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乍起》待月成双

10、春雨绵绵（三）

　　街边面摊，客似云来。
　　老板正在下面条，妇人招待客人。
　　南纱坐在矮小的桌子旁，看着对面正在吃面的人。
　　山明赶着回云梦宫，见南纱与熟人汇合，本想要告辞先行一步，不料被小天逮着被迫充当玉霄城导游。
　　护送小天的赵安是正好带着榛子糖回来，南纱上前询问师父的近况，得知赵安是还未曾用午饭，随口提议请赵安是吃饭，赵安是毫不客气，自行指定吃面地点，南纱便跟着他一同来到街旁的小面摊。
　　赵安是敞开肚子来吃，几乎没有回答南纱问题的空歇。
　　南纱也不着急，撑着下巴懒洋洋地打量着周围的客人。
　　这家面摊生意很好，妇人眉眼很漂亮，笑意殷勤，老板下面条的速度很快，放面、捞面、勺汤、添加佐料……客人吃一碗面的时间足够他做成五碗面条。
　　葱花飘在粗细适中的面上，与肉沫交织，面汤香味浓郁，面条看起来劲道十足。
　　看起来而已，南纱已经吃过午饭，没能力再消化一碗面。
　　第五碗面放下，赵安是终于正眼看南纱：“姑娘就是范太傅的学生？”
　　南纱颔首，随后客气问：“未知赵大哥师从何人？”
　　赵安是反问：“江湖之事姑娘清楚吗？”
　　南纱摇头。
　　赵安是一脸平静：“那便不必说。”
　　南纱：“……”
　　赵安是有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他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但一股子严肃的气势还是由里而外迸发而出，纵使他表现得十分平静，却无时不刻不给人强烈的严厉感。
　　见南纱不再发问，赵安是也不啰嗦，直接问：“姑娘找我何事？不妨直言。”
　　南纱看着赵安是，片刻，道：“南纱想知道师父近况。”
　　赵安是沉声道：“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正好，皇上信任太傅，太傅所言，无不应从。”
　　南纱皱眉，看向四周。
　　赵安是不解：“姑娘为何皱眉？”
　　南纱叹气：“越是重视，越不得失误。”
　　赵安是笑道：“京中人人皆认为对太傅而言是好事。”
　　南纱看向赵安是：“赵大哥也认为是好事？”
　　赵安是收起笑容：“物极必反。”
　　南纱沉默片刻，问：“赵大哥在师父身边担任何职？”
　　赵安是肃容：“府中侍卫。”
　　南纱恭敬诚挚道：“师父安危就有劳赵大哥。”
　　赵安是连忙摆手：“不敢，分内之事。”
　　南纱一顿，微笑：“多谢！南纱还有一疑问，师父为何要送小天来找我？”
　　赵安是怔愣，随即嘴角微杨：“听闻云梦宫闭门谢客，范太傅担心姑娘不得门而入，小少爷进京十余日，一直神情沮丧心情抑郁，太傅便让我送小少爷来找你，一是助姑娘一臂之力，寻一处安稳之所，二是让小少爷出外一番，开解心情。”
　　南纱一脸感激地看着赵安是：“难为师父牵挂，我今日才刚到玉霄城，还未抵达云梦宫。”
　　赵安是答道：“太傅曾说过，若姑娘还未抵达云梦宫，便让我与小天留在玉霄城等待，今日 看姑娘跟在连先生身后，想必云梦宫不会拒姑娘于门外。”
　　南纱叹气：“那倒未必……师父可有师兄消息？”
　　赵安是摇头：“太傅未曾提及此事。”
　　南纱又道：“既然云梦宫闭门谢客，我也未必能进去，赵大哥与小天要与我一道上山吗？”
