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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未妨惆怅是清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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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栩栩还是没有来,他又来强制般地喂我喝药,好在看得出来是藕思的方子,因为没有谁的药比她的还苦了,喝地虽然憋屈但放心。
我们都不说话,偶尔说一句就是长久长久的沉默。
“皇上,西泽孟相来了。”门外传来侍卫之声。
“让他进来。”萧暮将最后一勺药喂完,碗盏置于床前小几上。
侍卫推开门,孟梁脚步急促地走了进来,看见我睁开眼睛看着他,他神色明显地一松,“粲儿。”
他脸色也不好,衣襟都不太整齐了。
“见过景皇。”他行礼道。
萧暮几若不闻地嗯了一声,看着我道,“你那日骑的马就是他安排的吧?”
这锅都能往孟梁头上扣,我皱眉道,“那是意外。”
“意外?”他冷笑,“意外是那么多侍卫,那么多匹马,独独你的出了事。”
“说得好似我想出事,孟梁想我出事一样。”我抬起身子驳他,又扯得身上一疼,嘶了一声只能又躺下去。
孟梁走近一步,眉目满是担忧地看着我,“可好些了?”
我对他笑笑,“你衣襟都乱了。”
他忙低头看自己衣襟,也忍不住微笑,“路上旁人也不提醒我。”
“孟相这官服很是精致。”一旁萧暮冷冷道。
我看了看,料子确是好的,刺绣却很普通,西泽临江临海,服饰上自古都喜欢绣上树木和鱼一类,孟梁自幼穿平娘自己做的西泽服饰,也大多这些花样。
“景皇好记性,”孟梁笑道,“臣第一次见景皇也是绣着百鲤过江花样的衣裳。”
我一愣,“你之前见过他么?”
“少年时军营里碰过一次。”孟梁道。
我猛地想起来,是有一次,我缠着萧暮让他跟我回去尝尝平娘新做的糕点,碰见了孟梁一次,而后孟梁是日日后营书房读书,萧暮也极少到后营里去,也没再碰到过。
想罢我也感叹地看着萧暮道,“你记性真好。”
萧暮看着我,“你真觉得和他无关?”
“自然没有关系,”我莫名其妙看着他,“他若想害我,有的是机会,何必毁了西泽的面子。”
孟梁垂目道,“当日之事,疑点甚多,臣自当竭力查出真相。”
“那你这几天干什么去了。”萧暮冷笑道。
孟梁抬头看了萧暮一眼,眼神冷意我也从未见过,不由怔了怔。
转念想来,他能坐到这个位置,这个眼神也是常态,是我天真了。
“他是西泽的孟相,又不是景国的宰相,你没必要如此颐指气使罢。”我道。
萧暮侧过头,“你却是景国的皇后,是朕的皇后。”
我挑眉看着他,哪里看得出我们是帝后或者夫妻呢。
“对了粲儿,我带了点心给你,”孟梁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给我,“我娘教过葚儿这个,我觉得她做地和我娘也相差无几了,你尝尝看。”
我接过来,还没打开就闻到熟悉的香味,惊喜道,“是栗子沙。”
孟梁微笑。
萧暮一把将包裹拿了过去,“她身子还未好全,吃不了这些难消食的。”
“那是我疏忽了。”孟梁看着我略有傀意道。
“这有什么,”我道,“我很高兴,已许久没吃到正宗的栗子沙了。”
“我也只是想看你一眼,”他起身理自己的衣襟,“见着你能说能笑我也放心了。”
“孟梁,”我叫住他,担心刚刚他听进萧暮的话以为我怀疑他,“我不曾疑你,别多想。”
他落落大方地笑了笑,“我知道,”随即对萧暮行了个礼,“臣先告退了。”
他推开门走了,待百鲤图案消失在眼前,我对萧暮伸出手,“还给我。”
他把那包裹在手里掂量了掂量,“你故人真多。”
“确实多,不过活着的也就这寥寥几个了。”我噙着冷笑看着他。
他眼神一凛,我故意触犯了我们俩之间的禁忌,我想试试他的底线究竟在哪。
他深深看着我,“怨我?”
