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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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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神女庙的这一夜格外静,晚饭过后,女侍们大多都回到了寝殿之中,平日里的嬉笑退却,每个人的面容都显得有些忧伤。漆黑的夜色里,除了倾盆的雨声,连平时夜夜声歌的蛙鸣也不见了。
东苑的院内遍植的琼花,在疾风骤雨的摧残下显得有些凄惨,折断的枝叶混着花瓣散落一地,既凌乱又破败,像是在廊下铺展了一条残破的花毯,一直延伸到尽头的禅房。
夜色越来越浓,房间的灯火终于渐次熄灭,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些缠绵的雨丝还在眷恋的随风飘摇着。一场暴雨终于拖拖拉拉的渐近尾声。
没有人注意到,在东苑尽头的那间禅房门外,一个身影撑着一把破旧的油纸伞,默默地静立在微雨飘摇里,不知已站了多久。
她注目着院中,专注的仿佛要把一切都刻进眼眸里带走。她的目光扫视过墙角的一树琼花,眼睫微动,寂静无波的眸子里忽然涌出些许迷离。
她恍惚想起,曾经有个人,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夜里,连把伞都不撑的,为这些花草搭建帐篷。雨水很快就把她的头发打湿,又从她的双颊如注淌下,她卷起衣袖擦擦脸上的雨水,却好像越擦越脏,那人终于无奈的笑了出来。
她看着看着,也终于浅浅的笑了。
风把一枝摇摇欲坠的琼花枝吹落枝头,啪的一声掉进下面的水洼里。她一惊,眼中的景色瞬间消失,她有些错愕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又是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睛。
她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到禅房外,从衣袖里取出钥匙打开门锁。两手合掌稍一用力,殿门便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她的眼睛早已适应了黑暗,殿内一切虽不算清晰,但还是可以分辨的出。
屋内的血腥味早就消散干净。案几上的杯盏也都被人收拾一空。她径直走到案几的另一侧,慢慢跪坐下来,静坐许久,好像在想一些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无声的寂静里,她忽然伸出一只手,好像想要触碰什么,却如碰到了毒刺般收回,她的手攥紧成拳,停了许久,最终无力的垂落下来。她眼睫颤动,却忽然轻笑出声。
“琼华,你以为你死了,我便原谅你了吗?”
又是良久,她声音显得无力了许多:“我讨厌你,即使你死了,我也不会改变的讨厌你……”
她呆坐在案几旁,许久,才跌跌撞撞的站起,步履凌乱却缓慢的走进内室,片刻后,竟从里面搀扶出一名鹤发老妪。这名老者浑身虚软,脚步虚浮,靠在她身上,被半扶半拖着走,低垂的面容缓缓抬起,竟是神女庙圣姑——施红药。
她小心翼翼的把施红药安置在方才的案几旁坐下,又十分恭敬的坐到了她的对面去,微微垂首,态度谦卑的道:“婆婆。”
施红药目光阴郁,浑浊的眼眸底下涌出越来越多的沉重的情绪,她声音略微嘶哑的道:“琼光,你究竟想做什么!”
屋外起了一阵风,更多的花瓣被风卷起,又纷纷落下。她勾了勾唇,缓缓抬起脸来,是一张很明媚张扬的脸,只是眉心有着些许倔强和怨怼。
此人正是琼光,是神女庙圣姑座下的首席弟子,更是琼华唯一的师姐。
“做什么?”琼光嘴角慢慢勾起微笑,语嘲讽的道:“婆婆你怎么不说我放肆了?记得你总爱说我放肆,说琼华谦和。我今日这般由着自己性子真正放肆了一回,你却只问我,想做什么吗?”她等着施红药说什么,可是什么都没有。她在施红药探究的目光里终于叹出一口气,抬手理了理她的鬓边的白发,声音平静地仿佛只是在每日晨起时与她谈论天气:“我其实也不想做什么。只想好好和你说说话,你总是不能听我把话说完,我不得已,只能这么做,你不会怪我的,对不对?”