　　赵安是颔首：“那是自然要送，我们送姑娘到山脚，在山下村落等姑娘消息。”
　　南纱伸手从筷子筒内抽出一根筷子，把玩着：“云梦宫宫主之事，师父知道吗？”
　　赵安是盯着南纱绕着筷子翻飞的手指：“京中人人皆知，常梦宫主遇刺，生死不明。”
　　生死不明？南纱皱眉，山明不是说暴毙么？
　　赵安是继续道：“太傅说，常梦宫主是一奇人，若发生意外，应尽快扶植继承者，毕竟，云梦宫不倒，大齐的未来也不倒。”
　　南纱不语，未曾料到师父会有此嘱托，一座学院，竟事关天下苍生，想是因为这世道已经无其他美好可盼望，云梦宫恰好成为唯一的寄托，只是，不知云梦宫宫主选拔考核什么。
　　正思忖着，眉头越皱越紧。
　　迎风客栈，小天和山明坐在角落处，面前桌子上堆着好几盒点心糕点，小天一边往嘴里塞一边问山明情况。
　　年方几何，家中有几口人，以何营生，未来规划如何……
　　问得山明烦不胜烦，每每想要甩脸走人，但见到小天那无辜惘然的表情，睁着乌黑的大眼睛 盯着自己的时候，又只得忍下。
　　只是一个小孩子而已。
　　该死的小孩子！
　　山明看着黄褐色的茶水，甚是想念云梦宫的毛尖茶。
　　赵云是与南纱一前一后进门，山明眯起眼睛喝茶，视线落在门口的赵安是身上。
　　浓眉大眼，塌鼻子，厚唇，眼下还长一颗黑痣，一袭灰不溜秋的袍衫，黑色内襟，蓝边黑腰带，人倒是挺高大，大概只是骨架子大而已，山明尖酸刻薄地评头论足。
　　赵安是与南纱两人在门口停顿片刻，看着店内的客人，再朝山明这一桌走过去，山明放下茶杯。
　　小天抓着一团点心冲向赵安是：“我要带这个回去给师父。”
　　赵安是嘴角抽搐：“京城什么糕点都有，小少爷不必担心。”
　　小天摇头，认真道：“京城的是京城的，玉霄城的是玉霄城的。”
　　赵安是扭头，默默地移开视线。
　　内心忍不住咆哮，范太傅养得哪是徒弟啊？养的是亲儿子吧？
　　山明看向南纱，客气问：“不知姑娘有何打算？”
　　南纱皱眉：“连先生是现在就要上山么？”
　　山明颔首默认。
　　南纱垂眸，片刻，仰头看着山明：“那我便与先生一道走。”
　　山明微愣，状若不经意地扫赵安是一眼，赵安是正忍着崩溃听小天唠叨着，山明轻声道：“也好。”
　　玉霄城地处中原腹地，不受边境战乱影响，与京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使得政令施行到位，并且很少受到京城内乱影响。由云梦宫牵头，地方官协作，城中经贸繁盛，来往的人流量很大。
　　山明牵着马走在前面，拥挤的人群很快就要将他淹没，南纱走得急，一直保持着跟在山明身侧，小天左晃右荡，来五日还未玩够，赵安是一边注意着小天的动向一边盯着南纱，以免一个不注意，人就不见了。
　　一路挤出城，赶到常梦山脚下的乐居村时，落日已经收回最后一丝光芒，沉淀山下。
　　夜宿乐居村，黑沉沉的天地，难得有一轮弯月挂在天边，偶尔见到几点星星光芒。
　　小天坐在房前门槛上，双手撑着下巴仰头看着那轮淡得可忽略不计的弯月。
　　农家小院，虫鸣四起，夜寂静无声。
　　房内的南纱擦完脸，看向门口的小天：“不困么？”
　　小天头也不回，委委屈屈地问：“师姐，我真的不能和你一起上山么？”
　　南纱取出干毛巾放进另一盆干净的热水里，沥干水后走到小天身旁坐下，递给小天。
　　小天接过，默默地擦脸。
　　南纱看向院子角落处，那里有一小块菜地，但融入黑暗，现在看得并不分明。