他甚少称自己为我,我愣了一愣,“不怨,没有因这件事怨过。”
“楼子粲,”他咽了咽声音,才看着我轻轻道,“跟朕回去。”
“姓萧的,”我用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声音唤他,“你到底想如何,告诉我。”
说罢我用全力直起身子坐正了,他想拦我,却被我揪住了衣领,我看着他眼睛,哽咽道“当初是你让我离你远些,我嫁给你之后你也从未正眼看过我,如今我走了,你报病逝重新立后的机会来了,你又让我回去,你到底想如何,你告诉我… …”
这段话其实应该嘶吼着对他说比较有气势,但我现在着实没有力气,能说完全说清楚就好了吧。
他扶住我,竟也红了眼睛,回望我眼睛,轻轻道,“粲儿。”
我无力松开手指,竟笑了出来,“从前我让你喊这两个字,你从来不肯。”
他抚上我手指,从大拇指尖到小拇指尾,温柔地像泉水淌过,鸟雀啄过,佛尘拂过。
“你从前也是这样对夏妃的么?”我怔怔道。
他摇了摇头,扳过我下巴,轻轻在我唇上印下一吻,轻声道,“夏氏是朕赐死的,她的孩子是太皇太后做的。”
我偏头看向他,惊意不逊听到她去世的消息,一声“什么”卡在嗓子里,心口震得发寒。
他眼色微变,掖了掖我的被子,“你身子还虚,本不想告诉你这些,但是这番情景,你还是知道真相的好。”
“陵澹梦魇受惊是她指使棠醴宫的人做的,皇祖母查了出来,索性绝了她指望。她后来自己查出来了,求朕做主。而她与皇祖母的名声,朕自然选择保全后者。”他淡淡道。
“那也是太皇太后的亲曾孙子不是吗… …也是你的亲儿子,你竟?”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浅浅一笑,却笑地毫无感情,“她以为朕宠了她几日,就可凌驾于皇权可以处置朕的祖母了,不荒唐么?那个孩子,本就是意外,朕亦谈不上什么感情,莫要提皇祖母了。”
我默然,萧暮和太皇太后再包括先皇似乎都不怎么重视皇嗣,对皇子的感情都是日积月累换来的,看铃铛受宠就知道了,只有抱在怀里切实疼着才会生出感情来。
这就是帝王家么,我忽地打了个寒颤。
他察觉到我的不对劲,握紧了我的手,道,“你是不是以为,朕是个凉薄人。”
我垂下眼睛,贪着他手掌心此刻传来的温暖,“不敢。”
“粲儿,”他道,“朕与夏氏,更像是一场戏,或者说一幅画,不管落在别人眼里如何,朕自己心里才是最清楚的。”
我忍了忍眼泪,眼前还是雾蒙蒙的,带着哭腔唤他,“萧暮,你以为说这几句好话,就能抵了你这两年的罪孽么,你不来看我,我看你你也不理,还当着夏妃给我屈辱受。”
“朕知道还远,”他低头啄我的唇,啄了许久许久,他低声道“可你知道么粲儿,你失踪的时候朕最后一次去看了夏氏,她跪着求朕放过她,朕却从未那么清楚,”他的唇游移到我眼上吻干我泪意,“朕给她的所有温柔,所有爱意,所有奇珍,从头到尾,真正想给的,只有一个人而已。”
我本来已不想哭了,听到这样的话还是忍不住抽泣起来,好像是心底那个最初喜欢上他的小姑娘,在嚎啕大哭。
他轻叹着帮我拭泪,“那个人会在校场射中了箭后笑地明媚磊落,会在看到朕时脸红半晌,会跟着朕喊着娶我,会用朕从不曾在别人身上瞧见的眼神看朕。”
他语气温柔如南雁低呼,“朕从此姓楼,任你处置可好。”
“好。”我轻轻道。
我哭累了就睡着了,再醒来时被子上盖着他的外裳,他已经不在房里了。
我身上还是疼得厉害,尤其是眼睛很是难受,想起昨夜,恍若梦里。
忽地想起那日分派被围,苏翊满目痛楚地问我,若萧暮是真心,我要如何。
我要如何,要如何。
我唇上还依稀记着他轻轻啄着的触感,他低声和我说着话,辗转缱绻,净是相思。
“果然醒了。”
熟悉的声音猛然响起,我瞪大眼睛看向推窗而入的人,总是这样,一想到就能出现。
可不被禁足了么。
“区区几个皇家侍卫,以为便能拦得住我。”苏翊仿佛看穿我所想,跳下窗子冷笑道。
他也还是那天的一身新官服,淡淡的竹纹木色长衫,只下摆处蜷了一块,乍一看他还是那个面色如玉眉目如星的少年,细细看去他眼间却满满疲虑,不知熬了几个通宵。
我蹙起眉头,“你不该这时候忤逆西泽君的,好好待着最安全。”
他抬眸看着我,“你想让藕思带给我的话就只有这?”