施红药暗暗提了提真气,却同之前无数次那样,全部坠入虚无。琼光默默地注视着施红药的反应,只轻轻笑了笑,便缓缓起身,走到烛台边,抬手点亮了烛台。霎时,整个房间都被融融的暖光笼罩。
“你只是中了软香散的毒,浑身无力而已,三个时辰后自行可解,您不用担心。”她捏着一根银簪随意的拨弄着灯芯,烛火在她的拨弄下左右晃动,映的她一双眼睛明明灭灭。
施红药看了她良久,竟像是不认识她了一般。两人一时谁都没有说话。琼光在她的注视下终于显出一丝慌乱,她的目光无处安放,直到余光瞥见施红药座下的一小片阴影,才终于慢慢安定下来。她露出些许欣喜地神色,抬步走过去,探手取出隐没在阴影里的一小件东西,轻声道:“差点把你忘了。”又抬起头来,摊开掌心看着施红药:“你看!”
施红药的目光停在她掌心的琉璃瓶上,眼中某种情绪一闪而过,她叹一声,道:“这个瓶子,我记得是你七岁时我送你的生辰礼物。”
她含着一抹笑抬头:“哦?你竟还记得。”片刻后,自嘲的一笑道:“也难怪,这毕竟也是你送我的唯一一份生辰礼物。”
施红药蹙眉:“它怎么会在这里?”
“自然是不小心掉在这里了。”琼光反手把她收进衣袖里,显然不愿多言。
施红药闭上双眼,良久,她缓缓的道:“琼华之死,可与你有关?”
琼光的动作一顿,停了片刻,垂目道:“我没有杀她。”
见施红药不说话,她忽的嗤笑出声,缓缓抬起的眼眸里,有盈光一闪,她的声音七分怨愤三分忧伤:“我忘了,你从来都不信我……你既在心中早就治了我的罪,还问我做什么?”她的气息有些不稳,挥袖疾走开几步,背影之中颇有几分决绝的意味。
她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她和琼华在婆婆房里习字,琼华失手打碎了施红药的一只瓷瓶却诬赖到她的头上。施红药责问起两人时,也是这样一个语气。
她微微仰起脸,声音却淡漠下来:“你从来都不信我,你只信她。小时候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她活着时是这样,她死了还是这样……”屋外风声渐停,显得屋里越发寂静空旷。过了片刻,琼光忽然开口,咬牙切齿道:“我确实想让她死,比谁都想。”
施红药怒,她颤抖着嘴唇道:“她是你师妹!”
“师妹?”琼光转过头来,嘴角微扬,眼睛却无半分笑意:“呵,对了,她是我师妹,时时处处都高我一等的师妹。”
施红药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她使手抚住胸口,缓了半天,目光逐渐显得哀伤。
琼光扭过头去,又是良久,她平静地道“无论悟性、剑术还是用功,我自认样样强过她,可是在你的眼里,却永远只看得到她,只信任她。她是你的徒弟,我就不是吗?”一顿,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倒是忘了,她是你的女儿,我不是。”
施红药身形一颤,她有些惊讶的望着她:“你……”
琼光挥手打断了她的话,她的神情愈发疲倦,口气愈发淡漠:“事到如今若是你再同我争辩什么她非你亲生之类的大可不必,我其实也没那么想听。”
她的神色浮现些许迷离。她重重的叹出一口气,又摇了摇头,似乎想要驱逐一些恼人的情绪。片刻后,她从袖中掏出方才那枚琉璃瓶,在手中掂量片刻,然后走过来放在施红药面前的案几上,往前一推:“我深夜不睡,来找这个瓶子,你虽没有问我为什么。我现在却很想告诉你。”她盯着施红药的眼睛,直到从她眼中看到自己期望的那种情绪,才重新拿起它,放在眼前打量:“我前些时日研制出一种药,吃的人感受不到任何痛苦,却会马上肠穿肚烂而死。我把它放在这个瓶子里,可现下……”她晃动瓶身:“它只剩下半瓶了。”
她看见施红药的身形忽的开始颤抖,不知是因为过分生气还是过分痛惜,可无论哪一样,都让她觉得更深的烦躁,她转过头去,看着门廊外面不知何时露出的一角明月。淡漠的道:“诚如你所想,琼华确是死于这瓶毒药。”
“这么做,你开心吗?”
“开心吗……”她蹙着眉头,似在很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最后却很疲倦的摇头,她换了只手撑着额头,低垂的眼睫让人看不透她的神色:“这么多年来,只有在和她争斗中我能感受到存在,你不喜欢我,师妹们也不喜欢我,我向来是一个人……如今她死了,我连这一点存在感也找不到了,你问我开心吗,我却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心情……”
施红药叹一口气,良久,平静地道:“现如今,你是要把这剩下的半瓶用在我身上吗?”
