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乍起》待月成双

27、疑阵暗出（三）

　　棋艺比赛时，云梦宫客人一度聚集藏宝阁一事在宫内迅速传开。
　　听闻常梦宫主藏宝阁内藏有江南百态生雕刻坊所雕刻的无失塔，而此塔还是尹老的作品，与名动天下的和合塔有异曲同工之妙，未能亲临现场的客人都相当神往。
　　尹老是江南著名的雕刻家，精通雕刻之术，据称，同一段木头，别人看到的是木头，他看到的却是木中神韵，他的刻刀之下，每一件作品皆生动异常，神韵自然，完全不同于普通的雕刻大家，京中世家均以求得尹老之作为荣。
　　三十年前江南雕刻坊百态生请得尹老镇店，但尹老入驻百态生后，作品却逐年减少。五年前，尹老逝，遗作天上人间是其绝笔，京中相爷之子还曾千里迢迢地赶往江南观赏这惊世之作。
　　据称，天上人间的具体雕刻是：细微入致的亭台楼阁，布局精巧的院落，连亭柱上细小的花草鱼虫纹饰都极为生动，坐在亭中的十二优伶神态各异，亭外三位舞者正翩翩起舞，看作品犹听到歌声、看到舞动，天帝与王母携手亭前，正往下看，似看到人间百态。
　　相爷之子对其爱不释手，愿出高价要购进这部作品，奈何百态生不愿，一时传为佳话。
　　而无失塔，虽无和合塔之盛名，却也为世人所知，人们也曾听闻无失塔在景城郊外五龙寺中浸染佛气，塔有超然之气，但那时人们关注的仅是尹老之作精妙绝伦，却不知正是云梦宫的常梦宫主将此塔送上五龙寺。
　　藏宝阁一事，成为客人们茶余饭后的趣谈，无失塔的话题，在云梦宫中足足传扬三日。
　　三日内，对弈赛结束，书法竞赛开始。
　　身为比赛评判员的文灵竟比参赛的胡小山还要紧张。
　　文灵想要胡小山赢得头筹，除了安抚失去玉霄城餐饮一席之位的富商胡不经外，文灵似乎对这位胡小山寄望甚大。
　　南纱从小院后门走出，山明站在面前小路旁的一棵柳树下。
　　南纱向山明走去，山明转头，问：“要去何处？”
　　南纱扬扬手中的书本：“去藏书阁。”
　　山明皱眉：“藏书阁很闷。”
　　南纱笑道：“为了保存好这些书籍，人闷些也无妨。”
　　山明颔首：“正是。”
　　两人无言。
　　南纱仰头看着随风飘扬的柳丝，状若不经意问：“你为何在此处？”
　　山明伸手撩开被风吹到自己面前的柳丝：“宫主小院后门虽少人往来，但也不是无人往来。”
　　南纱偏头：“你守后门？”
　　山明摇头：“只是偶尔无事，过来走走罢了。”
　　南纱打量山明片刻，认真道：“那我以后必定更谨慎行事。”
　　山明笑了笑：“无妨，你随意，纵使被人发现，我们也有理由圆谎。”
　　南纱顿了顿，道：“那实在是劳烦先生。”
　　山明沉默，良久，方叹气。
　　南纱转头看向山明：“你们为何总是喜欢叹气？”
　　山明对上南纱视线：“谁？”
　　南纱看到山明视线中的询问，道：“赵安是也总是这般，若有难言，总是叹气。”
　　山明皱眉，郁闷问：“范太傅何意？”
　　南纱摇头：“无事，想知道弟子近况，因此遣侍卫前来拜访而已。”
　　山明背着双手，语气十分轻柔：“听可析提起，你为云梦宫解围。”
　　南纱一愣：“可析？是了，身在屋檐下，自然要庇护此屋。”
　　山明叹气，见南纱正偏头看着自己，解释道：“云梦宫之事复杂，你牵扯进来并无好处。”
　　南纱勉强笑笑：“我清楚，衡量利弊我也会，却不常用。”
　　山明似是随口地称赞道：“宫中客人皆猜疑传闻和合塔在云梦宫是否只是谣言，并且，玉霄城中往来频繁的探子宵小，也都在相互探究着情报是否属实，你着实聪明。”
　　南纱想了想，才全盘托出：“师父想让赵安是带我离开云梦宫。”
　　山明猛地转身看南纱：“你答应了？”