当然不止,我想靠起来说话,可手腕一撑就和断了似的,他神色一紧,走过来扶我靠起,扫过我身上绷带,眼里生疼地看着我,“还疼么?”
“你说呢?换你被马踩几圈看看。”
“篓子,”他手指颤着抚上我胸口伤得最重的地方,“我差点以为你不会醒了。”
我对上他微红双眼,心上歉疚,“又让你担心了… …这次是真的… ...我也不想的… …这是意外… …”
“不,”他和那些高手一样将手指移到我喉咙处润我嗓音,“不是意外,你不觉得蹊跷?”
我一愣,“那马… …”
“定是被做过手脚,”他挪开手指,“无论是谁,我都不会放过的。”
我摇了摇头,“苏翊,不要掺和了,你初入西泽朝廷,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好好做你的官和掌门,不要掺和了。”
他一怔,“你在怪我没有护好你么?”
哪有这么揽锅的,我苦笑,“怎么会,我已然连累了你和云助派了,不能再连累了。”
他皱眉,“我已责了燕婉了。”
“别介,”我一急,扯得咳嗽了数声,“她有什么错。”
他一惊,赶紧扶住我,见我无恙才道,“我向来信她,她做事也放心,所以很多事务,我允她跃过其余弟子处理,甚至跃过我都无事,只是,”他顿了顿,“有些人,有些事,她动不得,她却擅自动了,云助不能留她了。”
我本听着他说,听到最后一句时彻底惊了,“你想逐了她?!”
苏翊有些不理解我的惊意,点了点头,“她确有功于派里,所以我也不会亏待她,想走东西随她挑,想留在山上也无妨,只是她再不算我的人。”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我握住苏翊的手,居然比我还凉,“她真的很好很好。”
“我知道,”苏翊看着我的手眼里有微微触动,“只是云助不缺会做事的人,你安心。”
安心你大爷,我是在担心这个么。
“不,”我满目真诚看着他,“不要逐她,她只是说了实话罢了,苏翊,不要逐她,若逐了你会后悔的,真的。”
燕婉对他的真心宛若浩渺烟波,沧沧万里,人这一生又能遇到多少这样的真心之人。
他会自己悟到那真心的,若一时冲动真的逐了她,后悔就来不及了。
“好,”他轻轻道,“听你的。”
我松了口气,松开他的手道,“这样最好,你快些回去罢,这里不安全。”
他也收手握了握拳,“你不怪她确是出乎我的意料,只是你要知道,”他道,“她这样一闹,你再回云助怕是不易。”
我笑了,“此事一出,我怎能再回去拖累你。”
他眸色变了几分,看着我,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没说。
“苏翊,”我看着他,沉默了一会才开口,“从你从檩宫救出我,我就一直在拖累你,”我手指在他手背上画着圈,制止他想打断我,“我跟着你来了西泽,在你的心血门派里逍遥了这么久,我什么都没有帮上你,现在,我甚至拖累了云助,拖累了孟梁。”
还有燕婉,要不是我不尴不尬地伫着,他们说不定早就成了。
“篓子,”他还是打断了我,“你不是拖累,你是… …”
“我就是苏翊,”我眼眶酸了,“我本想好好跟燕婉学着怎么治理门派,跟着锦簇学苏家剑法,和栩栩绣帕子玩,这样一辈子,真的很快活的。”
“你还是可以这样快活的,”他微红着眼道,“我在,你可以这样的。”
我摇头,努力抬手摸了摸他眼眶,“我不能这样自私的,那样的快活,也还是自私的,我到底还是什么都帮不上你,出了什么事,你还是会被拖累。”
他的手死死捏着他衣衫上蜷的那块,想必那块蜷的也是被捏出来的。
“所以,”他声音有若脱了气力,“你要跟着姓萧的,是吗?”