　　南纱沉声问：“小天以后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小天停住擦脸的手，看向南纱：“师姐呢？”
　　南纱笑笑，接过小天手里的毛巾：“师姐也不清楚，但，总不能给师父添加烦恼。”
　　小天低头抱着膝盖：“我没有。”
　　南纱伸手摸着小天毛茸茸的脑袋：“你确实没有，你喜欢留在师父身边吗？”
　　小天毫不犹豫地点头。
　　南纱叹气：“可我不愿意……师父也知道，南纱是南纱，青居是青居，虽然担心我，却不会干涉我。”
　　小天似懂非懂。
　　南纱继续道：“我不清楚能否找得到师兄，不清楚会否被拒云梦宫门外，我不愿意小天看到我被拒绝，懂吗？”
　　小天皱眉：“我不会笑话师姐的。”
　　“……”
　　笑话你个大头！南纱狠狠地蹂躏小天的脑袋。
　　迫于武力攻击下的小天终于妥协：“那我就留在这里等师姐。”
　　南纱仰头，感受清风扑面：“小天，师父身边是不是环绕着太多人，你不知道该做什么？”
　　小天侧头看向南纱，满脸崇拜：“师姐如何得知？”
　　南纱一脸神秘地眨眨眼睛：“猜的。”
　　小天乐呵呵地笑着：“师姐真聪明。”
　　“……”
　　被夸得毫无喜悦感，南纱揉搓自己的脸：“师父需要小天在身边，就算小天什么都不做。”
　　小天瞬间垮下脸：“师父让我学习四书五经，我看不懂。”
　　南纱转头看小天：“小天可以跟着赵大哥学习武艺。”
　　小天皱眉，很是抗拒：“可是很累又很疼。”
　　南纱忍不住一掌拍向小天脑袋：“你就是懒！”
　　“疼！”小天抱着头呜咽。
　　南纱又揉揉小天脑袋：“人不能太懒，小天有何特别想做的事情？”
　　小天委屈道：“想去茗香斋当小二。”
　　“呃……”南纱顿顿：“也好……”
　　小天欣喜地看着南纱：“师姐也觉得好？”
　　南纱移开视线：“小天喜欢就好，和师父说过此事吗？”
　　小天又低头：“我不敢和师父说。”
　　你也知道不敢啊！可怜天下父母心，师父的父母心一旦泛滥，后果堪忧。
　　南纱想想，应诺道：“我有空就替你和师父说说。”
　　小天蹭蹭南纱的手臂，欣然笑道：“嗯。”
　　两人静默。
　　另一间房子，山明与赵安是分坐桌子两边，商量着今晚应如何度过的大事。
　　床只有一张，两人都想要睡在床上。
　　山明皱眉：“习武之人不拘小节。”
　　赵安是颔首：“多谢连先生承让。”
　　山明张嘴就是大瞎话：“我武艺不精。”
　　“……”
　　赵安是翻个白眼，本来让一让也无妨，但今日一直感受到此人无缘无故的敌意，这种敌意激 发起逆反心理，反而不想让。
　　看我不顺眼的人我也看他不顺眼！
　　赵安是扯着嘴角冷笑：“先生过谦，听闻云梦宫的连先生剑术无双。”
　　山明看向那盏微弱的油灯：“传闻大多不可信。”
　　赵安是打量山明，问：“我们曾见过吗？”
　　山明讶异地看向赵安是：“你怎会有如此荒唐的念头？”
　　荒唐的是你吧？！赵安是几乎要掀桌而起，平生最恨别人有话藏着不说，情绪却外露得淋漓尽致！
　　赵安是深呼吸：“我感到先生对我有敌意。”
　　山明颔首：“对，我要睡床。”
　　赵安是脸部抽搐几下，忍着忍着就习惯下来：“嗯，先生好梦。”
　　山明毫不客气地走向床：“多谢赵兄承让。”
　　谢……谢你全家！
　　赵安是将油灯吹灭，一肚子火地躺在那简陋的桌子上。
　　气得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