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乍起》待月成双

41、宁城之行（一）

　　枣红色的马在山道上疾驰而下，坡道虽平缓，但马的冲势依旧很大，带起一阵燥郁的风。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衣衫被风扯得长长地拖在身后，嘶嘶低鸣着。
　　南纱伏下身子，极力保持着平衡。
　　马匹冲下山，保持冲势又跑了好一段路，方渐渐平缓下来，南纱暗呼出一口气，随着马匹逐渐悠闲步行，南纱慢慢地直起身子，一路直冲提心吊胆的心终于放下来，南纱认真地看起路况。
　　通往玉霄城的路修整得很平坦，两旁是农田，一眼望去，偶尔在方块农田上见到几个移动的村民。
　　前路停留着几只小鸟，黑漆漆的小不点四处啄草根觅食，偶尔转动毛绒绒的小脑袋四处张望，发出愉悦的叫声，在马走近时，这些小不点同时直飞上天，在天空盘旋几下又落下更远的地方。
　　风吹得杂草哈腰点头，撞到碎石头上。
　　南纱回头，通往云梦宫的路在身后延伸，渐渐远去。
　　早上出门时，留在云梦宫的先生都带着告别礼前来送行，着墨送了几瓶药膏药丸和一块常梦令、可析送上一套时令新布料裁剪而成的长裙、文灵送一把扇面是百花图的扇子、博正送几本关于社稷苍生的书、焚华送两块上面不知写着何时代文字的木简、江源在身上扒拉好一阵，才掏出一个小巧的陶笛送给南纱，朱石踌躇片刻，递过去一把匕首，乐秋站在原地看着众人送着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见众人送完，一致回头看着自己，不由得伸手入怀中掏，好一会儿，才掏出一堆银票递给南纱。
　　俗不可耐，众人嗤之以鼻，却不得不承认，这才是最适合出门的佳品。
　　南纱将这些零碎物件塞进包袱，从侍从手中牵过一匹枣红色的马。
　　感觉上，先生们此前为双星一事而感到不满的心情，已经变为离愁别绪。
　　山路长远，当初上山时，还不曾意识到下山会是这般光景。
　　南纱收回视线，扯了扯手上的马绳，马加快步伐朝玉霄城而去。
　　眉头爬上一丝惋惜，竟未能和陪自己上山的人道别。
　　山明不在云梦宫中，听闻刺杀常梦宫主之人是双星，他就急匆匆地赶下山去寻找双星那兔崽子算账，现在也不知追到何处。
　　聚聚散散，人生无时无刻不在旅途中。
　　南纱叹气，马加速伴随着迎面而来的疾风，让人憋得有些难过，南纱微伏身，催马前行。
　　马蹄声声，掀起一阵尘土。
　　午后，饭时已过。
　　南纱匆匆从玉霄城东北门入城，城中街上依旧人来人往，为避免碰撞，南纱下马，摸摸马的脑袋，马匹乌黑的大眼睛闪烁着漂亮的光彩，南纱眨眨眼，笑了，随即拉着马绳往前走。
　　顶着烈日炎炎撑着小帐篷正常营业的面摊上，坐着许多歇息的人。
　　迎风客栈里客人却不多。
　　南纱将马绳递给小二，径直朝里走去，店家还未来得及问南纱话，南纱就已经三步并两步地冲上楼梯。
　　二楼走廊尽头，南纱停在左手边的房间，扯了扯身上的包袱，才试探着敲两下门。
　　小二赶上来问南纱：“姑娘可是寻人？”
　　南纱颔首。
　　小二又问：“姑娘是要住下吗？”
　　南纱摇头。
　　小二还要再问，门却开了。
　　一位满脸络腮的壮汉站在门内，若无其事地往外一扫，流露出来的是凶神恶煞的神情。
　　他见到南纱时还颇为意外，恭敬地一拜：“南纱姑娘。”
　　话罢，面无表情地扫小二一眼。
　　吓得小二倏忽站直身体，朝两人频频狗腿地点头：“那小的就不打扰二位。”
　　南纱皱眉，看着小二战战兢兢地退下，王罗往门旁一站，弯腰伸手作请状：“南纱姑娘请。”
　　南纱将包袱提在手中，一边进房一边回头看王罗：“之前可是你跟着我从南山一路到云梦宫？”
　　王罗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视线闪闪烁烁：“正是……但，在江夏时，流民过多，跟丢了姑娘。”
　　南纱拉一把椅子，推往王罗方向，再扯过一把椅子自己坐下，面对着王罗问：“你是何人？”
　　王罗诧异：“南纱姑娘不认得我？”
　　南纱疑惑地审视王罗：“不是不认得，是不认识。”
　　王罗小心翼翼地半坐在椅子上，拘谨地解释道：“南山山脚下的王家村，我就是村中货郎家的，见过姑娘两次。”
　　南纱皱眉，回忆道：“那不是巧娘家么？”