我使劲掰开他握得失了血色的手指,颤声道,“无论我要去哪苏翊,你在我这儿,”眼泪滚了出来,“位置永远不会变的,我只愿你好好的,永远的好好的,成了家有了孩子,在饭桌上埋怨你夫人的鱼太咸了,你孩子吐着舌头帮他娘说话… …”
就和当年的苏伯父和苏夫人还未去世时一样。
我看着他眼睛,“答应我苏翊,你会好好的。”
他拂去我的手,嘴唇微白地看着我,却是笑了,“那姓萧的,心里有你对么?”
“那日我见他抱住你,”他看着我笑,“我便知道,你在他心中分量不比他在你心里轻。”
“苏翊… …”他笑得我怕。
“篓子,”他站了起来,眼里似有满目疮痍,“我答应你,我会好好的,你既有了自己的决定,我也不会阻拦。”
他以为我是想跟萧暮走,才说了这么多。
他却不知道,我睡了那么久,睁开眼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我肯定又拖累他了,那样的场合出了事,就算云助侥幸无事,他作为首领又怎么会不担责。
当时我便想,我要带着栩栩走,让他过自己原来的日子。
和后来栩栩告诉的,萧垣告诉的,藕思告诉的,萧暮告诉的,半点关系都没有。
他是苏翊啊。
他是苏翊啊。
“你这个傻子,这么简单的招都接不到。”午时阳光下少年轩昂执剑,咧着嘴笑我。
“你才是傻子!”我不甘心地回道。
“你才是傻子。”我喃喃道。
他站在门口,背影顿了顿。
良久他终是站住回了头,看我的目光深如磐崖,嘴角一抹自嘲的哂笑,“篓子,你只知他对你是真心,那你可知我… …”
“苏掌门这是要去哪呢?”门外萧暮的声音忽地凉凉传来,随即一阵侍卫拔刀的声音。
我一惊,便看见苏翊又被逼回了屋子,手已按在了鹤唳柄上。
我却眼尖瞧见晏觉乔妆成了普通小侍卫跟在萧暮身后走了进来,苏翊目前的状态,晏觉和萧暮加在一起,他是决计打不赢的。
“皇后的屋子,是你可以随便闯的。”萧暮看了一眼我,又看向他的眼里和有刀子似的。
“闯都已经闯了,景皇还废什么话。”苏翊懒懒地道,鹤唳却已呼之欲出。
萧暮的杀意也不轻,我急得想跳下床,腿一软差点跌下去。
“你做什么?!”萧暮和苏翊都是一惊,萧暮几步走过来扶我躺好,看见我哭红了的眼睛一愣,眼里杀意尤甚,“我们出去说。”
“不要,”我拉住他,这一出去苏翊哪里还有命,“你放他走。”
苏翊冷笑,“我何须他放。”
“是么?”晏觉已经作势要扑过去了,只等萧暮的意思,“朕倒想试试。”
“萧暮!”我想用凤鸣威胁他,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腰间凤鸣已被解了,手指便搭上胸口那根藕思封在那里的银针,她再三嘱咐我不要动这针,“你若不放他,我便把这针拔了。”
“粲儿!”两人皆惊得不轻,“把手放下!”萧暮怒道。
“别动那针。”苏翊盯着我,好像我下一瞬就拔了一样。
“你放他,他只有一人,你不要欺人太甚。”我想拔也拔不了,藕思这针和扎进肉里一样,我倒忧心她到时候要怎么取出来。
“好,朕放了他,”萧暮看了一眼苏翊,示意晏觉带着众侍卫退下,看着我满目担忧,“你把手放下。”
我放下手,“你送他走。”
苏翊一声嗤笑,“不必,”却回身看了我一眼,眼里似有千言万语,却什么都没再说,转过身去,挪身瞬时不见了身影。
我才松了口气,躺了下去。
“粲儿,”萧暮奔过来,估计是以为我又晕了,“传太医,快!”
“别,”我睁开眼喊住晏觉,“我没事。”
萧暮伸手过来,摸了摸,确定银针还在,才也松了口气,看着我眼里怒意未消,“你可知这银针是护你心脉的,说拔就拔,这性命是儿戏么?”
我握住他的手,不想说话,只是看着他。
“累了么?”他手掌碰了碰我额头,皱眉道,“这烧总也不退,”说罢回身对晏觉道,“再寻几个名医来。”
“藕思会处理的,”我按住他,“… …谢谢你。”
他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有些不悦地道,“就因为放了他?”
