的车夫一直低头看着路面,似乎没意识到博德城的古怪。
在前面路段拐弯处终于找到一家客店,南纱扯了扯身上的包袱,进门,身后跟着三人。
四人围着桌子而坐。
小二一边斟茶一边悄悄地观察着几人。
南纱低头看茶杯,恍若没注意到小二好奇的目光,孤霞光明正大地打量客店四周,车夫眼观鼻鼻观心,王罗实在忍不住,回瞪那小二一眼。
小二手一抖,茶倒在桌面,茶水顺着桌面倾泻成一条小溪,沿着桌边拉成长长的白线,王罗朝小二吼道:“你怎么做事的?”
小二慌慌张张地从肩上取下毛巾擦桌子,不停地弯腰低头道歉。
见到这一副怂样,王罗更加气闷,低头默默地喝茶。
小二手忙脚乱地擦完桌面后慌忙退下。
南纱看向小二逃离的方向,正对上一双森严的眼眸,那人紧紧地盯着南纱,南纱一怔,盯着南纱的人漠然地移开视线。
南纱低头,端着茶杯的手竟有些颤抖。
门外进来几位壮汉,一人一边走进客店一边对同伴大声抱怨道:“我又不是梁上君子,更不是打家劫舍的贼人,那些人干嘛像盯贼一样盯着我?”
一人安慰其道:“别介意啦,不就盯一会么?又没少一块肉。”
抱怨的人转头朝同伴吼道:“我不舒服被盯着!”
这一吼,客店内的其他客人都抬头看向那几人。
那几位汉子却丝毫不在意,寻一个位置大大咧咧地坐下,在大堂内穿梭的小二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竟真的不再打量这几人。
南纱这一桌自早上起啃了个馒头外就油米不沾,饿得几乎找不着北,饭菜刚端上来,大家一同起筷,低头吃饭。
很快就解决了一桌饭菜,南纱付完帐后,王罗提着一袋子干粮站在客店门口等待着,孤霞板着脸观察路四周,车夫倚在马车旁,南纱走出客栈,四人一路往出城方向走去。
南纱牵着马走在王罗与孤霞中间。
王罗悄声对南纱道:“这座城不正常。”
南纱皱眉:“这是农桑新法和新政的试行地,听闻新法实行得很好,博德城发展繁荣,临近的村庄更是丰衣足食。”
孤霞诧异:“先前那座村庄也位于博德城的附近,但……”
南纱颔首:“正是奇怪之处。”
王罗目视前方,却竖起耳朵,压低声音提醒:“有人朝我们走过来。”
南纱状若不经意地看向四周,迎面正是一队官差,路上行人纷纷往旁边退让。
退让的人四处张望,似是在寻找什么,随后视线定在南纱一行人身上。
南纱一行随着众人退到路旁,莫名其妙地看到官差停在自己面前。
孤霞上前一步:“不知各位差大哥有何指教?”
为首的官差对身后的随从道:“将他们全都拿下!”
王罗拔剑,孤霞后退一步,伸手拦在南纱面前护着南纱。
车夫战战兢兢。
官差见王罗拔剑,知道自己要受到阻挠,大怒,一队人都抽出刀剑,朝南纱这边削过来。
王罗与孤霞闪身入官差中,将面前十几位官差驱赶成一团,刀剑过,官差应声而倒。
一道剑光闪过,南纱往后退两步,不小心踩到一个物什,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仰,幸好关键时刻,车夫拉了南纱一把,南纱方站稳。
剑光回转,再次朝南纱而来,在客店里见过的那双森严眼眸冷冷地扫过南纱,车夫将南纱往身后一推,从车上捞起一棍子往那人脑门砸过去。
孤霞见南纱这边危急,从官差那边退下回援车夫,水袖掠过,挡住往车夫削去的一剑,车夫后退两步,死死地盯着面前那道黑色的身影。
不知是谁的血溅上南纱的手背,竟有些温热之感。
南纱叹气,揉揉额头,道:“我与你们一道走吧。”
王罗急忙回头看南纱,差点被一位官差砍中,还是孤霞后退一步,车夫补上,孤霞袖子挥断官差的大刀,王罗才堪堪脱险。
南纱盯着那道黑色的身影,语气像是拉家常一般:“我正想知道发生何事。”
那人微微一顿,踹开车夫,挡住孤霞的袖子,回头看南纱:“博德城不欢迎外人。”
南纱沉声道:“你们不曾在城门贴上告示。”
孤霞收回手袖,退到南纱身旁,车夫往旁边一站,王罗与官差们也停下打斗,看向正说话的黑衣人。
那人扯扯嘴角,冷笑:“贴告示闭城,岂不引人注意?”