　　王罗又伸手摸摸后脑勺，堆出憨厚的笑意：“巧娘正是拙荆。”
　　南纱伸向茶杯的手瞬间缩回来，盯着王罗问：“这么说，小青子是你儿子？”
　　王罗忙不迭地点头：“正是正是。”
　　南纱双手拢在袖中：“小青子常说，他父亲是在县城老爷手下当差的。”
　　王罗大手掌绞在一起，紧张兮兮地搓着：“混一口饭吃罢了。”
　　南纱颔首：“那……你又是如何认识师父的？为何要替师父跑腿？”
　　王罗一脸真诚地看着南纱：“青居先生曾帮我兄长洗清罪名，他的忙，我万死不辞。”
　　南纱眼角一抽：“洗清何罪名？”
　　王罗忽地满脸愤懑：“隔壁家的王央偷了河边王吉家的牛，他竟敢诬陷是我兄长偷的！还好青居先生慧眼，一眼就看出是王央那小子在说谎，这才保住我兄长的名声！”
　　南纱转头看向桌面的茶壶茶杯，漫不经心道：“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吧？”
　　王罗瞪着眼睛，语气笃定：“虽然是多年前，但先生的恩情我们还是要还的！”
　　南纱伸手放在桌面，指尖搓着粗糙的木桌面：“我却认为，这点小事，不足以让你为我万死啊……”
　　王罗两眼直愣愣地瞪向南纱，似有薄怒，却不敢轻易说话。
　　南纱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我有预感，我要去做的事情很危险，需要一个绝对信任的人，我也明白，南山下王家村大多数村民都淳朴勇敢，并且热情好客，但，我自觉不能让你随我冒险。”
　　王罗气呼呼地吹着自己的胡须：“我既然应下此事，就不会反悔，更何况，我帮不上青居先生的忙，但跟在一位小姑娘身边护其周全，我王罗还是能做得到！”
　　南纱偏头，看向王罗，王罗瞪着南纱，两人互瞪了一会儿。
　　南纱翻开两个茶杯，提起茶壶倒茶：“王罗，我要去宁城。”
　　王罗诧异地看着南纱：“宁城？距离玉霄城千万里……”
　　南纱将一杯茶推向王罗：“因为路途甚远，所以劳烦先生伴我一行。”
　　王罗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双手端起茶杯：“南纱姑娘唤我王罗即可。”
　　请求他人自然要用敬称……
　　南纱想着，又给自己斟一杯茶，端起来看着王罗，话语中有疑，语气却很平淡：“我自认，若在王家村见过你，我不会想不起。”
　　王罗端着茶杯正想喝水，听到南纱的话语，慌忙停下动作，连声道：“那时常作货郎打扮，我还替青居先生从县城带回不少货物呢。”
　　南纱转头看王罗，仔细辨认着：“嗯……带着一顶大帽子的货郎……那时不见这大胡子。”
　　王罗终于喝下一口茶水，不好意思地笑道：“后来到县城当差，就留了这胡子，看起来也能震得住恶人。”
　　南纱端茶的手一顿，看一眼王罗，王罗疑惑地回视南纱，南纱低头沉默。
　　确实，见不到下半张脸，威慑力暴增，若是王罗的举止再严肃稍许，他光是静静地看着一位小孩子，也会将小孩子吓坏吧……
　　难怪后来小青子都不怎么喜欢谈论自己的父亲，是这个原因么？
　　想到这点，南纱微愣，看看茶杯中的茶叶，暗嘲一声多管闲事。
　　王罗喝完茶，将茶杯摆回桌面，疑惑地盯着南纱：“南纱姑娘，是今日要出发吗？”
　　南纱低头想想，慢慢地放下茶杯，摇头道：“明日吧，我下去找小二要一间房，王先……王罗，你今日就好好休息。”
　　王罗连连点头，却忍不住补上一句：“我在这城里做了两个月的短工，如今已休息多日……”
　　南纱听到后脚步一顿，终是装作听不见，提着包袱出门。
　　王罗在南纱身后张望片刻，又问：“不如，让我去替姑娘要一间上房吧？”
　　南纱头也不回地拒绝道：“不必。”
　　王罗站在二楼通道中看着南纱下楼的背影，想了想，挠挠脑袋，感觉想不通南纱去宁城的理由，便退回房内，收拾为数不多的行李。
　　南纱走至楼下，掌柜狐疑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南纱，直至南纱摸出几块碎银放在柜台要一间上房时，才眉开眼笑地为南纱取下房牌。
　　门外传来马嘶鸣声，南纱期待地朝门外看去。
　　却只见到几个背刀的汉子进门。
　　南纱神色黯淡地收回视线，拿起房牌就往二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