我不回答,卷了卷他的衣袖道,“你去见江璆了么?”这么多侍卫,肯定是去大地方了。
他嗯了一声,“他求见了许多次,第一次去正式见了他。”
“他打不过我们么?”打得过也不会求见很多次了。
他听到我称“我们”眼里染上笑意,点了点头,“打不过。”
早就听苏翊说过,战事是西泽荣简将军提议,孟梁极力反对,然江璆到底年纪轻,血气心气都高,信了荣简统一天下之豪言壮语,眼下也算自食其果了。
“他倒还算转得过来弯,”萧暮道,“眼下是议和的意思。”
我奇怪看着他,“你没答应么?”
萧暮抚我手指,垂着眼道,“答应自是答应的,只是不想这么容易放过,他们无故犯我景,死伤多少无辜黎民百姓,如今被萧垣黄向打怕了想退,粮食银两他们愿偿,那些命他们偿么?”
我也沉默了,是啊,他们过分侵犯在先,现在要我们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谈何容易,彰显气度也不是这么彰显的。
“那我们为难为难他们?”我摸了摸他手腕,“把他妹妹抢过来给你当贵妃?”
他嘴角含笑,“他没有妹妹。”
我斜眼。
他反手握住我手腕,“身上好些了么?”
我点点头,“好多了,”忽地心上一动,“他是让你提条件么?”
“是,”他担忧扫了我身上绷带一眼,漫不经心道,“先熬他几天,要些银两就好。”
“不急。”我心上一激动又想靠起来,他赶忙扶住我,无奈唤我,“粲儿。”
“你去同江璆道,”我将他的手贴上我胸口的绷带处,果然他眼神软了好几分,我趁着他这阵心软道,“让他不要为难云助派了,不要借着皇上的名义逼着苏翊做些官场上的事,两个人担个君臣的名分足矣,云助不会威胁朝廷,他也别削派里实力,扶军什么的,不要再来了。”
眼下能压住江璆的也只有萧暮了,能压住的时候也只有这时候,这时候不争以后再争就难了。
萧暮面色瞬时凉下来,眼神也冷了几分,“苏翊”。
我点点头,怯怯道,“可以么?”
苏翊憎他,显然他对苏翊也好不到哪里去。
“苏翊对你,究竟何想?”他皱眉看着我。
我愣了愣,“能有何想?”
“朕只是不懂,”他皱紧眉头看着被子,“他凭什么从景宫带走你?他有什么资格藏着你不放。”
“他没有藏我啊,”我摊手,“再说你自己宫里守不好还怪别人。”
他抬头凉目看着我,我向后缩了缩,被他揪了回来,“你可知朕派去云助派的人,次次连太平山的山脚还没到就被他结果了。”
我怔了怔,“你去云助找过我?”
“何止云助,”他闭目轻轻叹口气,随即睁眼看我,“他是不是从未告诉过你,有景国的人来寻过你?”
我点了点头,“是,但也不能怪他,他肯定以为你是想来抓我回去处死之类的,情理之中,”说罢我凑近他,心中微微感念,“我知道萧暮找过我就好了。”
他抬手轻抚我脸颊,“放肆。”
我耸耸肩笑了,“我可放肆不止一回了。”
“那你是答应了?”我见他良久不回答,试探地问道。
他手指从脸颊游移到我眉梢,“你既提了,朕自会答应,只是,”他顿了顿,“他若再想对你如何,朕不会客气。”
我听他答应了,心里还是欢喜的,拿脸颊蹭了蹭他的手,“好,他也不会对我如何了。”
他从床身坐到床头来,让我倚着他,“萧暮,”我靠上他肩膀闭目道,“其实你该知道的,是你对不起苏翊的。”
“或… …或许我父将并不无辜,但是苏伯父究竟该不该死,你是清楚的,”见他不答我轻轻道,“我也对不起他,我们都对不住苏家。”
他还是不说话,我能猜到他墨眸正静静看着我。
“我不该说这些么.. …”我垂下眼睛,将抓着他手腕的手指挪开。
他抓住我的手指,“我们是夫妻,没有什么该不该说的。”
我心里微微一暖,夫妻二字,平仄音同鸳鸯,听到便觉得亲昵真切。
“那朕也问你,”他示意我抬头看着他,“朕杀了楼赫,你可曾恨过?”