琼光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去:“我说过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你看,你还是不相信我。”她轻叹一口气,又是良久,她喃喃道:“无论是师徒之情,亦或是母女之情,我其实,都很羡慕她……我有时候会想,如果你是我的母亲,该多好……”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她低垂的目光并没有看到,施红药此时的眼神有多悲伤。
“原本还想和你再多说一会话,现下我却有点累了……”她的声音染上疲惫,一只手撑着额头,一只手反复的婆娑瓶身:“今日费尽心思的把你请来,又辛苦您在这里坐了这么久,其实是成全我最后一个任性,求一求我想要的答案。”
她的拇指从瓶身缓缓移到瓶口,略一用力,瓶塞便噗的一下应声飞出。她在施红药惊惧的目光中抬头:“我很想知道,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也会流露出那样一种神情。”
施红药心中大恸,她震惊的睁大双眼,眼眶因充血而通红。施红药一声一声的呼唤着她的名字,她却无动于衷。她眼睁睁的看着琼光对自己灿然一笑,一切都清晰的像是拉长慢放,漫长而遥远。
她看着她挂着微笑的扬头,她看见她身后的天空上已经拨云见月,她看见清冷的月光在她的侧脸的弧线镶上一层银白色的边,然后她缓缓张开嘴,将毒药一饮而尽。
施红药胸口生疼,她猛的扑倒在地,狼狈而艰难的挪动着身子,想要努力靠近她的身边。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究竟是做了些什么,竟让一个孩子在她眼前,用生命来换取一丝怜惜。
琼光的身体终于像是一个失了线的木偶,缓缓的跪倒在地,药效很快,越来越深的疲倦涌上来,她只来得及投给施红药一个有些破碎的笑,便失去了力气。
琼光有些欣慰的想,这药果然是极好的,真的一点都不痛,她终于可以好好地睡一觉了。
她的眼睛渐渐模糊,恍惚中,她好像又看到了那个倒在不远处的身影。她那么讨厌的一个人,她现在却要用同样的方式,和她在同一个地方死去。她忽然觉得很可笑。
两个身影突然出现在殿门外,施红药慌忙看过去,是江麟和夏一一。他们两个站在门口只一停顿,便迅速赶到琼光身旁。夏一一手忙脚乱的将琼光扶起,江麟抬手搭上她的脉息,他沉吟片刻,抬眼扫了一眼夏一一,夏一一心下一凉。
施红药忙问道:“她怎么样?”
江麟不答,只探手入怀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颗药丸喂到琼光嘴里。然后起身疾步走到施红药身边,抬手欲搭上她的手腕,却被施红药一抬手阻止:“我没事,只是中了软香散,快、快扶我过去!”她的声音嘶哑,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睛紧紧锁住那个气息渐弱的身影。
江麟颔首,将她的重量几乎都接了过来,她手指冰凉,江麟几乎半撑半拖着她才能走到琼光身边,还剩一两步远的时候,施红药忽然用力推开了江麟,整个人重重的摔在了琼光身侧。
夏一一一惊,起身欲扶,却被江麟一个目光制止。夏一一点点头,将琼光的身体小心移到施红药的怀里,然后慢慢站了起来。走到江麟身边。江麟轻声道:“毒已入骨,玉露丸最多只能帮她延缓片刻生命,却无法为她保命。”
施红药紧闭双眼,良久,默默点了点头。她从夏一一怀中接过琼光,颤抖抚上她的脸,两行清泪从她脸上划过,滴落到琼光的额头。
琼光睁开微阖的双眼,晃动的烛光里,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施红药,她蹙眉分辨了许久,语带嘶哑道:“你,哭了……是在怜悯我吗,还是……”
施红药摇头,她几次开口,却始终言不成行,良久,才哽咽道:“是我错了,我该早告诉你的……你不是没有娘亲的孤儿,你有娘亲,就是我……你,你坚持一下,我……”她说不下去了。琼光的呼吸有一瞬的停滞,片刻后,她垂眸轻笑:“多好听的谎话,我差一点就要相信了……”
施红药拼命摇头:“我没有骗你,你是看到了我房间里那块写着生辰八字的襁褓所以知晓琼华是我女儿的对不对?我其实还有一个大女儿,就是你,你们刚生下来时我没办法把你们都带回庙中,只好把她舍下,把体弱多病的你带走。没想到机缘巧合,她竟然也被送到了庙里……”像是终于吐露了隐藏多年的秘密,她的神色凄婉中又有些释然。若不是再这样一个生死诀别的时刻,这该是多么幸福的一次相认。
琼光的手渐渐收紧,呼吸急促:“你说的……都是真的?”见施红药含泪点头,许多种复杂的情绪在她脸上一一闪过,她似有些不敢相信,又像有些茫然无措,半天,只道:“琼,琼华知道吗?”