　　南纱摇头：“若答应，我又何必为云梦宫布疑阵。”
　　山明狐疑地盯着南纱，不错过南纱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为何？”
　　南纱脸色平静，轻声答：“我也不清楚，但，已经如此行事。”
　　山明继续紧紧地盯着南纱：“你不是如此鲁莽之人。”
　　南纱扯扯嘴角：“我知道，我想要如此做……人，当真难以明白。”
　　风吹得柳条拂到脸上，山明微侧开脸：“私心里，我不愿你牵扯上云梦宫，但又希望你是云梦宫的一员。”
　　南纱淡然道：“可析也曾如此与我提起过，当日我道她多虑。”
　　山明侧目：“如今呢？”
　　南纱笑了笑：“人心不定，总想要一些承诺安慰自我，束缚他人，确实多虑。”
　　山明扯扯嘴角，心中突然涌起一阵酸涩感，但依旧摆出一副寡淡神色：“姑娘此言甚是。”
　　南纱看向山明：“但有时，我也免不了想得到承诺，无论那人是否遵守，我却倍感心安。”
　　山明心下一沉，转头看南纱，探究问：“为何？”
　　南纱笑了笑：“只是庸人自扰罢了。”
　　山明皱眉，不语。
　　前面树木茂盛，一条小道弯曲而出，南纱看到文灵和胡小山的背影，两人一边走着一边交谈。
　　身着湛蓝衣袍的文灵，与紫青服饰的胡小山之间相隔着拳头大小距离，一高一矮。
　　南纱一时想起了父与子。
　　山明顺着南纱的视线看过去：“胡小山出赛，文灵要避嫌。”
　　南纱颔首：“那是自然，胡小山出场，文灵还占着评判一席之位，云梦宫难免惹人非议。”
　　山明感叹：“这两日，文灵倒是很认真地教胡小山。”
　　南纱握紧手中的书本：“宫中诸位，谁人不曾认真？”
　　山明顿了顿，微不可闻地叹道：“也是。”
　　南纱伸手扯扯柳条，回头问山明：“你还有何事？”
　　山明静静地看着南纱，时间静得让人安心，他道：“明日我要下山，走一趟玉霄城，查探究竟还有多少探子留守城中。”
　　南纱低头扯扯袖子：“怕也只是去了小部分，光凭这番猜疑，实在不足以抵消人们对和合塔在云梦宫的期望，毕竟久未听闻和合塔消息，如今得到一个准确定位，闻风而来者定然不会轻易散开。”
　　山明问：“南纱还有后招？”
　　南纱摇头：“那要看着墨的安排，让探子如入无人之境，查个心中有数，自然也会减少部分包围者。”
　　山明想起朱石，笑道：“朱石都快要被憋疯，眼睁睁地看着探子在宫中来往，却被着墨勒令不可妄动。”
　　南纱随之笑道：“适时出手，事半功倍。”
　　山明想起往事，神色黯然地敛起笑容：“云梦宫不曾如此憋屈。”
　　南纱沉声道：“常梦宫主一向聪慧且张扬跋扈，有圣上作为最大的靠山，平日里无人敢触其逆鳞，如今她遇刺，生死未名之际，又赶上圣上猜忌云梦宫，遣来使者探查究竟，跟风之徒自然不会白白放弃如此机会，应是恨不得都来踩云梦宫一脚。”
　　山明满脸伤怀：“宫主之去，是云梦宫之损败。”
　　南纱面有忧色：“纵使可为一时的常梦宫主，我行事方式终究与宫主不同。”
　　山明伸手轻拍南纱肩膀：“南纱大可放心，云梦宫不提，就无人知晓此事。”
　　南纱颔首。
　　一位侍女从小道绕出，走到两人面前。
　　侍女朝两人行礼，恭敬道：“着墨先生请连先生一聚。”
　　山明：“他倒知晓我在这里。”
　　南纱提醒：“文灵刚才恰好路过。”
　　山明朝南纱点头，跟着侍女离开，南纱颔首，两人就此分别。
　　风吹得柳丝条来回冲撞着，南纱掂量着手中的书本。
　　有些重。
　　南纱转身，绕进另一条林荫小道，迎着一阵凉风，往藏书阁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