我笑了,“自然是恨过的,”我叹了口气,“他做的事,换作哪个君王都不会放过他的,我只恨我自己嫁得早,若在他身边多留几年,他也许不会偏执至那般地步。”
父将贪权,一向如此,后来得胜归来,官至极品,身边靠谱的下属归隐得归隐,死的死,只有苏伯父的话他还肯听些,但毕竟势单力薄,其他只剩了一些心比天高的奸佞,我嫁入景宫之后他整日与那些人厮混,怎会有什么好果子。
但毕竟是我父将,我自幼没见过母亲,父将一介武将,却用所有的温柔把我带大,听流浪儿哭诉没母亲的苦楚,我都会愣上一愣,没母亲哪里苦了。
他过世之后,我难受得哭都哭不出来,只会夜深时坐在床角静静地想他。
“你想当公主么粲儿?”
我想到有一日他进宫看我,莫名其妙的一声问句。
“不想,当皇后挺好的。”我以为他只是突发奇想。
“可你还是萧家的皇后,若是公主便是楼家的。”他道,眼里闪着光。
我抽抽嘴角,“父将若还能把萧暮绑来当驸马,我就都无所谓。”
原来那时候起,他就定了要夺了这天下的心,这天下,又哪里是那么好夺的。
可是父将,你知道么,在你身边那些日子,我本就是公主了啊。
“我不恨你… …”我想到他刚走那段日子,心里还是酸楚难当,“若我多去看看他,或者把他身边那些个垃圾赶走,或许都会不一样罢,至于萧暮… …”我对上他的眸子,“其实也挺苦的吧。”
父将党羽丰满,又心存异心,他少年登基,步步为营,还被逼着娶了我,想来也不容易。
只不过成王败寇,他才会觉得我会怨他,若反过来父将赢了,我也会问他怨不怨我的罢。
“别怨你自个儿,”萧暮从床身坐到床头,揽我入怀,下巴抵着我发髻,轻轻吻我发丝,“那日吉永宫外,朕未能让你去见他最后一面,是朕不好。”
我倚在他怀里沉默。
其实那日我跪完被两三个好心的婢子扶回藤宣宫,万念俱灰,萧垣叹着气窜了进来,还是将我带去见了父将。
父将已接近癫狂,被那些个人的“真龙之命,必顺天意”撩拨得完全失了理智,嘶吼着要见萧暮,见到萧垣也发了狂一样要扑过去。
直到我放下斗篷,站在他面前,他才静住了,眼珠子逐渐清明,看着我哭了。
我无所不能战无不胜的父将在我面前哭了。
我也哭了,他抱着我说对不起我娘,让我别怪他。
我本来攒了一肚子的话要怨他,怨他毫不顾及我的处境,怨他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怨他到了最后时刻还是不肯和萧暮服软。
可看到他哭了,我还是想抱住他,告诉他我不会怪他。
他曾是景国的战神,一柄弯月刀人人闻之色变,万人中游刃有余,骑马归来哈哈大笑。
是我最强大的倚靠和遮蔽,我夜半噩梦惊醒,只要看着他帐篷透过的光,便能安心睡下。
却落到了这样的下场,而我无能为力,我没有看到他一步步迈向深渊的脚步,我看到的,是他坠下去的一瞬。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温暖的大手和儿时没有分毫差异,“粲儿,别怨萧暮,是父将不好,你谁都不要恨,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这便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我还想和他多说几句,却被萧垣扯走了,看他的最后一眼是他贴在栅栏上,手指握栏杆握得发紫,看着我眼神清明又涣散,嘴里呢喃着的口型,读出来是个“阿粲”。
阿粲不是我,是我娘亲,我的名字取自她的名字。
萧暮见我良久不说话,以为我倦了,便又摸摸我额头扶我躺下,“你先休息,朕不说了。”
“不,”我扯住他的袖子,“萧暮,今日话至此处,以后我们谁都不要再提了可好。”
他一愣,复坐回我身边,轻轻摸我脸颊,“好。”
“父将是父将,我是我,皇上是皇上,萧暮是萧暮。”我闭上眼睛,蹭了蹭他的手掌心。
他掌心一滞,随即我感受到他的吻落在我眉睫之间,“不是皇上也不是萧暮,是你夫君。”
好,是我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