南纱紧紧地盯着那人,不语。
一位官差朝那黑衣人拱手,眼角冷冷地横扫南纱一行人,道:“钟大哥,何必与他们多言?”
钟林微微一笑,朝南纱拱手:“在下钟林,见过范太傅的学生。”
南纱定定地看着钟林,片刻,方笑着回礼道:“南纱见过钟先生。”
剑拔弩张之下的礼节,看起来有些可笑。
钟林摇头:“我一介粗人,姑娘这一‘先生’称呼实在折煞我也。”
南纱敛起笑意,扫一眼骤然安静下来的四周,淡然道:“博德城不喜欢外人,是不喜欢像我这般与京城有联系的外人么?”
钟林眼中突地迸出杀意:“你走不出博德城!”
这话一出,南纱就不准备束手就擒。
南纱偏头看孤霞一眼,孤霞刹那动手,身形一闪,便冲向钟林,车夫带着南纱往后一退,融入看热闹的人群里,王罗顿了顿,这才反应过来要继续反抗,慢一拍地与官兵杀成一团。
车夫带着南纱从看热闹的人群中挤出来,在小巷子里穿梭,也不知经过了多少座宅院,车夫拉着南纱跃起,跳入一座小院子里。
车夫刚跳入院子,就听到拔剑声。
南纱心脏猛跳几下,深呼吸一口气才勉强定下心神,警惕地看向四周。
三人围住自己。
三人中,深青色衣服的男子长相颇为出色,眉眼间满是杀气;灰布袍男子则一脸憨厚、木讷的模样,被他直直地盯着也不会产生被威胁之感;持剑女子身着朴素褐色裙装,相貌不是特别出众,胜在眼睛很漂亮,蕴含着一股子灵气。
车夫大手一挥,自我介绍道:“我是云梦宫的信差马修,这位姑娘是云梦宫的贵客,南纱姑娘。”
三人迟疑,相互对视,车夫从怀中掏出一枚小石子,石子看似普通,上面却刻着一“梦”字,与南纱身上的常梦令的图案相似,南纱想了想,放下包袱,从里面掏出常梦令递过去。
见到信物的三人这才放松下来。
身着深青服饰的居然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才将常梦令和小石子递回来:“我是居然,他们是居心和居处。”
南纱惘然。
居然身后的一男一女朝南纱与马修行礼。
马修接过常梦令和石子:“我听过你们,云梦宫的信差。”
三人颔首。
南纱眨眨眼,道:“我那两位随从……”
马修回头看看南纱,又看看面前的三位信差。
三人拱手,居然对南纱道:“你既持有常梦令,我们自会听你差遣。”
南纱转头看马修,疑惑道:“异居不曾如此听话……”
居然微微一愣,随即严肃道:“田先生德高望重,不比我们。”
南纱眉毛一挑,不语。
马修挥手,道:“东面大街上有两人与官差打斗,待那两人脱身,你们为他们引路即可。”
居心姑娘抱拳:“是。”随即走了。
居处与居然站在当地,四人面面相觑。
马修看向居然,笑道:“南纱姑娘累了,钟大人禁止我们出城。”
居然皱眉,盯着南纱看许久,方问:“莫非,姑娘与京城有联系?”
