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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梨花满地不开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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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进入殿门,便眼前一幕恍然,一眼便能看见很难养活的碧月藤在前亭柱上缠绕盘曲,生龙活虎,掩映着些许虽不名贵却清香难盖的白色指甲花。藤间有微缝,能看见日光莹莹,水光潋滟,叫人觉着吸一口气都奢侈。
几只宝石般眼睛的鸽子落在我面前,我刚想伸手去接,便听见身后婢子议论。
“这里好香啊,而且好漂亮,我还没来过这呢。”
“我也没来过,但是路过好几次,次次都能闻到香味,原来里头是这样的,真是好比天上的殿堂了。”
“以前总觉得藤宣宫是大的,如今才看见....这么好看的地方。有花有草的,那还有口子泉在冒热气唉。”
“嘁,藤宣宫算什么,大气漂亮而已,全是宝石金玉,哪比得了夏荣华这呢,听说图纸是荣华自个儿画的,一草一木都是皇上陪着她选的,虽然不大,可是处处都了不得,还有,我可听说,挽辰宫三等婢子一个月都五两银子呢。”
“什么,不可能吧,我们是皇后宫里头的二等一个月才二两啊。”
“什么皇后,不过是名头罢了,皇上什么时候瞧过她一眼了,咱们是倒霉,分进藤宣宫,也不知道宫库几时开眼,把咱们调出去。”
“咳咳。”朱辞才发现我侧耳在听,忙咳嗽警告她们,聒噪才静下来。我别过头对朱辞一笑,不是不记仇,是以后有的是收拾她们的时候。
挽辰宫的确是世上罕有的精致,可是和楼府鼎盛时候比,还是差了那么一截,曾经沧海难为水,我不会因为这些就在心里找不痛快。
可是走上青石台阶时我心里还是狠狠一震,青石阶的扶手上有两行字,其中一行显然是萧暮的笔迹,我无数次偷偷溜进他的帐篷捡他练坏了随手丢弃的纸团,一眼便能辨认出来,旁边一行小巧玲珑,力道轻薄,一望便知道是夏荣华的。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墨字书写,深深雕刻,我好容易抑制自己不要抚摸上去,萧暮的字,从我嫁给他以后,再也没见过,再见到时,居然是这副情景。
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萧暮,以前我也对着你背影吟过这首麇图的,只是你大概是聋子吧。
身旁朱辞扶了一把,我才惊过来,轻轻叹了口气,步入殿内。
“皇后娘娘到————”
通报太监的声音极有中气地在挽辰宫里铺展开来。
嗯哼,太有气场了,我在心里给这太监送了一樽送子观音。
一进去便看见萧暮坐在殿上,一身藏青色龙纹常服,罩衫墨黑,绾了松子髻,卿玉冠并未冠紧,松了些许乌发落在颊边,更显得肤色似寒冰。后面的墙图衬着他面容,更显得眸若星辰,鼻若玉削,间歇薄唇微抿侧头看看身边的人,只让人觉得有如谪仙,天朗气清,万古松翠。
我心里又是一紧,这个器宇轩昂的少年,是景国的皇帝,我名义上的夫君。
一鼓作气的俯身敛裙行礼,“臣妾参见皇上,皇上安泰。”
他一如往常一般淡淡地道,“皇后免礼。”
“皇上”,他身旁的夏荣华嗔怪一笑,软软道,“你还没赐皇后座呢,皇后姐姐都不敢坐了。”
我看过去,她今天穿了一身藕荷色翡翠烟罗绮云裙,发上芋螺步摇微晃,活色生香,坐在萧暮旁边依着他肩膀,笑吟吟地望着我。
她叫一声姐姐,我估计我要少活七八年了。
“皇后便坐旁边吧。”萧暮依旧看着手上的书,夏荣华眼里闪过一丝得意,随即全是歉疚,“嫔妾....似乎该给皇后姐姐让座呢。”
又是一声姐姐,我就说来这就是折寿的。
萧暮蹙眉,他不喜欢计较这些东西,仍旧看着手上书,“你不想让,那就这么安排吧。”
夏荣华又望着我,我招手示意她们将礼物拿上来,若是平时,我会大大方方坐旁席,可是既然你们都我心匪石我心匪席了,还计较什么我呢。
“夏妹妹果然懂事,本宫道今日是妹妹生辰,妹妹又是惯受宠的,规矩什么的都忘了,没成想记得倒十分清楚,不枉皇上如此厚爱了。”
说罢我走至她身边,学她那般假笑着,示意她让座。
她愣了好一会儿,低头看萧暮,萧暮停了看书,合上书抬起头饶有兴致地看了我一眼,我对上他的眼睛砸了一笑。
她于是只能福了福身,勉强笑着坐到旁席了。
萧暮登基才两年,宫中并无嫔妃,夏荣华是太皇太后赐的,还有一位席美人,是在他未登基时候伺候他的头等婢子,温软随和无人能及。除此之外,后宫别无他人。
席美人低调得很,这种宴会她是不会来的,便只有我们三个了。
一会儿开了宴,菜肴一样一样端上来,萧暮不动筷箸,看着酒杯,冷冷低声道,“堂堂中宫,与嫔妃争席,皇后觉得很妥当?”