施红药点点头,她的肩膀剧烈的颤抖着,整个人就像是一个瑟瑟发抖的秋叶。琼光眼中的盈光渐盛,她有些恍惚的低叹:“我有母亲了……我有母亲了……”一顿,她忽然像个孩子一样委屈的呜咽道:“可、可我既是您的孩子,为、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您都不能施舍给我一丝怜悯呢?”她的眼泪簌簌滑下:“是我哪里不够好吗……”她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像是要把心肺都一并咳出来,江麟上前一步点住她胸口几个大穴,她的咳嗽才逐渐趋于缓和。江麟对施红药摇了摇头,夏一一不忍再看,她转过身去偷偷擦了擦眼角。
激烈的咳嗽让琼光整个人开始眩晕,许久之后,她才勉强能够开口,她看着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的施红药,不知道是委屈多一些,还是难过多一些。太晚了,很多事情,终究是来不及了。
她想要抬手帮她拭干眼泪,动了动手指,却不能够。她攥紧她的一角衣袍:“……七、七岁那年,你房里的瓷、瓷瓶……真的,不是我打碎的……”她模糊着眼睛,声音染上哭腔。她竟像个小孩子,正在替当年那个倔强的丫头送上这样迟的一声分辩。
施红药抓住她的一只手,把她紧紧攥在胸口。她使劲点着头,却说不出一句话。
故事的一开始大多不会是轰轰烈烈的,所有结果的伏笔埋得也可能很轻很轻。就像施红药不曾想,这场悲剧的祸根或许就埋在那许多年前的一次错失。只不过,不是每一次错误都会有人去弥补,不是每一次伤痛都能够被平息。
“你不应该恨她,更不应该杀了她啊……”施红药苍老而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她知道这些年你一直讨厌她,恨她。不久前她来找我。请我将神女庙圣女的位置传给她。”施红药用力闭了闭眼,想要让眼睛更清楚些:“她知你生性不拘,即使想要成为圣女,也多半是想和她争个高低……她说,这些年她已经代你拥有了许多,她没什么能够补偿你的,只能还与你自由……”
琼光目光萧索的锁住施红药的脸庞,她掀了掀嘴唇,良久,却闭上了眼睛,只道“还于我自由吗?”她喃喃道:“罢了、罢了,这样也好……”
她的眼皮越来越重,眼眸的缝隙也越来越小,她强打起最后一点力气,努力扬起笑容:“你能告诉我这些,还为我流泪,我……真的很高兴。这样结束一生,我很满足……只是……”她顿了顿,目色迷离:“有一点点遗憾罢了……”
施红药点头又摇头,颤抖着抚上她的脸,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琼光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转过头去看向夜空,嘴角牵起一抹零碎的笑:“琼华……终归是我又欠你多一点,也罢……我、我便也把命也赔给你……”她脸上的光彩越来越淡,声音也越来越轻:“此生、辛苦,只愿来生,你我,再也不要相遇……”
夏一一咬住手臂无声的哭起来,她的肩膀轻颤,头垂的很低。江麟看了她许久,然后缓缓伸手在她肩膀安抚的拍了拍。
整个屋子里,除了夏一一轻掩的呜咽声,几乎没有了声响。施红药呆呆的坐在地上,怀里抱着早已没有气息的琼光,目光涣散,脸颊的泪渍未干。过了良久,她忽然轻声呢喃:“神庙神女,断七情,斩六欲,若有违背,永堕离恨之海,永世遭受离殇之苦……”
末了,她大笑起来,声音哀恸又绝望,像是一头困兽被逼入绝境的嘶吼。
“……好一个永世离殇!真是报应,当真报应啊!”