南纱郁闷地点头。
居然叹气:“那你们且先住下,过两日我们再安排你们出城。”
南纱无奈应下,马修站在原地,不语。
居处领着南纱马修两人进入主堂休息。
院子很小,主堂也不大,恰好放得下一张桌子,几把椅子。
南纱坐在右边,马修并不坐下,只是站在门旁。
居处低头擦了擦黑漆漆的桌面,想了想,退下去烧水泡茶。
桌子有些年月,很有历史感,桌面有好几道深深浅浅的划痕。
南纱用手指划着桌面的划痕,沉声道:“可析知道你吗?”
马修愣了愣,环顾四周,见只有自己一人,沉默片刻,方道:“她知我是云梦宫的信差,有几分武功底子。”
南纱抬头,看向马修:“着墨先生又是何计划?”
马修顿了顿,道:“着墨先生只是希望我跟着姑娘,若有机会便带姑娘经过博德城,为姑娘引见居院的三位侍从。”
南纱颔首。
车夫想了想,又道:“但可析姑娘并不知道此事,她要送姑娘礼物正好想到我合适,沿途还可保护姑娘,便挑选我。”
南纱叹气,手指按在桌面的划痕上:“着墨先生一如即往地让人不爽。”
马修听出南纱话语中的不满,识趣地闭嘴。
南纱回头看马修:“马修先生,着墨可曾说过为何要为我引见这三人?”
马修摇头:“着墨先生不曾提起过。”
南纱扯扯嘴角,神色淡然地看向门外。
居处一手提着茶壶一手拿着两个茶杯进门,见南纱看着自己,脚步顿了顿,随即红着脸将茶壶茶杯摆到桌面。
南纱看向茶杯,见居处斟茶的手指正在颤抖着,将要开口问话的念头收回去,沉默地看着他哆哆嗦嗦地斟茶,茶水飞溅到桌面,片刻,居处放下茶壶,如蒙大赦地退出门外。
桌面两杯热茶,一滩水渍。
南纱将其中一杯茶推向马修,笑道:“先生一路辛苦。”
马修惭愧低头:“姑娘不必如此客气。”
南纱端起茶杯,马修上前,端起茶杯吹了吹,一饮而尽,喝完后放下茶杯又退回门旁站着。
居然进门,朝南纱拱手,走到南纱面前解释道:“两年前,农桑新令在博德城试行,试行第一年情况可观,但去年末遇上天灾周围村庄收成不好,今年夏更是雨水少,影响部分农田收成,京中太傅整顿吏治,严格监察百官职责,新政又定在博德城试行,知府担忧这会影响政绩,便下令暗中闭城,断掉通往京城的联络,悄然整顿周围村庄。”
南纱皱眉,紧抓着居然话语中的字眼:“整顿?”
居然脸色凝滞,看起来十分不好:“知府的整顿就是铁令推行人头额,无视天灾人祸,规定每家每户的收成要达到相应额度,将部分贫民逼得背井离乡,又因年初征战不断,圣上征兵令下,知府积极响应,强行征兵,已经积下不少民怨,附属县城的县令四处搜刮民脂民膏,使得人心暴动,为压制这些暴动,知府特地提拔钟林,让他压制民怨。”
南纱手握紧成拳,马修太阳穴突突直跳,压抑着暴怒。
居然继续道:“前几日,出发到北面河边村庄征兵的官差没有回来,今日知府差一队兵马前往探查,城中传言四起,正有暴风雨将临的前兆。”
南纱抬头看居然,居然低头看着地面,神情晦暗不明。
南纱松开手,手指又开始划着桌面的划痕:“你们准备如何?”
居然抬头看看南纱,又低头,苦笑道:“我们还能如何,只不过云梦宫一介信差,传递消息罢了。”
南纱扯了扯嘴角:“冷眼旁观解决不了问题。”
居然诧异地看南纱。
南纱低头,双手环住茶杯,不语。
马修回头看着屋内两人,俱是思虑重重的模样。
马修叹一口气,转头看向门外。
满地金光笼罩大地,秋日的骄阳温暖而平和,阳光好得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