这么快就开始打抱不平了。
我在他身边坐着,想必他也什么都吃不下去了。
想着这个我胃口好了起来,我夹了一筷子松鼠桂鱼,和着一口桂花酒塞进嘴里,刚刚那饶有兴致的眼神是留着这时候训诫我了,“有什么不妥当,臣妾未争,是荣华让的座,妹妹如此懂事,皇上该多多疼爱。”
他端起酒杯,摇晃酒香,“楼子粲,你无须如此,既然已为景国国母,就该知足,”他转头淡淡看着我,“这样楼赫泉下有知,也会骄傲的。”
我又盛了一碗鹿肚酿江瑶,侧过头带着嘲讽神色看了他一眼,他提起父将,无非让我伤心,他又以为,他的皇后是我想当的么,若是皇后不为妻,以为我又稀罕到哪里去。
几大口吃完以后,我扭头看着他,“我觉得我没做什么过分事,你的皇后也我并不稀罕,也没几个人拿我当你的皇后,还有以后这道鹿肚酿江瑶少放盐。臣妾不太舒服,先行告退了。”
说罢我拎着那壶子桂花酒站起身来,只是微微福身,便转身走了,夏荣华见到我时也未行礼,那么我也无须再对萧暮行告退礼,就当还她的。
朱辞她们想跟过来,我挥挥手,示意不用跟着,便退下了,看神色她们也乐得在挽辰宫里多待会儿。
坐在御花园冰凉的大石上,我把外裳脱下来垫在膝盖上,在石头上对着月亮磕了几个头
是对父将磕的,他罔顾心腹劝诫逼着萧暮立我为后,为的是我的心意,为了我喜乐,如今却让他失望了。
我也想喜乐啊父将,我倒了一口酒到嘴里,桂花甜香弥散,若是萧暮身边无人,就像当年一样,无论他多冷漠,我都会像以前一样黏着守着。
可是他已经有了夏荣华,是好女人也好,坏女人也罢,萧暮喜欢,我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或许冥冥之中,是萧暮提笔,将楼子粲三个字刻在了生死簿上,从此死生都与他关,情爱都与他乱。
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在军营初见,我就决定他就是那个让我云胡不喜的君子,即使知道他不喜欢我也要嫁进宫来。
好了,别要死不活的,仿佛听见苏翊在讥讽我,我轻轻一笑,又喝一口酒,坐起身来,是啊,干嘛要死不活的,他不喜欢我,我等就是了,等不到,下辈子就是了。
抚摸上腰间凤鸣,从苏翊那搞过来的绝世之剑,舞动时当啷作响,有如凤鸣,可软可直,我一直缠在腰间,片刻不离。
壮着酒胆我也不敢在御花园里面舞剑,只能摸摸作罢,只是摸着也舒服,仿佛回到以前军营同苏翊苏翎练剑,远处有吹角训练之声,近处是苏伯父的呵斥之声,剑声伶俐,风声劲疾,旁人怕是避之不及,然而那样的金戈铁马,对我而言,才是世间罕有的安详。
回想起来,如果苏伯父没有选择来投诚父将,而是继续当他的逍遥掌门武林世家,也许,对苏家而言,一切都会不一样。
苏伯父惨死,苏翊下落不明,苏家百年被萧暮毁于一旦。
能怪谁呢,千错万错,都是楼家人的错罢。
唉,怎的这样不痛快呢。我一口气把酒都倒进嘴里。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陟彼砠矣,我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吁........”
耳边仿佛传来孟梁的朗朗读书声,我想着以往种种,酒香漾在胸口,不知不觉便在大石上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