殿外栖着的飞鸟被惊起,殿内唯一的一只烛火晃了晃,江麟在这跳动的烛光里沉默许久,忽然语气冰凉的道:“前事之因,后事之果。人生之时话不能尽言,死后徒留遗憾也是枉然。圣姑是通达之人,为何在这一事上却还是归咎于天命,而始终不肯承认自己的过错?”
施红药的脸色渐渐由白转红。夏一一有些紧张的拉拉江麟的衣袖,江麟回过头来看她一眼,摇了摇头。
他转过头来毫无躲闪的直视着施红药,沉吟片刻,又道:“恕晚辈直言。琼华、琼光二位姑姑落得今日这般结果,您却一味推咎为被诅咒所带累。您眼见着她们明明是至亲却不能相认,明明意气相投却两不相容。她们有今天,却难道不是因为您的听之任之、偏听偏信吗?”
施红药震怒,她怒目圆睁,手指颤动着指向江麟,嘴唇翕动的道:“放肆!”
话一出口,施红药一下子愣住,在这愣怔的当口,江麟又淡声道:“欲知前世因,今生所受者是,预知后事果,今生所为者是。您怕是还不晓得,琼华姑娘之死,或许不是琼光所为吧!”
“你、你说什么?”施红药猛地抬起头来,震惊难当。
江麟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喟叹,良久,淡淡的道:“案发之前曾有人看到过她们二人在殿内争吵,之后琼光离开,留琼华一人在殿中。那人在门口望了一眼,见琼华除了脸色有些白之外,并无不妥,她便悄声离开。”他顿了顿,沉声道:“从这时起,殿内再无第二人……”
夏一一心下一惊,她急忙把目光投递过去,刚好触碰到江麟不经意扫过的目光,他略一停顿,继续道:“从死后的现场来开,有一封遗书,和两个用过的茶盏。若琼华是被用另一个茶盏的人所杀,那她不将茶盏带走,留在这里岂不是和留下遗书的用意相矛盾?”夏一一恍然大悟。是了,她也一直觉得奇怪,却是因为她从未相信过会是自杀。她一心奔着另有一个凶手的方向而去,却被困在这些矛盾里找不到答案。却原来,她一开始的定论就可能是错误的。
江麟略带探究的看向施红药,目光染上悲色:“将矛盾的地方一一找出,答案其实很明显。我倒是奇怪,为何你在最后的时候,会说是琼光杀了琼华?”
施红药的脸色煞白。是啊,她为什么笃定是琼光杀了她?这样明显的答案,她竟然会盲了眼睛?
她的心中似乎渐渐回忆起什么,那些矛盾的、疲惫的话语。是的,一切其实早已有迹可循,只不过她忽略了,她没有相信罢了。
“……我没有杀她……”
“……诚如你所想,琼华确是死于这瓶毒药……”
“……我其实也不想做什么。只想好好和你说说话……”
“……原本还想和你再多说一会话,现下我却有点累了……”
“……你从来都不信我,你只信她……”
“还于我自由吗?罢了、罢了,这样也好……”
是啊,是她一手把事情变成了这样。两个孩子的死结从来都是她的偏执。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是从七岁那年开始算,还是更早?
她从来都不信她。若不是她一味的认为她的性子极端便将所有的罪过都怪罪到她的身上,是不是她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她的极端,又何尝不是她一步一步逼出来的?
江麟又像要说什么,夏一一忽然拽拽他的袖子,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江麟看了她一会儿,终于长叹一口气,静默不语。
施红药双目游离在视线之外,像是入定了一般,过了良久,她才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的声音显得很疲惫,像是下一秒就会倒下。
“江公子,你说的对,的确是我一手造成这些……”她轻轻一叹:“我明白你说这些话的用意。你想知道的事,我会说,但不是现在。明天一早你来找我,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江麟颔首,声音平静无波:“如此,多谢了。”
廊外雨停了,只剩下屋檐还在哒哒的滴水。每一滴水落进水洼里,荡起一道浅浅的涟漪,又重归平静。
佛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盛。
世人薄俗,共居爱欲之中,共诤不急之事,更相杀害,遂成大怨。
是谓怨憎会之苦,